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熟悉的院落,还是熟悉的庭院,还是熟悉的公孙少府,公孙小婵趴在屋顶,借着月色下柳枝的掩护,观察着公孙尉迟寝房的灯光,有些微暗,而书房一侧的灯光,确是通亮。

    “看来,是在看书。”公孙小婵心中一暖,“他还是那个他,永远一副书生意气,静默安稳的样子。”

    公孙小婵轻声落在院子里的小径上,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踩上去却是有些硌脚。

    在屋外怔怔的站了许久,微风吹起,夜里有些凉意,公孙小婵盯着昏黄的灯光,潸然而落,“你我只是一窗之隔,竟隔出了两个世界,你那么高贵在上,而我,却是背着囹圄之罪,沦落在南苑的风尘之人。”

    公孙小婵正是失落,一阵清风,将窗棂吹开,尉迟在灯下看书的身影那样任性的闯入公孙小婵的眼中,一身宽松的素衣在灯下渲染成暖黄,一卷竹简在修长的指尖翻阅着,那微蹙的额头下静谧的眼神,让人心安,惹人心怜。

    “他还是那般安静,安静的像这苍穹黑夜里的星星,虽是璀璨,但却寂寞。”公孙小婵的内心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遮盖住,越收越紧,逃脱不出,令人窒息。

    公孙小婵的脚步情不自禁的向前迈着,可到了窗棂外面,却不敢出现在公孙尉迟的面前,“如今的自己,哪里还有脸见他,即便是见了,以公孙家在长安城的威望和颜面,又怎会接受我,何必徒增烦恼呢?就这样远远的看着,他好,我便安心了。”

    屋檐的暗处,公孙小婵侧目看着眉目间清秀如竹的公孙尉迟,一颗少女悸动的心暗暗沉寂下来,一遍遍告诉自己,“走吧,越看下去,越会不舍。”

    轻抹着双眸而落的泪珠,强挤给自己一个浅笑,正欲离开,公孙尉迟的房内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公子喝口茶吧,这么暗就不要读书了,会伤了眼睛。”

    “是锦绣!”公孙小婵心中一惊,停驻了离去的脚步。

    只见锦绣端着一个瓷白的茶杯置于公孙尉迟的眼前,一双娇手搭在了公孙尉迟清瘦的肩膀之上,用力的捏揉着,眼眸中尽是爱意。

    公孙尉迟停了手中翻阅竹简的动作,端起茶杯在唇边轻抿,袅袅茶香顺着清风飘入公孙小婵的鼻尖,竟是一股酸涩,公孙尉迟轻闭双眸,倚靠在竹椅上,安静的享受着锦绣带给自己片刻的惬意。

    “少爷,你夜夜习读,甚是辛苦,其实,公孙家的大半产业都捏在公子手中了,您大可不必如此焦急。”锦绣幽幽的说着,青眸中透着些许如月光般的寒意。

    公孙小婵只觉得,这寒意,像极了那夜里董信安的眼眸。

    “公孙家业,富可敌国。莫说是朝中的权贵,就连当今圣上,都要忌惮几分。可是,最核心的盐铁和运输,还在老夫人手中掌控着。即便父亲在喜欢我,他也要考虑到老夫人的亲生儿子,公孙家业,世袭罔替,不分嫡庶,不分男女。也就是说,老夫人这是在给自己的儿子留下条路。”

    “如今朝廷对盐铁的政策是变化莫测,即便是全权落入老夫人的庶出子手中,也比不过少爷手中的家产,更何况,老爷对少爷的宠爱,也是有目共睹的,试想众子之中,都在公孙府生活,唯有少爷是坐拥独立别苑,风光无人可比。”锦绣说罢,双手从公孙尉迟的颈部环绕,从后面抱住公孙尉迟,娇颜带绯,与公孙尉迟暖如温玉的清秀面庞,耳鬓摩斯着。

    公孙尉迟静静的回应着,嘴角露出浅浅的静谧,好似一对碧玉佳人。

    公孙小婵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这不是真的,锦绣与我情同姐妹,她明知道我与公子有婚约,怎么可能与公子有这般不轨的行为。”

    “锦绣,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择日,我会去求董信安,安排你在百花节中夺魁一事。”公孙尉迟回应着锦绣的柔情百媚。

    “锦绣入宫,必助公子在长安城坦途无阻。”锦绣的喘息中掺杂着迸发而出的热情。

    “入宫,入宫,还是入宫……”公孙小婵在黑暗中越发的糊涂,“锦绣你为何一定要入宫,难道锦衣玉食的笼中之雀,比外面自由的天空,真的那样令人着迷么?”

    “谁?”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没等公孙小婵反应过来,一把冰冷的双刃搁在了她的脖子上,定眼一看,一个黑色斗篷之下,流露出银光铁甲的面具,面具中射出一股阴冷的眼眸,似凉夜中倾泻在湖中的冷月,虽是冰冷却也轻柔。

    公孙小婵看着眼前这个怪人,未干吭声,只觉得这身形竟是如此熟悉,脑子中飞快的回忆着。

    “静法寺!你是静法寺中与公子说话的那个人,我记得你。”公孙小婵眉头一紧,继而想起了这个人的身份,“你是尉迟公子府中的护卫么。”

    铁面人并未回答一个字。

    公孙尉迟闻声而出,见公孙小婵正低着头看着眼前的冷兵器,脖子间殷出一片血红,慌张道,“秦海,住手。”

    秦海将迟疑了一会,再三思虑的将冷兵器放下,毕恭毕敬的退在一旁,公孙尉迟使了个眼色,只见秦海犹如黑夜中的雄鹰一般,旋转着黑色斗篷下神秘的身躯,消失在漫漫黑夜之中。

    公孙小婵迟疑的将身子扭正,眼神却始终不敢与公孙尉迟碰触,是忐忑,是不安,是羞涩,更有愤怒。

    “小婵,是你么?”公孙尉迟的声音依旧那么柔软的像棉花,卷着清晨的暖阳席卷着公孙小婵此刻冰冷无依的内心。

    “见过公子。”公孙小婵内心恐惧着,又期盼着,逃避着,又渴望着。

    “小婵,真的是你。”说着,公孙尉迟眼中流露出烈日焦灼般的热情,上前一步将公孙小婵抱于怀中。

    此刻,公孙小婵第一次感受到公孙尉迟这轻柔的怀抱,像是微风拂面,又似揽月入怀。“原来他的怀抱竟是如此温暖,力道虽轻,却让人不忍拒绝,反而贪恋起这轻绵之力。”

    “让公子记挂了,对不起。”公孙小婵即便是再贪恋这怀抱,也有自知之明,方才的事情还在眼前萦绕,屋子中还有刚才与他耳鬓摩斯的锦绣,公孙小婵停留了片刻,推开了公孙尉迟,“公子自重,小婵是个受过囹圄之人,会侮了公子的清誉。”

    “小婵,你这是怎么了,自你从公堂之上被董君救回了南苑,我多次让董君带话,希望能见你,可是你为什么一直以来,都躲着我,不愿见我?”公孙尉迟松开了环抱公孙小婵的手,又死死的盯着公孙小婵,生怕一个眨眼,小婵又不见了,满目的心疼。

    “我……不见你?”公孙小婵一时糊涂起来。

    “是啊,我让董君又是捎话,又是捎信给你,可是你为何一直都对我只字不回。还对我避而不见?”公孙尉迟蹙着额头。

    “小婵并未收到过公子的一封信。”公孙小婵不由疑惑起来,“董信安一直强调,让我成之前,不得离开南苑,想必,这些信,他都收着呢。”

    “那你今天为何忽然想起来,今日要来少府看我,董信安怎么没有派人保护你来?”

    公孙小婵摇摇头,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关怀备注的男子,不由泛起糊涂。

    “最近长安城这般不太平,听说有胡人常常夜间出现,这个董信安,怎么办事如此不周。”公孙尉迟脸上不由泛起愠色。

    “我……已经离开南苑了,不怪董君,是我坏了他的规矩。”公孙小婵浅浅一笑,任微风将发带出起来。

    “坏了……什么规矩?”

    “少爷不要问了,小婵现在既不属于南苑,也不属于公孙少府,只是一介草民。”公孙小婵顿了顿,眼神向屋里飘着,“公孙少府对我有知遇之恩,公子更清风朗月之人,小婵决定离开长安,所以特意来告别,感谢公子几年来对自己的栽培。

    “来开长安?你要去哪里,怎么这样突然。”公孙尉迟猛然拉起公孙小婵的手。

    公孙小婵连忙躲避,“公子自重,锦绣在屋内等公子,我就先下去了。”

    “锦绣?”公孙尉迟猛的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哦,我明白了,你说的,是不是她?”

    只见锦绣从屋子中信步走出,神情自若,犹如惊鸿,如果不是曾经一同经历过生死,简直认不出如今的她,气质神态,仿佛与昨日的锦绣,判若两人。

    只见锦绣见了公孙小婵莞尔一笑,欠身身子,“见过公子”,形态举止间尽是官宦子弟之态。

    “公子……”公孙小婵心中一哽,“我们曾经这般要好,即便如今我是男儿郎的打扮,她怎能不认识我的面容。”

    公孙小婵不解的望着眼前的公孙尉迟,只见公孙尉迟的眼中尽是无奈与悲悯。

    “她是锦绣,也不锦绣。”公孙尉迟解释道。

    “什么意思?”公孙小婵只觉得公孙尉迟的眸子中透着凄冷,像是一张惹人窒息的网将自己拖进了冰冷的寒潭。

    一旁的锦绣在公孙尉迟默默的站着,默不作声。

    “你去准备些酒菜来,我要与这位公子把酒彻夜。”公孙尉迟安排到。

    “是。”锦绣应声,缓缓退下,踩着院子中的鹅卵石小径,向着厨房的方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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