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去往京城的路途不算短,虽然不用花去十天半个月,紧赶慢赶仍是走了整整七日。在临近京城的时候,庞梓昕几欲支撑不住,就连江小雅也是掩饰不住满面的倦容。二人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虽是风尘仆仆,却也是一刻莫敢耽搁,在驿站换了马匹,便欲骑马驰往。

    “姐姐。”庞梓昕叫了声江小雅,“眼看天就黑了,不若明日再进城吧,说不定城门已经关了,到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江小雅提着缰绳回身,“快一点应该可以赶到闭门前进城,你就不用再赶了,待明日进城,我去找你。”

    庞梓昕几度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换成关怀,“一切小心为上。”这话恍惚给了心急如焚的江小雅一个警示,一路赶去都在想着前后种种,待到城门前的时候才急急勒停马儿,看着还未闭上的城门,皱起了眉头。

    ————

    天牢里。

    鞠延华负手仰望窗外明月,褪去满身的华贵,赫然又变回了那个满口仁义道德却又十分没有正形的段容,只差一把折扇来衬托。

    静谧的环境里,就是一根针掉在地板上也清晰可闻,更遑论慢慢靠近的脚步声。

    然而段容并没有因此而坏了雅兴,依旧那样伫立着,入定了一般。

    终于,牢门外一个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宁静,“她马上就要进城了。”

    “那也就意味着我可以解脱了是吗?”段容回头,看向越发内敛的柳庆元,突然抱怨了起来,“说实话啊,这里什么都好,就是伙食忒差了点,也不知你是如何交代的,饭后连个瓜果点心也没有,真是,太不厚道了。”

    柳庆元扫了眼空空如野的碗碟,唇一撇,“待会儿我让他们送些来,你想吃什么只管说便是。”

    段容指了指柳庆元,笑道:“还是你上道。”

    柳庆元不是来闲话家长的,撇开那些琐事不说,“我来是有一件事想听你亲口说。”

    段容耸肩,无谓又了然的样子。等到柳庆元从黑暗中走进牢房来,明亮的月光下,越发衬得他,“嗯,你真是越来越像个佞臣了,对对对,就是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雅雅若是来了定会认不出你。”

    柳庆元既不恼怒也不计较,径自在几案前坐下,拎起酒壶斟了两杯,“尝尝,黄氏的女儿红,五十年陈酿。”不等段容来碰杯,已先一口饮尽。

    段容也扶案而坐,望着清透的酒液笑笑,“没想到人生第一次品尝杯中物竟是在如斯境地,同柳大人对饮。”浅尝一口,皱眉摇头,立时便对杯盏释手,“不知世人如何作想,此种甘冽之物也能称美。”

    “这只能说你无福消受。”柳庆元又再自斟自饮了一杯,面色不改道:“惠儿同你相处将近一载,她对你如何不用我多说,我只想知道。”

    段容坦然接过话去,“你想知道我有没有喜欢过她,抑或是爱上过她。”挠了挠头,好像还是个挺棘手的问题。

    “在回答你之前我倒是也有一事很想知道。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又非她不可,那当初为何会应下庞相之女。啊,你可千万不要说是情势所迫,感情这种事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你付出多少并不一定就能收获回来多少。也许你认为你是忠贞的,你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她好,但你问过她的感受了吗?你怎么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就是她想要的,也许她宁愿跟你死在一起也不愿意让你为了活命而妥协,而背弃你们曾经坚守的那份小美好。”

    “你也别不承认,如果不是自己动摇,相信谁也逼迫不了你。你不过是拿她做幌子罢了,借此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一个合理又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有几次了,有几次你明明是可以带着她逃离。可是人就是这样的,一旦受到了利欲的驱使,就会在追逐中迷失。”

    “所以你现在才会有了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好像自己为她赢得了全天下,却独独失去了她。孰知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想要赢回她也不过是要证明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值得的。然而你却忽略了一点,这一切未必就是她想要的。”

    说到最后,段容重重吐了口气。“即便现在让你把持朝纲又能怎样,要看人心向背。就算是我死了,相信她也不会再爱上你。”笃定的差点把自己吓了一跳,但只要一想到江小雅哭哭啼啼的样子,还是可以笃定的。

    柳庆元却突然笑了,不是开怀,就像是要通过这个行为来释放积压许久的烦恼。笑罢,“我总算是明白了惠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段容很自觉的指了指自己,“都是被我教化坏的。”

    柳庆元整衣起身,“现在都不重要了,我会让她回心转意的。”

    段容却好奇了,“如果不介意,可否告知你将准备如何做来使她回心转意。”就江小雅那个傻大姐吧,轴起来的时候也蛮难让人理解的,吃回头草这种事情,段容就是笃定她不会干。

    柳庆元并不介意,“你还记得苗闵吗?”

    “记得。燕于临的舅舅。”段容如是说着,随即瞪大了,“你该不会。”

    “放心,我那么爱她,又怎会舍得去伤害她。不过是让苗闵研制了一种可以让人失掉记忆的药。”指了指脑袋,心情大好,“不管怎么说,你也曾出手救过惠儿,明日不会让你公开受刑,绝对会保留你作为王爷的最后一点尊严。”

    段容却发现他竟然对此无言以对,最后也只无力道:“你可真是有够无耻的。”

    柳庆元已经出去了,依稀还可以听到他对狱卒说给安平王送些瓜果点心,能满足的要求都尽量满足。

    ————

    江小雅进城前的打算是去找瑞王爹,自己势单力薄的肯定是干不了什么事,救段容就更别提了。只是在临近城门口的时候才意识到庞梓昕说的话,虽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但她自己本身就是个问题,如果是正常逃命,身边怎么可能会带那么多侍卫,连个婢女也没有,最重要的是她的儿子还不在身边,怎么看也不像是逃命。

    哪怕这一切都说的通,路程和时间的问题也说不通。他们是从边境一路去到江州花了三天的时间,而庞梓昕如果是在段容被抓回京后得知了消息才逃跑的,就算是飞起来也不止七天就能到达江州。所以说,早在尉迟千帆的大军抵近大食的时候,庞梓昕就在外面等着她了。只是不知道他们会走哪条路,所以才会在第三天才遇上。

    再从庞梓昕最后的那一句关心可以看出,她应该也是受制于人的。就如今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柳庆元拿了她的孩子相胁,迫使她来打这张苦情牌,目的就是诱使她江小雅自投罗网。爱成这样,也是够阴森的。

    所以,按照惯常的思维,江小雅进城后若不去找瑞王爹,还真不知道要去找谁。捋清楚这些事情后,江小雅忍不住往自己腿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只差叫好。真是没想到,自己聪明起来的时候也不是那么蠢的,看来以前都是被燕于临他们给数落笨的。

    有了这个认知后,江小雅也不急于进城了。在城门外的小树林里给自己做了一个伪装,把好看的外袍丢了,脸弄花点,头发弄乱点,索性再往地上滚两圈……虽然没有镜子,但就算丐帮不收,她也同乞丐婆的形像差不离了。

    这个样子再进城,底气瞬间就爆棚了。却也是因为搞造型差点就错过了进城。

    “唉等等等等。”城门卫收班进城正准备关门的时候,江小雅急吼吼的奔了过去,一只肮脏的手摁在门上,朝着士兵大哥笑着满脸灰,“容小人进去了再关门吧。”掏出两颗麦芽糖,“我儿子也同你们一般大,他最是爱尊老爱幼,你们一看就是好孩子,快让我进去吧。”

    俩士兵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糖,莫名其妙的被人占便宜还没理清楚,乞丐婆瘦小的身子就蹭着门缝进来了。还一个劲儿的朝着他们用那合十的双手拜谢着,“好孩子,快把门关上回家去吃饭吧。”

    “唉你站住。”其中一个摘了头盔的小士兵指了指江小雅,“酉正闭门你是不知道啊,现在已经酉时一刻了,还敢贿赂我们。你给老子过来,否则。”军刀亮一亮,无言说着有你苦头吃的话。

    江小雅缩了缩脖子,苦道:“那小的也没别的可贿赂二位军爷了呀,你们就行行好呗,改天等小的赚钱了定来孝敬二位。”

    小士兵也不听这套话,绕着江小雅走了一遭,顺便掸了掸她肩上的黑灰,吹了吹手,“说说都在哪里讨生活啊。”

    “城隍庙。”江小雅也就知道那一带流连了不少以乞讨为生的贫苦人,见小士兵睨眼来看,忙补充道:“我们也是迫于生活,真有钱谁爱乞讨啊不是。”

    另一个小士兵瞅了半天,想要说什么,突见长街上驶来一骑,还有那紧随坐骑之后的宝马香车,吓得赶忙把江小雅推倒在一旁,喝道:“跪好了。”二人朝着来人躬身行礼。

    那骑士也不停下,在接近城门的时候就高举令牌叫道:“国师出城,速开城门。”

    小士兵莫敢耽搁,一溜烟就奔去把城门又重新打开了。香车驶过的时候略停了一下,严实的车帘掀起一角,“可有可疑之人入城。”

    少言的那个士兵才想说什么,就被话多的小士兵拉住,低着头回道:“这一日都未曾发现。”

    待目送马车走后,少言的士兵便质道:“方才为何不让我说。”

    多语的士兵把城门重新关上后说:“说什么呀,咱们本来也就没瞧见什么可疑的人进城,你去给捏造一个不成。”

    “谁说没有,方才那个乞婆身上分明就有诸多疑点。”一回头,“人呢?”

    多语士兵也不当一回事,扫了一眼空荡的长街,“人自然是溜了。真有问题还等着你抓呢,行了行了,就一个女的还能谋朝篡位不成。那些事都不是我们该操心的,还赶着回家吃饭呢,你自己慢慢琢磨吧。”

    ————

    从城门前逃脱后,江小雅更是片刻不敢耽误,一路穿小巷去到了漕帮位于南门市场后面的仓库。这会儿正是仓库入货的忙时,江小雅猫在墙角望了一阵,却一直没见黎叔。

    “嘿,你鬼鬼祟祟的在这儿干嘛呢。”剑柄在后背蹭了蹭,吓得江小雅连声说着好汉饶命,待举手回头的时候才发现那人竟然是燕于临。这一放心,腿都要软了,“以后再吓我,不跟你玩了。”

    然而,江小雅才刚松下的一口气却因为从燕于临身后兀然冒出的一个马面被二度惊吓到,“哈哈,阿姨好。”马面摘下,是一个娇俏可人的小丫头。

    江小雅扶着墙,别过脸,“阿姨心脏不好,求你们不要再淘气了好不好。”真是欲哭无泪啊,被一个十五六的小丫头叫阿姨,我其实也要等到过完年才二十的好不好。

    小丫头吐了吐舌,主动过来扶江小雅,“我叫白雨棠,和鱼鳞是好哥们……”

    “行了行了,谁有空听你废话。”燕于临没耐烦的挤开自来熟的小丫头,对江小雅道:“别理她,我跟她不熟。”

    江小雅秒懂,“又做好人好事了这是。”撇开这个不说,“我正要去找你,段容他。”

    “我知道。”燕于临一边替江小雅擦脸一边说:“好在你这次没鲁莽,天牢我已经去过了,表面上松懈,实际上埋伏了不下千个弓箭手和大内暗卫,想要硬劫肯定行不通。”

    “那怎么办。”

    “明天去劫法场。”

    白雨棠兴奋道:“那我呢我呢。”

    燕于临没好气道:“你哪凉快哪待着去。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别再跟着我了,出了事我可不管你。”见对方瘪嘴,又掏出一锭银子丢了过去,“这是路费,赶紧回家去。”随即就带着江小雅走了。

    白雨棠摸了摸鼻子,掂了掂银子,“行吧,等你事情忙完了我再来找你。”一蹦一跳的离开了。

    ————

    当太阳的光芒照拂进太极殿的时候,整整一夜没合眼的柳庆元终于是从殿阶上缓缓走了下来。自从得知江小雅没有进城的消息后,他就亲自去了一趟三十里外的驿站,然而庞梓昕却说她独自一人先行进城了,随行的侍卫皆可做证。

    然而他派人在城里找了整整一夜,就是没有她的消息。

    “来人。”想了一夜,才突然想起漏了最重要的几个地方,“去双花巷,还有七里巷,包括漕帮在城内的所有驻点仓库通通都查看一遍,不要放过一个可疑人。”

    侍卫领命去了。太监总管颤颤巍巍的上前,“国师大人,太后请见。”

    柳庆元抚了抚额,异常的头痛,“何事。”

    “还是为了皇上的事情。”

    柳庆元冷眼看去,太监总管忙忙屈膝跪下,“太后求国师给皇上一个痛快。”

    柳庆元冷笑,命令身后的暗卫,“给他一颗解药。”又蹲身对太监总管道:“千万保护好皇上,他若是有什么不测,你们就通通去殉葬吧。”说罢就出宫去了。

    ————

    清风馆。

    江小雅起身出门的时候,燕于临正准备敲她的房门。一见面江小雅就把想了一夜的话说了出来,“你就别再让你的兄弟跟着去犯险了。我都想通了,与其这样去拼个你死我活,倒不如我去见他。起码先把段容救出来再说,到时候你们再想法来救我,就是不救我也没关系,他的目的又不是要我死。”

    燕于临一指戳过来,“你这一晚睡糊涂了是吧,尽说糊话。”率先下楼吃早点去。

    江小雅一路追下去,“不是啊,我说认真的。”

    “行啊,你去吧。”燕于临也不拦,喝着豆汁,啃着油饼,“不过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就他如今的作为,这个福份指定是享不久,你且随着去过过纸醉金迷的日子吧。临了还可以陪着做一对同命鸳鸯,你不孤单他不寂寞,大团圆结局啊。”

    呃……江小雅抽笑着,鱼鳞这货吧,学起她说的话还真是特别的有范儿呢。不过话说回来,“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好像暗藏转机的样子啊。

    “意思就是你要是舍不得呢,赶紧投回到他的怀抱去,他现在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个月亮还能给你送颗星星。用你的话说,拽的不要不要的。”

    “唉不是这句啦。”

    “哦,那你就去吧,好走不送。”

    江小雅气结,拉开椅子坐下,“我问的是你刚说他福份享不久是什么意思?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没有。”燕于临答的倒快。

    “老是什么事都瞒着我有意思吗你们。”把碗夺下来。

    燕于临手快,把剩下的油饼全送嘴里了,抹抹手,操起剑,“我可什么时候也没瞒过你。”想想补充道:“我爹交代给我的时候也没说明,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喂,你干嘛去。”

    “你先吃着,我出去打探打探,一会儿就回来。”

    江小雅喝了半口豆汁,另半口含着难以下咽,没想到鱼鳞爱喝咸豆汁,这口味真是,有够独特的。

章节目录

听说你把我休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屋只为原作者箫一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箫一然并收藏听说你把我休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