都暻秀伏在冰冷的铁门上,他的脸颊因为刚才的撞击还有些微微发疼。

    他盯着紧紧关闭的大门,刺眼的红灯在大门上不停闪烁。

    "……郝叔,伊柔她…会没事的,对吧。"

    他摸上脸颊,那上面还有冰凉的濡湿,刚才还没觉得,原来自己竟流下泪。

    他没有听到郝叔的回答,转过身去,原来郝叔早已坐到走;那头较远的长椅上去了,而手术室前除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对相互依偎的夫妇。

    女人的妆容很精致,但也无法掩盖满面的愁容,她将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眼神直直看向地面,没有焦距,男人则单手搂住女人的肩膀,另一只手紧紧扣住女人放在膝上的双手,像是无声地传递着某种力量。

    都暻秀看向另一扇同样紧闭的大门,只觉得这对夫妻眼熟得很。

    难道……他们在等着别的做手术的病人?

    手术室外紧张的气氛很快让都暻秀重新焦虑起来,他双手插进口袋里,不安地在走廊外踱起步来,可没走几步他就停下来,一道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是一串小巧的钥匙,还系着粉色的蝴蝶结,静静地躺在纯黑色的大理石板上。

    都暻秀弯腰捡起了它,连目光都温柔许多。

    这是给伊柔的圣诞节礼物。

    他用了一周的时间,在郊外一处荒废许久的村庄中建了一座温室,与农民搭建的温室不同,他用玻璃代替了塑料薄膜,这种特殊材质的玻璃就算室内外温差再大也不会起雾,加上他特意搭配的暖色调温差,小小的温室更像是一幢玻璃房子,他请来首尔有名的花园艺术家,栽种了上百盆的薰衣草放在里面,并设置好了温度,让脆弱的花朵在冬天也能自然地绽放。

    这个礼物,伊柔一定会喜欢的吧。

    这个念头,让都暻秀紧悬着的心略微轻松了些,他走到窗边,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车辆,突然间,耳边传来那对中年女人的低泣。

    ”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怎么办……”

    他回过头,见那女人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一般,眼泪染花了她的妆容,开始无助地颤抖。

    ”她还那么小…刚生下来…妈妈都没能抱她一下…”

    因为太过悲伤,她甚至不能说出连贯的话来,可是突然,她挣脱了丈夫的手,向手术室的大门跑去——说是跑去,可不如说是倒去,因为双脚脱力,她整个人像被绊倒一般,眼看着就要跌在地上。

    手臂上的力量猛地将她向上拽去,女人因害怕紧闭的双眼也在一切都停止的时候慢慢睁开了,是一对温润的眼睛,正在看着她。

    ”阿姨…请问阿姨您是伊柔的母亲么?”

    都暻秀被叫到一旁,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依然亮着,红灯下的女人不再歇斯底里,她揪着裙边的褶皱,不时回过头看看他们,对上都暻秀的目光,她一怔,继而腼腆地点点头,那神情就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女。

    ”请问……你是伊柔的朋友?”

    都暻秀张了张嘴,没有否认,毕竟是和人家父母的初次见面,总不能开口第一句话就说我是你们女儿的男朋友,未来的女婿吧……

    ”伊柔…一定和你讲过她的身世吧……”

    男人叹了口气,”她和她的妹妹两人都患有很严重的心脏病,那时候的医疗没有现在发达,因为太小医生们对伊柔的病情束手无策,最后下了病危通知书……”

    男人扶了扶金丝框架眼镜,都暻秀凝视着他,回想起郝叔曾和他说过的话。

    最后是孩子的父亲出面,当着昏迷不醒的姐姐的面,签下了放弃治疗的协议书……

    都暻秀深吸了一口气,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慢慢握拳。

    ”你放弃了伊柔,带走了她的妹妹。”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可看那男人的表情,像是都暻秀刚刚揍了他一拳。

    ”是,我承认那时的做法太不负责任,可我那么做是为了保护我的太太……”

    ”你有没有想过伊柔这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她病情好转后就被送到孤儿院里,你去过孤儿院么?当然没有……你在美国和妻子女儿生活的那么快活,怎么还会想到自己另一个亲生骨肉,每天和十几个孩子挤在一张床上还冻得哆哆嗦嗦的模样呢?啊我忘了……你以为她死了对吧,对她的歉意都弥补在了另一个女儿的身上,看着她健康阳光的长大,那一丁点的歉意都没有了是吧……”

    他本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可一想到这个男人曾对伊柔做过如此残忍的事,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在他的脸上寻找到痛苦。

    ”伊柔从在昏迷中醒来的那一天起,就无时不刻地在想你们,她最爱的爸爸妈妈啊,现在会在哪里做着什么呢,而你呢,有偶尔想起过她么?什么时候?难道是在教堂做礼拜,不得不需要向主忏悔的时候么?!”

    最后一句话,都暻秀简直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看到最后一滴血色从那男人唇上消失不见时,他竟感到了些许欣慰。

    ”我承认,当初的选择给伊柔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可是我们也为这个错误的决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男人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典型的贵族模样,他擦着额上的汗,轻声说:

    ”我们移民到美国后,我妻子的病情丝毫没有得到好转,反而因为失子之痛变得更加严重,她每天晚上都在噩梦中惊醒,然后就到婴儿房,抱着同样也刚做完手术的伊柔的妹妹大哭,孩子总是在熟睡中被惊醒,心脏病又差点复发,为了孩子的身体,最后只能让她和妈妈分开来住,可这么做虽然控制住了孩子的病情,但伊柔妈妈因为找不到孩子变得更容易崩溃……我带她去看过很多家心理医生,但他们都说没有最有效的治疗方法,只能让时间来平复她的伤口……”

    都暻秀侧过头去,看到伊柔的妈妈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她的眼妆因为刚才的哭泣有些晕开,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她的美丽,或许是因为保养的好,她放在双膝上的双手还白嫩如少女,只过了片刻,她的神态就从歇斯底里转成了平静,她看向手术室大门的眼神,竟然多了一丝期待。

    ”你们…是怎么知道…知道伊柔还活着的……”

    ”是医院的医生找到了伊柔从前的病历,虽然联系方式早已更换,但郝先生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找到了我当时留下的家庭住址,正巧我回国处理房子的转卖事宜,才知道伊柔竟然……听说她因为生病在住院,就赶紧过来了。”

    大冷天的,可是男人额上的汗却一直没有停过,他甚至不太敢抬头看一眼对面少年的眼睛,这时郝叔远远走过来,递给他们两瓶水,还有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几块面包,都暻秀摇摇头,伊柔还在里面,他哪吃的下东西。

    ”多少吃点,等她出来……还需要你去照顾呢……”

    他的声音很低,压抑着什么似的,都暻秀接过水喝了一口,只觉得嗓子发紧,连水都是勉强咽了进去。

    男人谢绝了郝叔的面包,他拿出手机敲了几个字,不一会就有一个身着西装戴着墨镜酷似保镖的男人拎着好几个精致的餐盒过来,男人打开,竟然还冒着热气。

    他把粥端到女人的面前,接着招呼都暻秀和郝叔也来吃点,都暻秀没动地方,总觉得他们竟然在女儿手术室门前还能吃得下去东西,这简直太诡异了……除非,他们对这场手术已经胸有成竹了。

    也是,看男人的打扮和架势,应该算比较富有的人家,请最好的医生,住最贵的病房,想来伊柔的手术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想到这,都暻秀放下心来,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闻着皮蛋瘦肉粥特有的清香,渐渐有些睁不开眼睛。

    昨天因为担心伊柔一晚都没怎么睡,加上这一路上的奔波,让他年轻的身体也有些撑不住了,他合上眼睛,感觉郝叔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他听到他偷偷咽口水的声音。

    都暻秀只觉得心里一酸,没有睁眼。郝叔这十几年把仅有的积蓄都用在了维持孤儿院的运转上,可只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又怎么能喂饱几十张嘴呢,孤儿院里的孩子,哪喝过什么皮蛋瘦肉粥啊,如果谁的饭菜里出现了那么一丁点的肉沫,都要被别的孩子羡慕好一阵了。

    都暻秀把衣服拉高挡住嘴巴,他经常这么做,这是刚出道时落下的毛病,似乎像这样挡住嘴巴,别人就认不出他来了,他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思考、行动。

    等伊柔好起来,他一定和她一起帮助郝叔,让福利院更好地运作起来……

    等伊柔好起来,他一定要买好多好多肉送到福利院,让那帮小馋猫们一次吃个够……

    等伊柔好起来,他一定把小叶子接到家里,既然伊柔是她的妈妈,那他就做她的爸爸……

    都暻秀胡乱地想着,极度的疲倦让他很快就昏睡过去。

    他做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站在长长的轨道上,路旁是高高的由乳白色的石头搭成的堤坝,堤坝上面是层层叠叠的铁丝网,中间穿插着锋利的倒钩刺,他踌躇着要不要冒险爬上去,可突然背后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接着连脚下的石子都抖动起来,他条件反射往反方向跑,可回头后才发现伊柔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一起,惊恐地看着火车驶来的方向。

    快跑!

    他抓过她的手,带着她疯狂地向前方跑去,铁轨很长,伊柔跑的每一步都很艰难,他只觉得拉扯他的力量越来越大,他低下头,发现伊柔的脚卡在了铁轨和石子的缝隙中,她用力地拔着,可无奈陷得太深,她绝望地看着他。

    你快走。

    她张嘴对他说道,却发不出声音,他没有说话,抓住她的脚踝,用力向上拉去。

    车轮和铁轨摩擦的隆隆声越来越近,他们没有时间了。

    她推他,他不动,远处的隧道口,出现了光亮,像是死神的灯笼,指引着方向。

    她看着他,满眼的泪水,用最大的力气将他狠狠推出去,他一个踉跄,视线的最后,她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头发掖在耳后,静静地坐在铁轨上,眼珠乌黑,皮肤却白的透明,她笑着,那眼神像是在道别,像是在说

    我很好,

    虽然有点痛,但是,我很好。

    火车呼啸而过,他被强大的气流吹得翻了好几个跟头,再睁开眼时,只剩下那抹白色的身影静静躺在铁轨上,艳红的血像一朵朵盛开的牡丹,浸湿了她的衣衫,一簇一簇,触目中带着惊艳的妖娆。

    他踉跄地爬过去——他在悲痛欲绝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躺在那里的是模糊不清的残肢断臂,哪怕已经看不清她原来的模样……但她,是他最爱的人啊!

    他爬了过去,没有想象中的支离破碎。她像睡着了一样,嘴角甚至还带着微笑,只是她的左心房,变成了一个空空的黑洞,那里正冒着汩汩鲜血!

    ”伊柔!”

    都暻秀大喊一声,险些从长椅上摔下来。

    他环顾四周,窗外早已被黑色笼罩,他看了看表,还不到18点,他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擦了下头上冒出的冷汗,不由得回想起刚才做的那个诡异的梦。

    手术室上方的灯突然熄灭,夫妇两人急忙起身,拉住从手术室出来的医生,看他脸上的汗,仿佛刚刚跑完马拉松。

    ”怎么样?”

    男人看着医生摘下口罩,脸色因为紧张陡然变得苍白,都暻秀站起身来,可因为低血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紧紧抓住走廊两侧的扶手,可视线仍落在医生的脸上。

    ”伊先生请放心,伊柔小姐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等麻醉剂药性一过就能醒来。”

    医生很恭敬地鞠躬道,可男人却只是敷衍地点点头,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被推出来的病床。

    伊柔躺在床上,戴着看似沉重的氧气罩,棉被被拉到下巴上,她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脸色苍白的可怕,可至少,她在呼吸。

    女人喜极而泣,握住女儿的手颤抖不已,她喊了句什么,男人听到后紧张地扫了眼都暻秀,催促着医护人员将病床推到重症监护室中,不知是不是外部力量所致,都暻秀似乎看到女孩的手指动了动。

    ”伊柔!”

    他跑上前去,想重新握住那时他不得不松开的手,可还没等他到病床前,郝叔却挡在了他的面前。

    ”还是等等吧”

    他说,眼睛始终看着地面,”现在的伊柔比较虚弱,等恢复后再去看她也来得及。”

    都暻秀不解地推搡了下郝叔,可也没有再坚持,看着伊柔在父母、医生和护士的簇拥下被送进了走廊那端的重症监护室。

    这时,手术室的门又开了,只不过这次打开的,是手术室的另一扇门。

    被推出来的是另一张病床,盖着一张白布,白布下是一个隐约的轮廓。

    不用说,谁都能猜到那是什么。

    这在电视剧中才经常出现的画面都暻秀一次都没遇到过,他愣愣地看着那张病床被一个男医生吃力地推出来,这个男医生还有些面熟,细想来原来是下午那个给伊柔检查指标的实习医生。

    想到这,都暻秀的心跳不知怎么突然加快了速度,他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了几步。

    ”你要做什么?”

    郝叔拦下都暻秀,他的目光微带着惊恐。

    ”那、那是……”

    都暻秀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舌头变得有些僵硬,郝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由最初的恐惧变成了无奈,最后剩下的竟然是不舍。

    ”那是她的选择,既然走了,就让她安心地走吧。”

    都暻秀不解,想起刚才围绕在伊柔病床前的那么多的人们,再看到男医生的背影,没由来的想到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人该是多么的孤单,他不忍再看下去,拉着郝叔匆匆向伊柔的病房赶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实习男医生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没注意车轮正好压上角落里的空水瓶,病床因为阻碍颠簸了下,实习医生猛地稳住方向,却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嘟哝了句倒霉,走到病床右侧,想把病人刚才因为颠簸露出的手臂重新塞回布下,却突然发现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什么。

    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实习医生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后,小心地掰开她的手指,实习医生怔在原地,良久,他轻轻将手臂放回至原处,细心地用白布遮挡后,慢慢将病床推了出去。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只留下几瓣已经干枯的薰衣草花瓣,在冷风中轻轻摇曳。

    默默有话说:

    这章默默写了很久,写的时候也反复思量着这情节对暻秀是否公平,毕竟我们嘟嘟是那么善良的人啊……

    可是默默心中的一个小恶魔总是叫嚣着,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哪有那么多美好的爱情,我们都是在迷失中成长,在错过中领悟,所以,才有了这章番外。

    我写下这些,不是为文章的纠结和虐心找借口,默默是想告诉大家,要珍惜在你身边的每个人,父母、爱人、朋友,哪怕是你不那么喜欢的人,不要留下遗憾,学会感恩, 学会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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