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篱燕咏居拦住了冰雪,数间草庐,幽静守圄在红尘之外;通往篁竹林的深处,那一双纤足,不沾丁点人间烟火;一眼泉水,一道霜情银毫茶,一曲曲琴音,诸般情景,毫无预兆涌现,袅袅绕绕,又似乎流经了漫长、漫长岁月,倏然而至。此时,听雪和莫问情送去的花草,应在泉畔,寂寞地等待。竹林中,春笋破土而出。那一片苍翠,应青青碧碧起来。再过些天,燕子去了,谁会在那儿与燕同咏?

    她,和那睡莲湖的自己般,一样地孤独?

    少年出神,温之峤没急于回答。寒儿、莫问情似各有所思。

    “正是。”天宝阁主人缓缓说道。

    此言犹如阒寂的林间忽然传出一声鸟之鸣叫,气氛霎时生动。莫问情想像之丰富,几达鬼神之穷变,哗然道:“哈哈,哈哈,紫心肯定为寒儿买琴。”雀跃不止的寒儿,刹时火上更浇了油似的,张牙舞爪。

    “半个月?半个月肯定没在云留城了,我先寻紫心。弟弟,你和寒儿住天宝阁……我去了。”

    待风轻夜、令狐轻寒追出门外,莫问情已飞上了天空。

    返回里面,风轻夜说道:“便讨扰天宝阁和温真人了。”

    “你姐弟这么信任我?”温之峤笑道。

    “要信人,方得人相信。”少年说道:“温真人清誉,以信立世。连您也信不过,这世道岂不太让人心寒?”

    “哈哈,讲的好!但我其实没公子胸襟。我的所谓诚信嘛,诚于该诚之人、信于该信之事。”

    “小子受教。”

    “把我这天宝阁搞的和自己家一样,呵呵,你们也真有意思。”温之峤眼界见识,当得起“多、广”二字。两人一狐的行为举止,毫不矫揉造作,单纯得很,少年、小狐吧,理应如此,金丹修为的女子,天真烂漫,就难理解了。

    温之峤请风轻夜、寒儿落座,说道:“未闻公子等人之名呢。”

    风轻夜脸微红,这却是他们大为失礼之处,说道:“小子风轻夜,这是寒儿,刚刚那位是我姐姐莫问情。”

    “洳国烟罗门莫问情?”温之峤笑道:“怎像一个小丫头?”

    少年想了想,说道:“莫姐姐又变成了小丫头。”

    温之峤大笑,说道:“我也想变回少年。公子言辞敏妙,我阅人无数,公子这般温润如玉却看不透的少年,绝无仅有。”

    风轻夜凝视温之峤,说道:“温前辈才是温润如玉之士。小子心存迷惘,来云留城路上,百思不得其解,温前辈可否为我解惑?”

    “哦?”温之峤逗的一乐,这小子,见面半个时辰,还将他当“师”了,应道:“知无不言。”

    风轻夜述说与仲夫子之事,温之峤脸色顿时精彩。温之峤务实,以一己之力维持天宝阁,仲夫子的腔调,他不屑。少年的怒斥,无一不合他两百余年为商之道,甚至“道家圣人就不放屁”,亦格外的痛快淋漓。

    “如果问莫姐姐,她肯定偏袒我,捡好听的安慰。那怒气,自己都知道不应该,可就是控制不了。”

    “呵呵,问我,旁观者清的缘故?”

    “是。”少年谦恭说道。

    “那怒火,应当发泄。”温之峤说道:“只不过错对了人。仲夫子怨世道,何异寒蝉悲切?他悲就悲,一个人聊以自慰罢了。若广而众之,公子一剑,斩下去就是,没必要吓唬;若世道皆如此,便一剑劈开那世道,换过重来。”

    “哈哈。”

    “哈哈,我们也是仿效仲夫子,聊以开怀。”

    温之峤“解惑”,巧妙之极,高明之极,没任何大道理,直来直往。风轻夜的一点郁闷,随那声“哈哈”,烟消云散。经此番交流,两人大有相互亲近之意。少年听的多、说的少,凡言,尽些浅显之语,纯真未凿,天然的淳茂。正因如此,某些见地,反而本质之处。这人之一生,受多了世熏俗染,心机深了,心也累了,失却心性的朴直然、简净然,犹未知也,实乃失之所大。温之峤再不疑“看不透”,少年赤子之心,先前是自己“多虑”。

    “……云留城的繁华,在偏远北域,已属难得。我恭为云留剑派客卿长老,并非为云留剑派贴金。一城或一国,乃至世道,没开阔的胸襟、纳百川的气度,那种繁华,粉饰而已。以天下三大名城为例,为什么墨阳国星行剑宗的太阿城最末?”

    风轻夜老实说道:“不知。”

    “太阿城唯剑,太单一,单一便难容它物。呵呵,能排三大名城,全赖的星行剑宗名气。丹鼎门的明玑城则不然,揽尽天下风流,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事物,皆容得下,如渊如海,此才明玑城繁华的底蕴,排西域不归城之后,有些委屈。”

    少年头一次听人从这样的角度剖析太阿城与明玑城,别开生面。以至想到做人、练剑,同样的道理。

    温之峤停了停,摇头道:“明玑城第二,还是无话可说的。不归城便一个‘气’字了得,此非气度,非气量,唯‘气’尔!百国修士,浩荡东来,入不归城,再往云山山脉,百万长剑,遮天蔽日,抗妖族于云山之西。仅一入城、一出城,就系住整个人族国度之安危,何等豪迈……可惜我未曾亲历啊。”

    两人打此沉默。

    良久,寒儿碰了碰少年,复挠了挠少年。

    风轻夜一笑,揉揉寒儿,说道:“温真人,我家寒儿想看看琴,可否?”

    “无妨。”温之峤说道:“借些天玩耍,也不要紧。”

    温之峤取一物,长三寸许,窄不及半寸,通体雪白,正是一具小之又小的七弦瑶琴。真元渡入,这宝琴,纭白雪之照烂,袭青气之烟微,满堂的光亮。置于案,三尺六五,七弦若银发,琴轸篆刻“归兮”,附“吾抚归兮,悠悠林下”八个字。近在咫尺,归兮琴的感觉,不固溺于流欲,不拘系于左右,廊然远见,踔然独立。俨然的灵性。

    风轻夜、寒儿,实际而言,只算村野之夫,哪见过此等溢美之物?它不是法宝,两小也情愿用高阳帝翔剑换取,甚至补偿一些其它什物。

    一人一狐的瞳光,陆离光彩。

    终于,少年和小狐儿,视线一转,齐齐投向温之峤。

    温之峤明白他俩之意,凝重说道:“没许诺那女孩的话,归兮琴送给公子与寒儿道友,也无所谓。此琴得来,没费一块灵石,只是琴之主人交待‘以宝换宝’,让归兮琴不埋荒野、流落世间,便走了。从此又再未来过天宝阁。可笑的是,百余年,无人安得此琴。今仅半个月,公子、寒儿和少女,都般配这落寞了百多年岁月的琴心,她因为背负的一具琴,远胜归兮,我才没相送。”

    “吾抚归兮,悠悠林下。拥此琴的人,并非真‘以宝换宝’,而是想让它的琴音,从此不寂寂林泉、鸣奏于世?”少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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