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萧琮为苏因罗和吕修白置丧,朗月楼上下皆穿素服。

    因为找不到尸骨无法收殓,只能立起两座衣冠冢,一座建在苏家祖坟,一座迁回了燕谷。

    吕修白一死,萧琮理所当然要成为药师门的新门主。

    可她一来在燕谷的时间尚短,对门中事务算不上熟悉,二来还顶着朗月楼楼主的头衔,确实没有余力了,思来想去,便推举医术最好的小师妹田悦接任。

    料理完这几件大事,眼前却还剩下一件头等难办的事。

    萧琮一想起来,多少有点发憷。

    她和前几天一样,亲自去厨房里熬好了一碗药,硬着头皮端进卧房。

    侍从全被她遣退,靠坐在床头的冷寂云一见她进来,果然黑沉了脸,怒道:“萧琮,你想一辈子点着我穴道不成?”

    萧琮早料到他这般反应,没脾气地赔笑道:“我哪敢?只要你好好待在楼里调养身体,我现在就给你解开。”

    那日回到朗月楼,男人一醒过来发觉自己身在何处,立即便翻了脸,一刻也不肯多待,硬要回紫煞分堂去。

    可他从前的旧伤已经损了元气,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的劳碌奔波,再不悉心调理一番是不行了。

    萧琮好说歹说劝他不住,不得已点他穴道。直到晚间两人同屋而眠,也不担心那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偷跑了,这才敢解开。

    没想到冷寂云这回倒痛快得很,当即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哪也不去了。”

    萧琮闻言,却只低头笑了一声。

    她径自在床边坐下,慢慢吹着汤匙里的药汁,等凉了一些,就送到他嘴边去,除此之外再没旁的动作。

    冷寂云皱着眉把头一偏,不喝她喂过来的药,气得咬牙道:“我已经答应你了,怎么还不给我解穴,萧大楼主也耍起无赖了?”

    “我无赖?”萧琮睁大眼睛愣了半天,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前天也不知是谁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身就翻脸不认,偷我的马跑了。敢情冷公子一言九鼎,从来不耍无赖。”

    “你!”冷寂云给她揶揄得无话可说,又想起当日被她捉回来时的狼狈模样,不由得羞愤交加,可恨手脚动弹不得,只能冷着脸生闷气。

    萧琮见他恼了,忙道:“好好好,我无赖,我无赖还不行?”嘴上哄着,手里的汤匙一刻不耽误,又递了过去,“来,先喝了药。”

    冷寂云瞪着她,硬是不张嘴,心想:好你个萧琮,得了便宜还卖乖!

    一来二去,药都顺着嘴角洒出来。

    萧琮一边拿帕子给他擦嘴,一边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哎,看来只好用二师妹教我的办法了,你可不能生气啊。”

    男人冷哼一声,理也不理她。

    萧琮撇撇嘴,浑没有半点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的楼主做派,歪着脖子把脸凑到那人眼前,嘿嘿笑道:“听说四师弟生她气的时候也跟你这样,每天不肯喝药。但他大着肚子,不喝不行,豫章那丫头就想了个办法,还真让他把药喝了,你猜是什么办法?”

    冷寂云依旧偏着头,装作没听见。

    萧琮叫他两声也不答应,便自己就着碗边含了口汤药,扳过那人下巴,趁他惊愕出神的当口,对着嘴唇亲吻下去。

    “唔,你……”冷寂云猝不及防地被她逮个正着,牙关很快失守,苦味的药汁流入口中。

    好不容易被萧琮放开,男人已是气喘吁吁,刚被牙齿厮磨过的嘴唇鲜亮动人。

    萧琮得了甜头,这会儿正偷眼看他的脸色。见他气急了似的,顿时没了底气,用手碰碰他手背,小心翼翼地:“说好不生气啊。”

    “你混蛋!”她这么一说,冷寂云更气了,两眼狠狠瞪着她,咬牙切齿地。明明是一副恼怒之下的模样,却因脸上未退的红晕,怎么看都少了几分气势。

    萧琮低着头有点不服气,小声嘟囔着:“我亲我自己的夫郎,怎么就混蛋了……”

    冷寂云眼睛一眯,挑着眉毛问她:“你说什么?”

    萧琮差点咬着自己舌头,笑嘻嘻道:“我说我混蛋。”说着又把药送到他嘴边。

    冷寂云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动刀动枪他不怕,这会儿听她好像嘴上抹蜜似的,尽跟自己油嘴滑舌,反倒给噎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心里气不过,想要把头扭到一边,又想起刚才被萧琮喂药的情形,耳根禁不住一红,最后难得听话地张了嘴,任由她一勺一勺把药喂进嘴里。

    一碗药见底,萧琮扶着他躺下,仔细地给他盖好被子。

    见他还是气呼呼的样子,宁可转头看墙也不看自己,萧琮挠了挠头,把手伸进被里,找到他的手轻轻捏着,讨好地哄道:“别气啦,以后都听你的好不好?”

    冷寂云不吭声,连眼睛也闭上了。

    萧琮叹口气,顺了顺他的头发,柔声道:“但是这回听我的,什么都别想了,好好休息。”

    她端着空碗在床边陪着冷寂云许久,心里千头万绪。

    她何尝不想教他每天都开心呢?但是自打从苏家回来,那人再没露出一次笑容。

    萧琮知道苏因罗这一死,男人心里那道陈年的伤口不但不会愈合,反而撕裂得更深了。

    她用尽各种办法,都不能博他一笑,那倒不如惹他生气。

    那人每天朝她瞪眼,咬牙,骂她,怎样都好,都好过他像刚回朗月楼的时候那样,整天整天低着头发呆,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到了晚上,萧琮照旧搬着铺盖睡到外间。

    有了前几天的经验,她不敢再睡熟,时刻支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果然刚到夜深的时候,那人又睡得不踏实起来。

    这也是从苏家回来以后才添的毛病,起先是失眠,后来好不容易能睡着了,就总是做恶梦。从刚开始的一晚上惊醒一两次,到现在似乎愈发严重,四次五次也都有过。

    “冷……我冷……不、不要……我不许……苏因罗!”冷寂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密密麻麻冒出细汗,整件中衣都湿透了贴在身上。

    萧琮这会儿已经赶进里屋,先拿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然后把人裹进锦被里抱着。

    “又做恶梦了?”她紧紧搂着怀里的人,把他黏在脸颊上的汗湿长发别到耳后去,“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她本来不是能说会道的人,白天跟冷寂云耍起贫嘴,还能厚着脸皮讨几句便宜。

    现在真到了着急的时候,反而什么话都忘了,来来去去只有那么几句,一遍遍在男人耳边重复着。

    过了好半晌,不知是不是她的安抚起了作用,冷寂云渐渐睁开眼,呼吸也平缓下来,伸手推她道:“我好多了……”

    萧琮这才松了口气,把人从怀里放出来。

    桌上的烛台刚刚点起,细小的火苗仿佛一晃就要熄灭了。暖融融的烛光投向床帏,将两人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

    冷寂云的眼眶还有些泛红,低头沉默了许久,忽然想起被自己吵醒的萧琮还陪在一旁,目光一动,闷声道:“别管我了,你去睡吧。”

    他自己躺下来,卷着被子朝床里蜷起身体,形成一个极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过了一会儿,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仿佛真的熟睡一般。

    萧琮望着他微微弓起的后背,脸色难看得吓人。

    她当然知道那人根本没睡,只是不想再每天三番两次地折腾人,害她也睡不了多久罢了。

    这个傻瓜。

    她心里一阵阵发疼,真要不去揭穿他,由着他作践自己身体,那她这一晚恐怕也要辗转难眠了。

    萧琮无奈地摇摇头,吹灭了蜡烛,脱掉外面的衣衫,轻手轻脚掀开床帐便躺了进去。

    冷寂云本就只是闭着眼睛假寐,一感觉到动静也忘了要装睡,翻身看见她时目光里还带着惊讶:“萧琮,你……”

    萧琮不等他说完,又把人拉进怀里,声音又低又缓:“别说话了,睡觉。”

    冷寂云还在发怔,按在他腰上的手臂忽然紧了紧,使彼此更贴近。身边传来的暖意将他层层包裹起来,立刻驱散了梦境里的彻骨严寒。

    他愣了许久,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要把人推开,可是对方的怀抱太温暖舒适,让他每一根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下来。

    稍一犹豫,伸出的手便在半空中顿了顿。

    萧琮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却不点破,只顺势握住了那只手,塞进被窝里,搓着他的手指问:“还冷吗?”

    男人望见她眼里真真切切的疼惜,不禁又愣了愣,才低头慢慢地摇了摇。

    萧琮也不管他说冷还是不冷,只是将人搂在怀里捂着。被子掖得严严实实,待在里面暖和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忽然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我怎么又梦见她了……难道她真的死不瞑目,天天给我托梦?”

    男人的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清。

    这么多天以来,萧琮头一次听他主动提起这件事。

    她动作一顿,随即手臂用力把人拥得更紧:“别胡说。”

    冷寂云躺在她怀里,难得的听话,声音却有些发颤:“我一闭眼睛就想起她最后看着我的眼神,她到死都想我认她,可是我……我做不到。”

    除了冷谦之外,这是他第二次为一个人的死亡彻夜难眠。

    对江湖人来说,生死本是司空见惯的。

    可是看到一个死人,和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不同。尤其当这个人和他有着最亲近又最陌生的关系,她临死前曾紧紧拥抱过他,她至死都睁大双眼望着他。

    冷寂云心里忽然翻起一股陌生的情绪,他狠狠闭了闭眼,脑海中又浮现出南山上烧红整片天空的熊熊烈焰。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抱歉抱歉!

    这回拖拖拉拉写了一个多礼拜,之后又感冒发烧停工了几天【猛吸溜鼻涕……qaq】希望这章不会太温馨了看着没意思,明天还有一章,继续甜宠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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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因为迎来了最最最最重大的一次严打,说好的肉不能有了,之前写的也都改掉了,邮箱和任何链接都不准留了……连吻戏都是偷偷写的,请大家谅解啊,真的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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