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杂草堆中躺了十多日的公孙小婵，终是能睡了个踏实的觉，虽依然在狱中，但是没了老鼠蟑螂的侵扰，没了夜夜被蚊虫叮咬的红肿，这会儿，熏香的香气密布而来，被子松软干净，腿脚也能伸直放松，早已鼻音轻鼾。
只是，夜色微凉中，长安城内，永远涌动着一股血雨腥风，那些无影无形的爪牙在黑暗处撩拨着利齿，随时将猎物撕扯的血肉模糊。
晨曦宫内，依然亮着一盏微暗的宫灯，卫长公主正倚着榻边的方桌，心思不安的翻阅着竹简，贴身侍女披了一件薄丝披风，碎步而入，将宫灯向卫长公主的竹简处移了移，“公主不要累坏了眼睛。”
“事情如何了？”卫长公主放下竹简，揉了揉眼睛，拂袖轻叹。
“回公主，那公孙小婵已在男牢中羁押了半月有余，派出去的细作已将她是男儿身的事情传遍了大街小巷，明天开审，必有好戏看了。”侍女回禀道，“只是，公孙家的名声，受了很大的影响。”
“说到底，不过是商贾大家，来日那公孙公子的玲珑居开张了，我亲自去送份礼物弥补他家名声便是了。”卫长公主抿了口清茶，润着心扉。
“据传言，玲珑居是公孙公子聚集了八方神厨，呈现九州美味的食府，还在筹备期间，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倘若公主真的能去送份礼物，那可真是公孙家天大的福分。”
“霍将军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这个……”婢女停顿着，口齿间有了犹豫。
“但说无妨。”卫长公主面对霍去病，如所有坠入情网的少女一样，敏感着。
“细作来报，霍将军去过牢中一次，送了些酒菜，不过……好像和那公孙小婵不欢而散，阴沉着一张脸出来了。”侍女絮叨着，“还有，听霍府传来的消息，近日有一名府中的丫鬟想要亲近霍将军，被霍将军赶出了府呢。”
此时，卫长公主只觉得心头有两团气流穿过，一团怒而不止，一团欣喜若狂，一时面露愠色，一时得意诡笑。
侍女久居公主身边，对公主喜怒早已了如，一时间竟摸不透了卫长公主的心思。
久久沉静，窗棂处挂着的风铃摇曳出叮咚的声响，卫长公主缓过神色，一个不轻易的喜色上了眉梢，“伺候本宫休息吧。”
侍女诺了一声，盯着窗棂处的风铃凝视一番，心中默喜，“这风铃是霍少将军赠予公主的，想必是有了霍将军的心思，这是心疼公主，催着公主去休息呢。”
“就你鬼机灵，都是本宫平日里惯坏了你。”卫长公主听了侍女这番话，不禁上了羞涩，满面绯红起来。
晨曦再次从东方升起，狱中不断传来镣铐的锒铛声，公孙小婵的牢中的铁锁被粗暴的打开，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刺破了耳膜。
“今日传罪人公孙小婵上庭。”
许是收了银子，定是不能太过粗鲁，狱卒们唤醒了公孙小婵，将镣铐拷于手腕和脚腕。
公孙小婵将昨夜董信安交给自己的迷药隐匿在袖口的夹层中，心中满是紧张与期盼。
狱卒们很快将公孙小婵押到了大堂之上，此刻，大堂内外已经被看热闹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公孙小婵一时间有些慌神，没曾想过，原来公孙家的势力在长安城内，竟如此之大，大家都在争先恐后的来看她这个男扮女装的淫贼究竟长得哪般模样，能勾的公孙家的少主与她成亲。
“看看看，那淫贼出来了！”
“你看那眉清目秀的样子，要是不说他是男子，我也会以为是个姑娘家。”
“你们难道没听说过么，那公孙公子与南苑的院主关系不清不白，说不定，却真有龙阳之好，为了掩人耳目，才让他假扮女相的。”
……
无数的议论声，充满了诽谤、鄙夷和蔑视，公孙小婵第一次公堂之上短短的几步路，竟是如此漫长，第一次感到，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不堪重负，第一次感到，原来唾沫真的是可以淹死人的。
随着惊堂木一声巨响，公孙小婵的右膝被士卒踢了一脚，跌倒在地，身子重重摔在地上，自己忍着痛，爬了起来，默默跪在了堂下。
“堂下何人？”
“罪人公孙小婵。
“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公孙小婵一时间竟不能开口，”为什么与自己的清誉想比，与公子相思相守，自己竟会真的犹豫。“
“本官在问你话！“
“草民无罪！”公孙小婵清眸中不再是初来长安时的柔弱与胆怯，而是充满了草原女子的刚毅。
“大胆刁民，还敢反抗，传证人！”
只见管家钱叔从后堂而入，与公孙小婵一同并肩，规规矩矩的跪在了公堂内。
“证人，你且将你所知详尽道来。”
“是。半个月前的一个早晨，草民间公孙小婵与少府内的丫鬟锦绣一同约好去静法寺祈福，可是俩人直至深夜未归，草民身为少府管家，四处寻找两个丫鬟，结果寻到城郊东的树林时，听到了女子嘤嘤的哭声，草民便与家丁前去寻找，只见府内的丫鬟锦绣衣堪不整，正欲跳水轻生，草民与家丁将其救下后，她便对草民说出实情，恳请公孙家替她做主。”
“你！”公孙小婵听了这证词后，怒气顿时塞满了心头。
“传锦绣。”
公孙小婵听到了“锦绣”的名字，顿时感到心中有了希望。
只见锦绣轻纱蒙面，目光呆滞的入了公堂，隔着公孙小婵，跪在了钱叔的右边。
“锦绣姑娘，刚才证人的证词可是事实。”
“是。”锦绣虽只说了一个轻轻的字，但却让公堂内的气氛推上了最**。
“不！你不是锦绣，你看着我说话，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公孙小婵冲上去，想揭开锦绣的面纱，被官差死死的摁在地上，不得动弹。
“公孙小婵，你将锦绣姑娘祸害至此，她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间，她之所以带着面纱入堂，不过是自己女儿身一个清白的遮掩，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钱叔不由公孙小婵解释，将锦绣护在身后。
锦绣原来透彻清亮的青眸，现在一片死寂，无了半点色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孙小婵恨恨的说道。
“罪人公孙小婵，你现在可知罪！”
公孙小婵怔怔的看着钱叔，只见他一脸正气的看着公堂之上断案的官员，“请大人为锦绣做主，为公孙家清誉做主，更为受了蒙骗的我家公子做主。”
……
公孙小婵的耳边已是寂静一片，再也听不到哗然一声的民众声音，再也听不到钱说嘴中发出的声音，只见得他的嘴唇一张一合间，尽是嫁祸。
官大人一遍遍的催问之下，公孙小婵终是开了腔。
“草民知罪，草民……奸污了府内的丫鬟……锦绣。“
此话一说，堂内上下一片哗然。
一阵阵的唾骂声，从堂下传来。
“畜生!斩了他！”
“妖怪，变态，逐出长安城。”
“放进那南苑，让他骗一辈子人。”
公堂之下，谩骂的，讥笑的，高谈阔论的，人心的叵测，人情的冷暖，在这一瞬，冲上了公孙小婵的心间，忽然感到自己，是那样的脆弱与孤单。
“如今只有一死，才能彻底逃脱这魔掌，恢复公孙家清誉。”公孙小婵心中默念，手向袖里的迷药摸去。
这一摸，不由心中一惊，迷药不见了！
仔细一想，方才所有的情景在公孙小婵的脑海里如过电影一般的迅速过着。
顿然恍然，刚才那士卒踢自己的一脚，他踢自己的时候，脚分明向前带了一下，从右侧踢到了左袖口处。
很显然……这是有目的的。
公孙小婵再次看向钱叔，他那浑浊的双眼中，分明透着诡秘的奸笑，与公堂之上的大人相视而默，惺惺而笑。
再瞧见一旁的锦绣，仍旧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看来锦绣是被他们下了迷药。”
公孙小婵恨恨的想着，顿然心中一阵悲凉，什么既已相许，何顾他人，什么执子偕老，不问劫缘。
假的！假的！都是用来骗人的！
“如今我深陷囹圄，又沾上这般丑闻，公孙家恨不得赶紧与我脱了关系，怎会还容得我狡辩，妄想着与公子长相厮守。”公孙小婵一行清泪滴落，“原来昨天来送迷药，不过是让我今日公堂之上，能够不加犹豫的承认了他们的欲加之罪罢了。”
“公孙小婵，你可还其他话要说。”公堂之声言辞立正，证据确凿，人证俱在。
“草民……有话要说。”公孙小婵心中已做了万死的打算，可是即便去死，也要将最后的尊严留下。
“回禀大人，公孙小婵可以认罪，但是……有件事，草民不可以瞒着众人。”
“何事？”
“公孙小婵是女儿身！”公孙小婵没曾想，此话一出，并没有得到围观人的震惊。
而是越来越多的人竟发出嗤嗤的笑声。
“有龙阳之好的人，哪个不把自己当做是女儿身。”
“怕是知道自己一会儿要将罪，心中怕了糊涂了脑子。”
一阵阵的哄笑，让公孙小婵一阵阵背脊发凉。
“一派胡言！”公堂之上，审案的官员将桌子拍的声声作响，“这等荒谬的理由都找的出出来，简直是轻视大汉律法，诬蔑本官昏庸无能，来人，拖下去，杖责五十。”
官差们领了命令，行杖者端了木桩上前。
“五十杖？这是活生生的要了人命。”围观的人不由交头接耳起来。
公孙小婵望着足有胳膊粗的木杖，心中一团委屈，身体跟着抖了起来，这杖责是要褪了裤子，露出大腿和屁股的刑罚，虽这一去，必定是死，可是身为女子，连死前的尊严都要被击的粉碎……
公孙小婵用近乎卑微的眼神凝望着钱叔，回应来的，只是那一抹冷淡和掩饰不住的得意，众人皆一副看尽笑话与耻辱的漠然。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快用刑！”
“诺！”
众人将公孙小婵拖于公堂外空地的中央，任公孙小婵拼命的挣扎，怎是手如铁钳般男子的对手，只能被死死的摁在地上。
一行行清泪涌出眼眶，公孙小婵绝望的闭上的双眼，心中只念着一个声音：娘亲……
“住手！”
随着一声男子的喝令，木杖滚落的声音应声而落。
公孙小婵紧着身子，小心翼翼的睁开了双眸，低垂模糊的视野中，一双皮靴橐橐而入，一身束身黑衣的身影疾步而入，再往上瞧去，只见一脸森冷，乌木般的眸子中透着如大漠冷月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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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如何了？”卫长公主放下竹简，揉了揉眼睛，拂袖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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