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不在家的日子,她依旧每天靠在阳台上的躺椅里,菲佣定时送来报纸。
    报纸上的消息净是些花边新闻,她时常放了报纸歪着头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天都黑了。佣人遵循原先陈易在时的习惯,不敢上来打扰她睡觉,做好了饭菜在下面等她。
    天黑的一天晚过一天,算来这是她来香港的第六个夏天了。原本以为起码也要等到秋天才能等到陈易的消息,可没想到,夏天还未过半就见到了他。
    B市。
    城东尽头山顶的豪宅灯火通明,通往山顶的唯一一条道路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车辆如流水一样缓慢前进。
    自陈江河死后的这些年,陈楠在B市一家独大,又因为姜夕这层关系,得到了A市海关总长的照拂,在B市的政商黑叁界的关系网大大撒开,财运亨通。
    去年这个时候,姜夕九死一生为他诞下一子。
    只是暗地里有不少传闻说他在东南亚的支柱产业最近频频受创,好几个载毒的货船都在半路沉船,大几亿的货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实际上因为这几次接连的巨额损失,他名下的资产大幅缩水,近乎亏空,手下势力和各界关系都开始松动。无论黑道白道,还是钱为王道。像如今这样大摆宴席,不过是为了虚张声势掩人耳目罢了。
    去年生产的时候,姜夕难产,险些丧命,许久都没有公开露面过。今天站在陈楠的身旁,身穿一件的长及脚踝的裸色长裙,尽管是在室内,可肩上还是裹了一件羊绒面料的宽大披肩。在熠熠生辉的水晶灯下,她脸色看不出苍白,嘴上也涂了淡淡的口红,但下巴尖瘦的,眼神中露出疲态,倒像是操劳了一天一样。
    她穿着平底鞋挽着陈楠,站在内廷,有来宾经过时微微点头,若陈楠和人寒暄,她便一语不发地站在一旁,眼神飘忽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来往的宾客尽是B市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陈楠一天不倒,他们必定一天笑脸相迎。
    “恭喜陈总,儿子一岁了,怎么没抱下来看看?”
    “童厅长,劳烦您过来了。在楼上,保姆刚喂完奶,刚睡着。这小孩子就是不爱睡觉,一天难睡上几个小时,就没抱下来。”
    “这么小的孩子没喂母乳?”童厅长的夫人问。
    “没呢。”姜夕突然开口,笑意淡淡的,“我身体不好。”
    童夫人点点头,“我生儿子的时候也是伤了元气,但当时不知道在哪儿听说母乳好,硬是喂了母乳,后来哺乳期一过身体就眼见着不好恢复了。”
    陈楠看着童夫人有意和姜夕攀谈,于是对童厅长说:“童厅,要不借一步说话?”
    “你请。”
    两人没走远,就在离内廷的入口远了一两步距离一处略显隐蔽的墙角站定。
    “童厅,上次您提到的那个政策有着落了吗?”
    童厅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陈总,上面的政策还是得向利好倾斜,关于您沉的那几批货,弄得人心惶惶……”
    “那还得拜托您在其中多斡旋。”
    童厅长面露难色,“我也把你当朋友,才和你说句老实话,现在上头的态度比较保守,这些年B市看起来风平浪静,一般人不知道,咱们心里都清楚这平静下藏着多大的浪,我这艘小船也划得胆战心惊。”
    “童厅,这……”陈楠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一个手下步履匆匆地走到他身边,筋惕地看了一眼童厅长后,神情严肃地低头站在陈楠身后。
    “陈总,您有事先忙。”童厅长心知肚明陈楠的事情现在是烫手的山芋,巴不得赶紧脱身出去。
    童厅长走后,那人低声在他耳边说:“他来了。”
    陈楠的脸色倏忽间沉下来,捏着香槟杯的指尖泛白,冷笑一声对他说:“把人带出来。”
    手下刚刚离开,宴会厅的氛围骤然冷下来。
    一股夜晚的寒意从大门口席卷而来,伴随着它的还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凌厉杀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门口——
    黑色的车队排成长列停在大门前,陈易一身黑衣,弯腰从正中间的黑色轿车里出来。等他出来后,整一列的车门整齐划一地打开,像是暗夜里的蝙蝠张开了翅膀。数不清的黑衣人从车里出来,他们一个个手里带着枪,严整有序地站在他身旁。
    空中微微飘着细雨,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没有打伞,脸上带着漠然的笑意,大步走了进去。
    陈楠亲自站在内廷门口,无人拦他。
    “哥,好久不见。”陈易伸出手。
    姜夕站在陈楠身后,她看着陈易的眼神很复杂,既有恐惧,又有厌恶,但似乎还想和他说些什么。
    整个宴会厅噤若寒蝉,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没有人心中不清楚,陈易回来了意味着什么。这个曾经叱咤一方,亲手弑父的魔鬼,在和兄长之争中如败家之犬流落香港六年的人重回B市,他的决心和杀意锋芒毕露。
    “好久不见。”陈楠伸出一只手回握他,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月前就听说你离开香港了,如今总算见到你了。”
    陈易笑起来,“哥这些年果然发展得不错,手眼通天,香港的消息也是尽在你的掌握。但就是不知道哥知不知道自己沉的那几艘船的消息。”
    陈楠的脸色唰地垮下来,两人握着的手在此刻松开。
    “我今天特地赶回来和哥聚一聚,没想到这么多人都在场,有些话也不太方便说。”陈易仍旧一副斯文不羁的样子环视了一周在场的宾客,“不如去书房说吧。”
    陈楠的额角跳了跳,他的余光从嵌在墙上的窗户向外撇去,原本定点安排保镖的几个位置现在空无一人。似乎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一样,窗外突然想起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客厅中有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但被旁边的人及时捂住了嘴巴。黑色的碎片从外部弹到玻璃上,又落到柔软的草地上,那个位置原本是一个监控点。
    陈楠说:“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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