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霁佑一怔,眼底含笑地别过脸,看向路边花圃。

    长长的一条车龙缓慢挪动,她在手机屏幕敲出一行字,告诉景乔一会儿再说,然后就将机子放进包内的夹层,右手肘撑窗沿,静静坐着。

    那边又聊了一会,只听见沈飞白简单回了几句话,然后就再也没了声;片刻后,车再次停下,她放在膝盖的左手被他轻轻握住。

    掌心温暖,不像她的手,气温一低就冰冰凉。

    她没有动,只稍一低头,看那只在夜幕的车厢内分辨不出明确肤色的瘦削手背。

    耳边传来他的一声询问:“什么感想?”

    嘴角向上一翘,周围闪烁的一道道光源映入她的眼帘,一片人间烟火的祥和氛围,“什么什么感想。”她装傻。

    眼角余光,他正看着她。

    “我想结婚。”他说。

    “哦,你结呗。”她还是不看他。

    “和谁结?”简单的三个字,有种见招拆招的味道。

    周霁佑扭头看窗外,语调幽幽:“我管你呢。”

    车流龟速行进,沈飞白松开她的手,挂挡起步,和她一样用随意的语气说:“这事只有你能管,管还是不管?”

    周霁佑憋不住了,扑哧一笑。

    她抿了抿唇,放缓思绪,回想好几年前,他第一次和她提结婚的时候是怎样一幅场景。

    那时的他事业刚起步,想结婚,却又心知暂时无法给她最好的生活。

    傻瓜,她半眯着眼,心想,他真是个傻瓜。她从来不在意什么东西是最好的,她只在意谁才是最好的、最值得的。

    “管。”她支着手臂,歪头睨着他,停止逗乐,“你那么希望我管,我还真就管定了。”

    沈飞白朝她投去一记目光,她说话的神采有着独属于她的桀骜不拘,他的心随之热烈跳动。

    而此时,沈心羽的心跳也在陡然加速。

    肖晋阳回家后告诉她在地下停车场看见沈飞白,她最近面临升职,家庭工作连轴转,两边都忙不过来,沈飞白那边的进展她也就没空关心。

    将萱萱哄睡着,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打个电话问问。

    她哥个性独立,任何问题都是自己解决,不会找她分担,更不会与她诉说,她一直觉得他心里藏了很多秘密,但她又不好多问。

    从小就习惯不过问他的事,后来再想打探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像那套房子,她曾问他:小佑为什么会把房子留给你?让你帮她看家吗?

    他忽然就陷入沉默,像是沉浸在很深很深的思绪里,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强烈的情绪起伏。

    就当她试图问“哥,你还好吗”的时候,他从兜里拿一包烟,抖出一支,点燃后起身走到阳台,打开一扇窗。

    他侧对着窗,微微低着头。

    风从窗外涌入,吹散他轻吐的烟雾。

    一袭孤独剪影,罩在一个自我封闭的壳子里。

    后背抵上一副温热胸膛,肖晋阳手臂从她腰间穿过来,“怎么样,什么情况现在?”

    她仍旧有些怔怔然,卸了点力气,靠他怀里,“我哥说,她和小佑准备结婚。”

    背后胸腔在震,“你看看,你哥哪有你想得那么被动,两人发展不是挺快么。”

    “可你不觉得太快了吗?”手机握在手里,沈心羽脸色担忧,“这才多久。过去那么多年她都没看上我哥,现在才刚回国就定下终身了?”

    肖晋阳轻摇头:“你就是容易想太多,非要把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朝不好的方面想。”

    沈心羽嘴一张,还没说点什么,电话就来了。

    她低头看一眼屏幕,接听:“妈,还没睡?”

    肖晋阳抱着她没动。

    林婶说:“老爷子没睡,我和你爸当然就得在旁边伺候着,你也知道,他这两年脾气跟着岁数长,不把他照顾得满意,他能挑一大堆的刺。”

    沈心羽微叹:“妈,你和爸都辛苦了。”

    “嗐,这有什么。”牢骚归牢骚,林婶知道感恩,“老爷子待我们两口子不薄,辛苦一点不碍事。萱萱呢,让我和萱萱说说话。”

    沈心羽说:“萱萱已经睡了。”

    “哦……也是,这个点的确该睡了。”林婶有点失落,转而又问,“你和晋阳还好吧?”

    “挺好的。”沈心羽瞥一眼身后的肖晋阳,后者唇角带笑,眼底温柔。

    林婶:“飞白呢,他怎么样?”

    沈心羽:“……也挺好的。”

    林婶话锋一转:“你和晋阳在北京应该都认识不少人吧,有没有合适的女孩给你哥介绍介绍,你爸刚刚还在和我说,飞白也老大不小,该成家了。”

    有是有,也有心介绍过,可是……没用。

    沈心羽把话咽回肚里,想了想,说:“妈,我哥已经有结婚对象了。”

    “真的啊?!”林婶的声音忽然拉远,“诶,老蔡,心羽说飞白有对象了!”

    过几秒,又转回来,“长得怎么样,多大,做什么工作?飞白这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心思藏得深,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们。”

    沈心羽犹豫:“妈……”

    林婶安静着,等她汇报。

    “这人你们认识,是……”她眼珠上瞟,看向客厅天花板的水晶欧式吊灯,一鼓作气,“是小佑。”

    林婶一顿:“你说是谁?”

    沈心羽:“小佑,慧姨的女儿小佑。”

    ***

    翌日是周六,超级宝贝四个教室全天课程都被排满,除了正式班,上午和下午分别还有一堂体验课,由课程顾问预约家长带孩子过来试课,试课成功,家长满意,就能促成签单。

    体验课是每月业绩中的大头,周霁佑一般都会亲自上阵,与前来试课的家长做好进一步的沟通。

    上午未能签成一单,业务组的lucy一中午都闷闷不乐,由她预约来的两对父母一开始还对课程无比喜欢,后来一听价钱,翻脸比翻书还快,每个地方都能被他们挑出毛病。

    lucy对同在业务组的eva说:“那个雯雯妈就是风摆的垂柳枝,没主见,小土豆妈说什么都跟着点头。要不然怎么说最好分开谈呢,以后再遇到两个妈是朋友的这种,一看其中一个没多大意向,就该把另一个人及时拉出来单独谈。”

    周霁佑在楼上餐厅刚吃过午饭,回来后,捧着杯子在喝水。

    无聊的午休时间听他们聊天也蛮有意思,她适当插两句,安慰鼓励了一下lucy,然后问她们,下午的体验课会有几个孩子。

    “上午电话确认过,会来六个。”eva说。

    lucy椅子一转,转过身,突然燃起斗志:“据我初步了解,下午有个叫嘟宝的小男孩家里挺富的。他妈那气质,那打扮,通身都是高档名牌货不说,看人那眼神儿是这样的。”

    她抬高下巴,眯起眼,做出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

    “具体啥身份背景我也不清楚,等人来了我深挖一下。”

    saa听了笑哈哈,学她刚刚的表演示范,说:“你拉倒吧,你都说了眼神是这样的,人家还能让你挖出来?”

    lucy撇嘴:“那可不一定,指不定我下午一转运,一下就能签个大单呢。”

    周霁佑笑而不语。

    中心内部的工作气氛一向偏于活泼,员工平时的干劲也很足,唯一的缺陷是流动性大,能真正愿意在这一行做长久的人很少。

    她自己算是一个特例。

    lucy下午果真转运签下一份大单,她口中那位嘟宝妈未作丝毫迟疑就刷刷签下中文和英文的全部课程,刷卡也特别的爽快,pos机在前台,连着线,没法移动,嘟宝妈直接将卡交给lucy,本人则坐在洽谈室面无表情地对准手机屏拒接掉一个来电。

    lucy正唏嘘感叹着,推开门,一条腿刚迈出去,嘟宝妈叫住她:“听说你们这有个刚从纽约回国的老师,麻烦你帮我把她请过来,我想和她聊聊。”

    “您是指rita?”对方轻挑眉,lucy抱歉回答,“rita正在上课。”

    “哦,没事,我等她。”嘟宝妈态度无所谓,想到儿子,问,“嘟宝的体验课什么时候结束?”

    lucy稍作预估:“大概还有二十分钟,您坐这儿等等,一会儿下课我会来通知您。”

    嘟宝妈说:“那边下课你也通知我一下。”

    lucy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点头:“好。”

    周霁佑从英文教室出来,被lucy喊去洽谈室,起初有点糊涂,见到嘟宝妈其人,双脚钉在门外,岁月飞逝之感飞旋而出。

    嘟宝妈对她笑了笑:“好多年不见了,霁佑。”

    周霁佑有点恍惚:“是有很多年不见了。”

    孟一宜,她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遇她。

    周霁佑走到洽谈室桌前的另一端坐下,双手轻轻交叉搭在桌沿,与她对视:“你知道我在这儿工作?”

    “我老公告诉我的。”孟一宜笑容无懈可击。

    想起她已身为人母,周霁佑恍然一笑:“我忘了你都有孩子了。恭喜。”

    孟一宜意味深长地打量她:“你不问我老公是谁?”

    周霁佑耸肩轻笑:“我不关心他是谁,我只关心……他为什么会认识我。”

    她表现得太轻松,仿佛就只是将她视作一个故人,当年对她表现的敌意和冷漠都已荡然无存。孟一宜笃眉审视:“你知道我没嫁给沈恪?”

    周霁佑说:“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孟一宜挑眉。

    周霁佑点明:“嘟宝的信息资料虽然少,但里面有他的大名,他姓江。”

    孟一宜轻嗤一声,嘴角笑容略带自嘲。

    周霁佑没再说话,垂眸,玻璃桌面有一块明显的污渍,旁边搁一盒纸巾,她抽一张出来擦掉,神情安静。

    孟一宜就在对面看着,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仔仔细细收入眼底。

    “你的确变了。”观察之后,孟一宜得出结论。

    周霁佑低着头,掀开眼睑,朝上瞟她。

    孟一宜摇头一叹:“怪不得他明知道你在哪,却不找你。”

    “他”指沈恪,周霁佑听得出来,但她没吭。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想以他的性格,绝不可能是因为我挡在你们中间的缘故。”孟一宜微作思忖,“也许……有一段时间确实是因为我。”

    周霁佑抿唇笑笑,从一个半陌生人嘴里听到过去,并且是一段早已忘怀的过去,就像在听一个故事。

    故事中的孟一宜其实很不喜欢她,但她优雅惯了,不会将厌恶表现在脸上。

    故事中的她对孟一宜谈不上喜欢或讨厌,她对她无感,对她的弟弟孟一凡反倒有一点点较为深刻的感触——很吵,经常在她画画时问东问西。

    “沈恪上大学的时候谈过三个女朋友,每一个时间都不长,都是他提的分手。毕业那年,他找我借钱创业,他当时豪言壮语,承诺我能免费入股,一年内会按银行最高的利息把钱全部还我。你猜他管我借多少?”

    周霁佑神色平淡。

    孟一宜笑了笑,自问自答:“一千万。我哪有那么多钱给他。我又不能找我爸伸手要,就只好找朋友借,过程波折了点,好歹给他凑齐了。”

    “后来被他知道,大概被我感动了吧,说让我许一个愿望,他一定帮我实现。我当时和前任正爱得死去活来,前任是法国人,我家里人都反对,怕我哪天忽然和他私奔去法国不回来了。于是我就对他说,你冒充我男朋友吧,帮我在前面挡着。”

    小小的洽谈室里回荡着她的话语,周霁佑一字未言,不打断,也不评价。

    孟一宜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刚好那时候你们家老爷子想要插手他的婚姻,我们俩一拍即合,就凑到一起做戏了,之后的事你都知道。”

    周霁佑依旧不发感慨。

    孟一宜耐心等待,两分钟后,发现她还是无动于衷。

    “别告诉我你从来没对他动过心。”孟一宜近乎研判地看着她,“你之前看他的眼神瞒不过我,那完全就是小女孩看心仪对象的眼神。”

    一墙之外,中心内各种声音混杂,周霁佑听到tony带领一个班的孩子共同唱着《ising a rainbow》出来上厕所。

    这是她最爱的一首英文儿歌,尽管tony五音不全,但却不妨碍她侧耳聆听。

    孟一宜逼视性的目光近在眼前,周霁佑抬眸,眼眸清澈,如孩童般纯净:“我可以看到彩虹缤纷的颜色,你看到了吗?”

    “……”

    孟一宜被弄懵,而此刻,孩子们快乐的歌声越来越近,他们刚好经过。

    周霁佑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找我说这些话,我很快就要结婚了,如果你愿意来参加我的婚礼,到时候我会送你一张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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