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雾岭的群山,正自一片冰封雪锁的藩篱内,奋力地张望,隐秘地冲动。不尽的轻盈柔美。碧落从来空颜色,唯云澹荡有闲心,大概就是如此。任是季节变化,地面的万般事物,沉润在时序的转换之中,只有那仰视的高处,未曾改变。

    黄箬蓬、蒙谷夫等一干荻国玄门修士,追逐无骊观三位元婴真人和四位佛门大师的打架,去往了更高处的天空。此僧出现的唐突,他往下掉的身姿,落叶的飘零一般,没人在乎。

    风轻夜挡住莫问情、宁听雪,说道:“你俩下去没用,我与寒儿去。”

    别远山恍惚,这位僧人散发一层清和的佛光,极淡极薄,温温润润,舒服得不得了,闻他的声音,悠逸动听,心中漾起一种莫可名状的膜拜似的。复见光光的脑袋、獠牙的面具,无骊观大弟子一磨钢齿,驱尽好感,怒道:“秃驴不许进去!”

    此位僧人“哦”了一声,说道:“吾不是秃驴,吾乃贫僧。”

    说罢,为证明自己是“贫僧”而非“秃驴”,他伸手,拇指与食指在脑顶之上交摩,扯呀扯的,拉出一根三尺多长的发丝。

    “施主请看,贫僧有头发。”“贫僧”说道。

    这一幕之怪哉,无骊观大弟子难以置信,他粗枝大叶的神经,一时转不过弯。既然有头发,哪怕一根,且还是当面拉扯出来,当然不算秃驴一类。可让他进去,偏又不甘。

    风轻夜与寒儿落在别远山侧边。

    “少祖公……”别远山呼道。

    打这厮从闻人君子那里知悉风轻夜为祖师爷李拂剑的隔世弟子,辈份遥遥了两百多代,别远山苦思冥想,悟透了一路滔滔、追本溯源几万年的天地奥妙,即用“少祖公”尊称风轻夜。少年数次拒绝,别远山恁不改口,莫得办法,随他的呼叫。这叫法大多时候被清风、明月搞得啼笑皆非,但凡别远山称呼“少祖公”,两小屁孩无事也叫嚷风轻夜几声“哥哥”。

    “贫僧”瞧瞧少年,瞧瞧少年搂的小狐。又瞧瞧少年,随之多瞧了小狐两眼,单掌作什,食指弹弹,说道:“贫僧有礼了。两位道友好。”

    “大师安好。”风轻夜回礼道。

    寒儿紧盯“贫僧”的光脑壳,那一根头发,吹得直冲而上,飘飘摇摇,此般的卓尔不群,看得小狐的湛蓝眸子笑意盈盈。

    “贫僧”面具之上露出的两眼,水色澄莹,问道:“小狐道友可是喜欢?”

    寒儿连连点头。

    “贫僧”的眼色亦笑,手掌抚在头上摩挲数下,两根手指又捻一根头发,拉扯出来。小狐儿笑的更加欢天喜地,这位僧人笑声出口,透过面具,音色甚是萧散,犹如林间风吟。

    “贫僧最多再拉一根给小狐道友看。然后,要去里面拜拜。”此处而望,半里外的“弑佛”,很是醒目。于是,这位僧人拉扯了第三根。不知故意为之,还是风吹的缘故,三根长发,忽立忽倒,或拖沓脑后,随风起伏。

    “谢谢大师。请进。”少年说道。

    “贫僧”得到应允,身形一闪一闪,两、三息时间,即站在无骊观除恶护法的书写之处。伫立凝视,更无刚刚的温文尔雅以及童真烂漫,“贫僧”俯仰狂笑,化作阵阵松涛,充盈整个问心路山谷,不绝于缕。此番笑来,维系了刻许钟之久。

    “当敬之。”“贫僧”边笑边说,解下腰间酒葫芦,拨塞倒立,酒水湍急,十息,抬葫芦倾酒水入口,同样十息。再酒水洒地相敬,然后豪饮。地面呈小水潭,他亦饮如此之多。酒葫芦的法器,不知装了多少酒水。

    五百一十八位佛门弟子屏声息气。

    “贫僧”如醉如痴,越发的癫狂,待葫芦不剩一滴酒,他的三根头发,笔挺如锋,剑芒吐哺,生剑啸。三种剑啸之音,奇恣参差,或清削,或高古,或空势巍峨,佛意湛冽。交错开来,不显繁紊,反而自成妙华。

    风轻夜仔细谛听,剑啸如渊如海,深不可测。其中一缕,似乎有点熟稔的意味,识海运流“禅那即心剑意”,竟与之合拍。“贫僧”所修的佛门剑道,必然有一道禅剑。只是少年的“禅那即心剑意”,着实的肤浅,否则禅剑而鸣,伴奏一番,对他修炼此门剑法,大有裨益。

    佛门剑声,自然而然的一份悲天悯人,五百余佛门弟子尽皆拜伏。

    “贫僧”喝道:“当拜之。”他竟然一撩月白僧袍,双膝跪地,拜了三拜。每拜一次,氤氲的佛光便亮一分,三拜完毕,站起身子,佛光已灿烂夺目。此僧轻吞慢吐而言:“贫僧拜都拜得,你们怎么就念不得?”

    缓缓转身,当头棒喝,怒道:“给贫僧嚷出口来!”

    五百余众如遭雷殛,齐声道:“--------弑佛!”此言出,胸怀之间似乎洞开了一点明心见性,又似乎萦绕了一丝灵动之慧,澄而澈之。可惜那位大师醉步凌乱,往谷外行去。心头又重归惘然。

    “贫僧”行至风轻夜、寒儿、别远山前面,酒意已无,行礼道:“这位施主,两位道友,贫僧孟浪,见笑了。”

    “何至于此?该怒就怒,该笑就笑,大师情致挥洒,不为形迹而役。小子若言‘钦佩’,反而落入下乘,浮生能得大师半点风范,我之幸也。”风轻夜诚恳说道。

    “千万别学贫僧。”“贫僧”言道:“贫僧于世,干的便是‘弑佛’之事。”

    别远山嚷道:“大师难道不属佛门?”

    “贫僧”不与回答,言顾其他,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些字迹,与贫僧的字,上下仿佛。请问,无骊观没有书写更好的人吗?”

    这可是非常难回答的问题。好在“贫僧”自顾自答:“贫僧犯了嗔戒。呵呵,怎能嫌弃字之好坏?”三根头发立马萎顿。

    寒儿即笑,“嗷嗷”有声。

    风轻夜问道:“大师所为何来?将去哪里?”

    “贫僧前往陶国杀宝默。听说他已去天罩寺,来到荻国。见识了那位除恶护法毁两国佛门之地,再跟到此地。”“贫僧”大概觉得自己罗嗦,简洁说道:“还是为了杀宝默。然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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