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光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忆雨不想要再见你了。”

    斩雷闭上眼睛,沉默半响后才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本来,我和她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哦……让我猜猜看。‘即使我不说,她也是会明白的’,你是不是这样想?”亦光将双手交叉,放在下颌前。

    斩雷轻轻咳嗽了一声,他对这句话报以了沉默。看起来并没有肯定或者否定的意义。

    亦光也没有想得到答案,他继续说道:“好吧。其实……我确实是代她来看看你的情况的。”

    “不如说,是来向我示威的?”斩雷说着,又咳嗽了两声,他的声音中带着一分无奈和一分怀念,“呵,虽然,我的所作所为,没有一处称得上君子。是我对不起我自己的灵魂。如今受到处罚……”

    斩雷停顿了下。而亦光则少许移动了双脚的位置。

    斩雷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脸色苍白起来,但最终摇了摇头:“受到处罚,也是我自己罪有应得。”

    “或许吧!”亦光不置可否,“不过……不是也合了你的意思吗?我以为你是想要有话问我的——”

    斩雷摇了摇头:“没有。我已经充分了解了你的想法,你对忆雨一直以来的恋心。我从未发觉,倒也是颇为可笑——不过,也正是因此,因为你的这份隐忍,我想你的确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这就是我需要知道的全部了。”

    有侍从端来了茶水,是上好的红茶,亦光没有动,而斩雷却慢慢品着。

    片刻后,斩雷突然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如果说是朋友之间的喜欢的话,我也不知道。坦率的说,我和她在年幼的时候,并不是处的很好。其实,我俩都是相对开朗的孩子,虽然你也许很难想象,但忆雨小时候其实蛮爱笑的。我甚至挺恼她总是和希丝皇女一粘到一起。这样希丝表姐就完全忘记和其他人玩了。你知道,希丝皇女性情温柔又有人缘,大家都想被她认可。我甚至还在背后说过她是希丝皇女的跟班这样的话。”亦光说着,似乎是想起年幼的趣事般,轻轻笑了起来,“某种意义上,说出这话的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我其实那时是有点看轻她的,认为她是刻意讨好身份高贵的皇长女希丝……毕竟,即使是我这个出身不佳的皇子,也比她一个私生女来的皇女要强得多。”

    斩雷呼吸的声音能够被清楚的听闻。很平稳,但有些用力。

    亦光继续说道:“她成为族皇之后,我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过她。镜月上任族皇去世后,她就被安排进行所谓的‘族皇教育’,再加上她的腿脚不便……坦率说,对于我十几岁的而言,甚至已经快要忘记她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存在了——尽管我从字面意义上知晓她就是镜月的族皇。”

    斩雷沉默的看着墙上的瓷像挂钟。

    “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再次出现在社交场合的时候。……她完全变了一个人。你很难想象一个如太阳般朗然、纯洁,如小鹿般有着少许害羞和自卑感的人……突然就变成了沉默、严厉、自尊心强且让人畏惧的人。但是,在我的眼前就是出现了这样的突变。”亦光沉默了少许,他依然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没有和斩雷形成对话或眼神的交汇,“希丝皇女一直陪着她,所以大概并没有那样明显的感觉。但是,对我而言,简直就像是将冰片投入火焰般,砰砰砰的就炸裂起来的心情。”

    斩雷终于出声:“——从那时开始,你喜欢她的?这听起来,是我和你在镜月皇宫偶然相遇,成为朋友之前不久。”

    亦光显然是考虑了片刻,才回答道:“……我不知道最初那种感情是不是叫做喜欢。不过,大概人在十四五岁的时候特别容易发生轰轰烈烈的初恋。那时甚至不拘遇到什么人,都会对身边的异性产生好奇和恋心。我对她和她对你都是一样的?……总之,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关注她。我知道她在暗地练习走路。我喜欢她冷冰冰的那一面,也更怜惜她的痛苦。哼嗯,多说也无益,我也不想知道你是否了解这种心情。”

    斩雷又沉默起来。

    “你真的没什么要问的?”亦光抬起头来,看向斩雷,但两人依旧没有目光的交流。

    “哈啊……是啊……我的问题是……或许确实有这么一个困扰我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喜欢我的?”

    斩雷从最初就从没有看出亦光有任何不妥。

    最初,两人在镜月的皇宫偶遇、交谈,后来成为朋友的时候,就没有看出任何不妥。

    从那时,他就似乎是在以旁观者、支持者的心态出现在斩雷面前,是二人的朋友,却绝不是更多。正是因此,正是因为从最初的这样的印象,斩雷才对亦光放松了警惕,甚至很有想要利用他的心态。也正是因此,在“惊变之日”的时候,爱理卡才会因为从斩雷那里得到的错误情报,而误信了亦光。

    这或许是他们最大的错误。

    然而斩雷吃惊的是,他从未感到他的友人在对待忆雨和对待自己的事情上,有过如何的突变。

    但斩雷也清楚,他与忆雨之间的事情,在那时几乎无人知晓。亦光也不太可能知道。他们公开这件事,怎样也要在斩雷认识亦光的两年后了。

    那么这里就有困扰斩雷的问题……

    如果是亦光是知晓斩雷的心意在前,那时两人已经成为朋友一段时间了——多于两年——之后才因为某个契机爱上忆雨的,斩雷理应在这个契机之后发觉亦光对待自己的态度不同。

    而如果是亦光先喜欢上忆雨,并且遇上斩雷成为普通的朋友,两年后才知道斩雷是忆雨的恋人,那么在发觉之后,也应该会对情敌的态度不大相同。

    斩雷以为,以亦光有些莽撞的个性都不太可能伪装得毫无破绽,他对自己的态度应该有突变才对。斩雷自以为对这样的事情相当具有洞察力。

    所以答案只能是在亦光认识自己之前,他就清楚了一切……他从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他的情敌这件事,也就是说,在忆雨和斩雷公开恋爱关系之前,他就清楚这件事,并且佯装不知。

    斩雷的确想要知道自己输的原因——为何自己会输在在这样一个微末的人情洞察上。

    亦光轻轻笑了起来。那是胜利者的笑容,像是捉迷藏时久久不被人找到、最后终于听到找人的朋友们认输的话语时的孩子的笑容,但并不含有嘲讽的音色,反而有点苦涩在里面:“在我认识你之前,我就知道了呀。”

    “……果然……”

    “不如说……我就是因为你是她的恋人,才会想要结识你的。”

    “原来如此。我也曾经疑惑过……你一位皇子,为何会突然与我志趣相投。那么,你是怎么发现的?我以为,在与你结识的时候——忆雨十五岁的时候——我们俩的事情没有其他人知道。”

    “唔……我想,你俩开始好的时候,是个夏天吧?她十五岁的夏天。”亦光笑着摇了摇头,“我……那时……正处于初恋最狂热的时候,甚至有着各种各样的妄想,以为她和我两情相悦……少年人都会有的幻想啦。那天,镜月宫里放生了不少萤火虫,满天满地都是,中庭的玫瑰也开了,花园里的气氛……不会有更浪漫的了。我看到她独自在花园的亭子里……然后自恋的狂想,让我以为是她刻意在等我。就悄悄走过去,想给她一个惊喜……我是说,我想要和她告白。”

    斩雷有些想不起那样的时光了。

    对他而言,那一定是不存在萤光的黑暗时代还未远去的一天。

    对母亲的计划抱有疑问、对自身的存在感到不安、对姐姐的愧疚和仰慕,诸多的感情混杂,他似乎记不太清他和忆雨有过怎样的回忆——或许是那些回忆在如今,已经自行封闭了起来。他所回忆到的十五岁,只有一片迷蒙与不安。

    “那个时候,你仿佛是理所应当一般的来了。”亦光吸了口气,这似乎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回忆,“忆雨当时为了等你、和你说些私密的话,遣散了服侍的人,我也因此没有被别人发现。我从你们的对话中知道,她在这里是为了等你,而你和她似乎是如今最为亲密的……朋友……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对你的爱慕。我……我从没有见过她用那样温柔、忧郁又带着希望的态度对任何人。我立刻就明白了。感觉像是灵魂被浇了一盆凉水般透彻明晰。”

    “或许……”斩雷低着头,“或许,在这件事上,我该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亦光摇了摇头:“没什么。之后,我也尝试了许多方法,包括去接近你来打探情报……罢了,其实你也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不过,斩雷,我得说,你唯独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或许有很多人,其中最大的是忆雨……和你自己。但并没有我。”

    “……”斩雷沉默片刻,自己笑了,“是啊。如果那时我没有遵从母亲的意愿接近忆雨,或者哪怕稍稍犹豫下,让你跑过去告白的话……一切都会不同吧。忆雨也许会考虑你。我也会将你列入危险人物。最重要的是,我或许会反省自己的良心。反省自己欺骗感情的,那份正在不安的良心。”

    “谁知道呢?其实,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年如果我没有被你打断——如果不存在你,我直接和忆雨在十五岁的某个夏天告白的话,她一定会拒绝我,我也会恼羞成怒,我们再无机会。……因为,那时的我,确实不成熟到那个地步,不成熟到让她不会愿意托付自己的心、甚至会拖累她。而那时的她,也确实脆弱到那个地步,她不可能以隐匿的混血儿之身,信赖我这样一个仅仅是因为开朗乐观、让她感到开心而成为不错朋友的异国皇子。”亦光看向斩雷,“所以,你没有对不起我……是你让我得偿所愿。你让忆雨在和你的相处中,学会爱人和被爱……这对于一个早年失去父母的孩子,是有的学的事情。她最终学会了在孤独中,还能信任旁人这件事。……也是你让我学会了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学会了隐忍,并且能够以更成熟的眼光认识自己的情感。在这样的前提下,我才有了可能……但坦率的说,你的确伤了她的心……并且,也将自己逼入了这个地步。但是,我其实并没有对你感到过怨恨。我只是……有着同样的疑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我非常不愿意承认自己完全看走了眼。因为我也……曾真心的祝福你。”

    “……我确实希望成为族皇。那是我最重要的愿望。”

    斩雷一字一顿的说道。

    亦光似乎并不意外,但有些不快。

    斩雷继续说道:“我不后悔有这个愿望。作为父皇的子嗣,我必将会有这样的愿望。作为他从未认知到、从未承认的子嗣,我对获得承认比任何人都在意……我所后悔的仅仅只是,我选择了错误的方式。我可以选择许多的手段……但是我确实不应该选择这个。”

    “这个你良心不安的手段?”

    “并非如此。因为想要做成我想做成的事情,道德是最后需要考虑的事情。我的确感到良心不安……我也感到过痛苦、曾经想过能够重来。但我对这个方法本身,并没有异议,如果它能成功的话,那它就是可行的,正因如此,我执行了它。”斩雷闭上眼睛,“但是……我所低估的是,我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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