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我去杀了他。”

    楚风听着,忍不住一乐。

    再一抬头,却发现齐大的面色十分认真,楚风脸上的笑容就顿时凝结下来,变成吓了一跳。

    “不是在开玩笑的?”楚风的脸色扭曲起来,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你还真想因为这点事情杀了那杨少柳?”

    齐大把玩着手中小巧却带着冷光的匕首,淡淡道:“虽然我已经许久没有接这方面的工作,但对于我来说,这应该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楚风一时觉得头大,无奈的叹息:“不管怎么说,那杨少柳虽然做了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毕竟只是个人道德有些问题罢了。即便是加上如今这个局面,也罪不至死。”

    看了齐大一眼,楚风补充道:“再说,你也知道的,我素来不喜欢齐姑娘你滥用私刑。”

    齐大淡蓝色的眸子轻瞥了楚风一下,手上把玩的匕首依旧没有收回,那目光中却带了些什么东西,是楚风看不懂的。

    仔细的思考了一下,齐大道:“对你们男人来说,杨少柳或许罪不至死。但是在我看来,他这种人渣,即便死上几百次都勾了!他与那些随意糟蹋我们大食女子的人有什么区别?你们男人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再也不管不顾。可是女子呢?她们要遭受多少白眼与非议?那些良家的女孩子,以后还怎么嫁人?她们一时间被甜言蜜语骗了,之后等待她们的,就是一辈子的代价!和杀死一个人相比,这种代价大得多了。”

    齐大所说的事情,涉及到了一些楚风无法回答的东西,但这个时候,他也无法反驳。更何况齐大说的是实话,杨少柳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

    “不管怎么说,就像我之前在秘密基地中所说的那样,只要不是律法断定下来的东西,在我看来,都是私刑。”楚风道,“所以,这条路一定是行不通的。”

    齐大闻言冷笑了一下,道:“你有没有想过一点,你所谓的律法,也都是你们男人定下来的。你们所规定的东西,让我们这些女子来遵守,凭什么呢?”

    “的确,这样的制度是有问题的,但这并不代表反过来就是对的。”楚风试着解释,“但这不代表女子就应该遵守,也不代表女子就应该对此全盘反对。其实不单单是性别上的问题,只要是法律体系中所规定的问题,就一定是不完全公平的,一定有有益的一方,和不大有益的一方。律法的制定者当然会下意识的向着自己,即便他再怎么崇尚公平,这种东西是骨子里的,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就是这样的道理了。但这并不代表失利的一方就应该忍受,或者激进的反对。反对是应该的,但应该是从合理合法的途径着手,否则事情出了演变到更糟的方向之外,并不会有其他的结果。”

    “我不明白。”齐大眉头紧皱着,“如果我们所有的女子联合起来,将你们男人的统治完全推翻呢?就像是武则天那样,自己做皇帝,然后把男女的角色完全颠倒一下,不允许男子做官,可以一妻多夫之类。那对于我们女子来说,又有何不可?”

    “母系氏族社会,在这个世界上又不是没存在过,这并不是完全不会发生的事情。”楚风笑着道。

    齐大愣了一下:“母系氏族?”

    “嗯,现在说的话,也是在十分远古的年代里了。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男耕女织,人类的延续主要依靠采收野果和打猎,大家并没有什么固定的居所,哪里有吃的就住到哪里去,不停的迁徙……嗯,说起来倒是有些像游牧民族了,但是那个时候的人还不会养牲畜。那个时候呢,没有什么婚姻制度,最重要的问题只是子嗣的繁衍。所以,孩子们往往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舅舅是谁,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哪一位。这就是所谓的母系氏族了。”楚风笑着摊了摊手,“因为这样的社会生态环境,所以能够生育的女人,她们的地位要比男性高的多。这样一来,倒是跟齐姑娘你方才举得例子差不多了。”

    齐大思付着楚风所形容的那种世界,一时不免有些愣怔起来。

    楚风倒也不着急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而后安静的等待着齐大的回神。

    “楚郎君……”齐大的脸上有些异样,“这些东西,您都是从哪里知道的?”

    “书上有写。”楚风呵呵笑道,“埋首故纸堆,多少还是有一些用处的……我也不知道你是否听得明白,我大概的意思在于,所谓的男尊女卑还是女尊男卑,这种事情并不是固定的,说实话,也没有谁对谁错的道理,只是不同的生产力水平、日常教化所决定的一些东西。归根结底,男女本身就应该是完全平等的,如果非要将某一个性别打压下来的话,这种反抗反对自然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我们需要的,并不是谁打压谁、谁欺辱谁,而是寻求一个双赢的办法,大家平起平坐……和平的达成这个状态,自然需要很多的努力。这当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楚风说到这里,忍不住自嘲一笑:“瞧我,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为了说服你,不要对杨少柳滥用私行罢了。”

    齐大略微沉默了一下,才开口:“你说的东西,我大概只能听懂三四分,但的确是有道理的,这一点我会承认……但是,我大概能够明白,你想应用的办法太过复杂了,它或许很大,一旦实行起来会很健全,可若是真的到实现的那一天,需要等待的时间太长了。而且,很重要的一点在于,那并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能够做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你口中的那种大局观实在是太浩瀚了,太虚无缥缈了。反而是眼前一个人的生死、性命,才是真正能够水到渠成、伸手就来的事情。”

    楚风看着齐大那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听到这里,不由得笑了一下:“不愧是齐姑娘,杀人也只是伸手就来的小事……这么说吧,这杨少柳或许该杀,或许不该杀,这种事情到底应该谁来判定呢?你、我,都没有这种资格。但这一点并不是最为关键的,最重要的问题在于,齐姑娘你就算是再怎么厉害,杀人也绝不是什么小事。这种需要冒风险的事情,齐姑娘,我不希望你去做!尤其是,为我去做!”

    后面的几句话,楚风盯着齐大的双眼,说的极为认真。

    齐大于是再度沉默下来。

    房间内的门窗紧闭着,所以并没有什么微风来吹动她的发丝。如今还是白昼,所以也没有灯火可以让齐大来盯着它们出神。

    只有一种无言的安静在屋内飘荡着,安静中渐渐带出一点莫名的情绪与期许,最终最终,让齐大抬起头来,直视楚风的双眸,开口……

    “楚郎、齐姑娘,你们在这里!”

    说出这句话的自然不是齐大,范秋白和飞白走了进来,进门之后连忙将身上的厚重袍子脱了,抖了抖上面的雪片。

    雪片簌簌落下,很快的就会化开。就像是有些微妙的情愫,暗暗滋生,默默生长,却又在短短的一瞬间,融化开来……

    “楚郎,爹爹听说了那为杨少柳的事情之后,就直接去了府衙那边。”范秋白的双眉间有些愁绪,嘴上却尽力的安慰着楚风,“那边一直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不能说多么的亲近罢,但总是能够说上话的。就算是再不济,也能够探听些东西回来。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楚郎你无须担心太多。”

    未来的丈人为自己四处奔走,楚风听着,心中自然是有些感激的。他略微叹息,对范秋白淡笑着道:“我自己惹出来的事端,竟然还要长辈去平事,这一点本身就不应该了。”

    “楚郎这是哪里的话。”听着“长辈”两个字,范秋白的面色不由得微红,“你在这东京城里无亲无故的,文端先生年岁也大了,如果范家不出面来帮忙的话,还有谁呢?这些客套话你也不必说,我现在只是有些害怕……我们范家虽然衣食上还算是富裕,但毕竟只是商贾之家,即便是倾尽全力,怕是也未必能够对局面做出什么真正的改变……哎!瞧我!我原本是要来安慰楚郎你的,怎么一开口,竟变成了这种话!”

    正所谓关心则乱,范秋白现在便有些这样的意味了。

    楚风不禁会心一笑,反过来安慰她:“秋白你不必想太多,其实这件事情,我本身自有办法的。只是,如今少不得问你一句……如果是最坏的结果,大概这个什么画学生的官职我也留不住了,只好回到乡下去跟随程源先生做一个闲云野鹤,一辈子再无大富大贵之途径……如果是我的前途如此,你还肯嫁我么?你父亲还肯让我娶你么?”

    范秋白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急道:“你把我当做是什么人了?又把我爹爹当做是什么人了?难不成我嫁给你,只是看重你的仕途么?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就算是流浪的汉子,我嫁了你,自然随你一同流浪去!也不会‘另谋高就’的!”

    眼看着素来没有脾气的范秋白着急起来,楚风心里只觉得暖洋洋一片,这时候看她一双手攥在一起几乎泛白,楚风不禁有些心疼,连忙牵了过来,轻轻的吹了两下,笑着道:“逗你的,你这傻姑娘……也只有你会把这话当真了。”

    范秋白几乎急出了眼泪,这时候一双朦朦胧胧的泪眼看了楚风半晌,见他果真是在玩笑的,忍不住左手攥成小粉拳,在楚风的肩上砸了两下。

    楚风由着她闹,只笑呵呵的看着她,也不肯将她的右手松开。

    “我家娘子对这些事情可看重了呢!姑爷可切莫再乱开玩笑了!”飞白在一旁笑嘻嘻的道,“姑爷您要是再把小娘子气哭的话,飞白索性就将事情告到郎主那里去!看姑爷你怎么推脱得掉!哈哈!”

    范秋白这才想起,这大堂之中,除了自己与楚风两人之外,还有飞白和齐大在侧。方才自己的那些情话与胡闹,全都被她们看在了眼中!

    几乎是惊得轻呼了一声,范秋白连忙将自己的右手从楚风手中抽回了,而后双手掩面,狠狠的跺了跺脚,不敢见人了。

    飞白在一旁咯咯的笑,齐大早已走到了角落里,面上微微的笑意里似乎带了些许的怅然若失。

    “姑爷你所说的自己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呢?”

    过了半晌,飞白好奇的问道。

    “这件事情呢,有一个很关键的人物。”楚风微笑着回答,“只是,如果我现在就去找她的话,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这种误会想要解释清楚的话,耗费的成本可能会更高。所以,为了避免这件事情,除非是到了不可逆转的时候,我才会去找她。”

    “这个‘他’是谁啊?”飞白纳罕的问道,“我们认识么?”

    “你们不认识。”楚风微微一笑,“齐姑娘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齐大听着,看了楚风一眼。

    ……

    ……

    这个时候,楚风口中的“她”,正躲在太学的斋舍里,看着窗户上结的冰花姐解闷。

    赵润之的心中有些烦乱,如今的情形,是她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的。

    一个是自己最初动心的人,另一个人是对自己很好、让自己很开心的人……两个人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并没有太多的差别,可是如今,两个人却站在了对立的局面上,而其中的缘由,就是……自己。

    赵润之不禁想起前天晚上发生的那一幕。

    楚风十分轻松随意的将杨少柳扔在脚下,而后在众人的惊疑中,淡淡的说出“是我打的”四个字后,转身飘然而去。

    那种淡然与极具男性特质的潇洒,是赵润之从未见过的……(未完待续。)</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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