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调令进了衙门,从士兵手上交到底层官员手上,官员一看,是司封司调令。了不算的。

    他夹着纸张上前,到了一个官员身前,呈上纸张:“司封司调令,应该是新来了一个主事。”

    接过纸张的官员面色苍老,发须油黑,年纪虽然大,可以看出保养的很好。官员看了几眼,忽然嘴角一扯,笑了:“好个司封司,好个夏问之。如此任人唯亲,就不怕天下人视你若奸邪吗?就不怕,嘿嘿……。”他念了一句,将官印盖上:“准。”。

    那送来调令的官员也吓了一跳,夏问之?南都只有一个夏问之,此子怎地进了司封司,做一方主事。官员眉毛只是跳啊跳,这当口什么也没听见最好,眼前的大人,乃是孙家人。至于孙家大少爷和夏问之的恩怨,说书人已经编排出无数个版本,如此,孙家和夏弦之间就算没有恩怨,人言可畏下也会出现恩怨。

    大人虽然准了,谁也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那阵笑容太可怕阴森,谁都能看出个不对劲。没看到此地的官员,目光都投了过来么?那些目光被孙大人扫一圈,各自收回办公,手里的事情忙的更慢几分,耳朵还在抖动,却是要听孙大人怎么说。

    孙大人让他们失望了,老脸没有变化,笑容俱无,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殊不知,他心底在翻江倒海,杀意如烟,直冲脑门。

    夏家之仇恨,非我四家死绝,或者夏家死绝不可结。当年夏家被灭之后,夏弦浑浑噩噩,却是傻子一般,不晓得是被吓傻还是疯了,乾龙李太守便出面,保了夏弦,那时候的李堂言可不像现在,区区夫子而已。

    那时候,他是半步大学士,修为通天,朝中亦有极大背景,李堂言出了面,虽然面子大,四家却不愿留这么个尾巴,执着要杀人,没想一纸来信从南都至,乃谢儒手书,要保夏家一点血脉。

    谢儒少年时候,得过夏弦之父指点。老夏夫子知道谢儒未来成就将在自己之上,不敢收他为弟子,只和他讨论学问,却结了半师之谊。谢儒出面,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四家不得不罢手,留了那小子一命。

    没想到,昔日小小疯癫少年,今天也进了衙门,入了吏部为官。若是叫他官做的愈来愈大,会不会向咱们报仇?若是他成了大学士,或者是,大儒……。

    孙大人心底杀意涌动,默默想,家里那样郑重的提出要杀了这小子,看来是有道理的。只恨那老不死的在位,咱们四家,就是有什么手段也不敢使出。他思来想去,面色不变,肚子里的风浪几乎能将这个衙门给淹没。

    忽然看着调令,任人唯亲,岂不是一个好的开始?你既然做了官,我就叫你做不成官,贬至不毛之地,那时候,还不是任由我们拿捏搓揉?

    他想要提笔在调令上批阅什么,最终却没有,只是摇摇头,对手下人道:“备案,任命我会一一下发。”

    任何阅过的政令都要备案,这是规矩,发还的乃是批阅后的政令。孙大人盖那印,却是证明自己阅了的意思。

    他提笔一字字的写着,将夏弦送来的任命原封不动的写出,上了印,交给自己手下人盖印画押。谁都能看出他不正常,哪有最高长官先批阅了,才交给下面人批阅的?过程反了也是。

    看出他不正常,没有谁敢多看,匆匆瞟几眼,盖上大印。不管了,你们怎生斗,我等小小官员受不起,就算受得起,被扒拉了一个衣角,也是祸及无辜,不如躲去,随你们动作。

    不过这份申请却叫大家记忆深刻,放眼望去,一排排的名字,后缀都是“童生”两个字。我也是没喝酒就先醉了,眼花不是?将近十个童生,甚至有白身被调动,虽然那几个白身没有官职,却是司封司杂役,杂役多跑腿,传送各种文件也是有的,那可是政治资本。

    夏问之坏了官场规矩,但是要他们找出依据律令,却又找不出来。南律之中,秀才是可以为官的,哪怕秀才也能官至丞相高位,私底下,大家都恪守潜规则——秀才只能管管村子,夫子才能入品。

    种种私心想法,官员们想着这件事会闹出什么风波,只怕又是一场暗流……。

    夏弦可不管自己闹了什么动静,他自觉又没有犯罪,穿着官服,摆个八字步,可惜没镜子,不能看到自己穿上官服是什么模样。咱现在也是国家干部,公务员,穿上官服,想来一定也是帅的。

    要叫父母见了,嘴也能笑开花——咱家儿,也做官了。虽然做的是古代的官。

    他摆了一阵造型,自觉无趣,在院子里走动起来。司封司办公地点已经被压缩到极致,整个部门完全瘫痪,院子占地只有两百多平方而已。上面的官职完全是空白,司封郎中,郎中大夫等等职位都无人担任,否则他可不能直接将调令申请送到吏部司,还需上峰同意方可。

    至于为何官职全空白,那问题不是他所能知晓,大约是天子也将这个没有存在感的部门忘记了罢?也可能,是大家觉得这个部门实在没存在的必要,精简从事。

    总而言之,现在司封司中,夏弦官职最大,地位最高,可谓一手遮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初他在乾龙城,李太守许了让自己在三江畔建立村子,夏弦看中的,不过是自由,以及干点实事,既然在司封司也同样有自由,他勉强将就。

    说的好像好委屈似的,夏弦想的笑了。

    他而今是半步夫子,经常可以感受到夫子的文位,多日苦读,他察觉自己距离夫子不远了,只一层纸的路程,也许明天,也许今天,就能捅破。当务之急,就是晋级夫子,比之做官更重要。

    夏弦走进屋子,屋里供奉着孔圣人的雕像,一般正堂供奉孔圣,侧屋供奉孟子等亚圣,以提醒官员,勤政时候,莫要忘记了读书,一个不忘本的意思。夏弦看着孔圣塑像,想说几句,却找不到该说的话,末了只是鞠躬,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桌子上有一本《大家杂谈》,记录一些佚名趣事乡间传说。夏弦拿起书本翻阅,这些杂谈作不得历史,颇有故事性,他默默看书,书中形形色色的人物仿佛都活了过来。那尊高台上的孔圣雕像,忽然睁眼,嘴唇微动。

    夏弦在书中世界忽然就听到惊雷声响。

    “书,道也。人,传道也。”

    这种惊雷鸿声将他震的头晕眼花。眼前的世界大变。

    再次看到时,眼前是课堂,但不是古代的课堂,而是现代。

    老师西装革履的站在讲台,手中提着粉笔,写着唐诗三百首,嘴里滔滔不觉的讲授知识。夏弦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变成了讲台上的老师,台下是满满求知欲的目光,顿时压力就来。

    “我可身正?我可有资格,讲授千年知识?我可,不负他们?”

    他在瞬间认为自己回到了二十一世纪,柔软的大床,读几首小诗,自得其乐的书写几句歪诗歪词,宝贝般的藏在日记里。

    他正想起父母,这片场景又变了,学生身上的校服变成长裳,明亮的教室变成露天。大树落叶,自己站在人群前,手里拿的粉笔变成了,戒尺。

    这是,夫子。圣前讲道。

    他从现代的惆怅中回神,看到了面红须白的老者坐在最前,和画中的孔圣人一模一样。宽额,大脸,正微笑鼓励自己,似乎在说“讲下去,讲下去……。”。

    但是该讲什么?夏弦有些摸不着头脑。

    任何人成为夫子都要经历圣前讲道一幕,等同于圣人检视你有无资格收学生,做一个真正的夫子,传递千万年繁荣的岁月。

    “人生来无知,一如原始。那时候草裙遮身,打猎求存,你我交流中,也不成体系,不明所以。而后有了语言,有了文字,那就是知识,有了知识,口口相传,逐渐将文明之火传下去。而口口相传不免欠缺,曲解其意,便有了讲课的夫子……。”

    夏弦脑子里想到师承由来,努力将自己从现代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他深深呼吸,三个呼吸中,已经想了数个话题,该讲什么。

    眼前可是孔圣人,在他面前,自己不敢讲论语。而书籍上记载,这种场景,也从没有人敢讲论语,讲孔子,说的多是为人。夫子之授,知识其次,为人更重。和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一句类似。

    夏弦很快就锁定话题,要开口当着无数人先贤讲课。

    眼前所见,不止有孔圣人,还有孟亚圣、荀卿、董仲舒等人,在这些人物眼皮下讲课,压力该有多大不问可知。

    夏弦张张嘴皮,居然没有说出预备好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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