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丞相婚庆事宜的礼部官员没有料到福建水师来得这么快,迎亲队浩浩荡荡一千余人刚刚赶到松江府境内就接到松江知府的消息说是福建水师已至。

    按国公府次夫人方菱的要求,此次迎亲使团没有由王岚平亲自去,按说这迎接新娘子得新郎倌亲自上阵,但聪明的方菱一听说丞相将这事交由她定夺便明白了,丞相不愿意去,至于不去的原因她不得而知。

    所以迎亲使团由礼部职方司主事的一名五品郎中带队,一路载歌载舞,吹吹打打,热闹一时。

    松江府也就是今天的上海,据南京城少说也有三百里路,正常快马也得三两天,所以迎亲队先是自镇江登上长江水师的战船,日夜兼程。

    正好,迎亲使团刚刚出现在海边码头处,便和登陆的送亲使者相遇,方双交换喜碟,寒暄客套一番,马上鼓乐大作,沿岸锣鼓喧天鞭炮惊天动地,闻讯赶来的周边百姓也跑出来凑热闹,一打听才知道这是当朝丞相的未婚妻,是赫赫有名的郑家的闺女。

    为什么如此大的事民间却知之不多,这主要是王岚平漠然置之的结果,郑家既然答应结亲,那就表明联姻之事已成定局,就不能再过于在朝野拔高郑氏的地位,要做出一幅丞相娶你郑家的闺女那是给你郑氏脸的姿态,郑家想出人投地还得仰丞相鼻吸,王岚平之所以要这么做,那是为日后彻底除掉郑氏埋下伏笔。

    新娘子郑佳思一面怀着满腔的乡愁,一面怀着对郎君的憧憬,在喜气洋洋的礼乐声中,换上小舟登上了岸,随后便由礼部官员宣读了皇上的圣旨,这郑王结亲是皇上亲赐,总得正式一些,当然这圣旨是在早在很久之前就拟好的。

    随后郑新娘坐上了定国公府派来接她的八抬大轿,前呼后拥前往南京城,只是此时已是五月初三,离大喜的日子只有两天了,从陆路走肯定是来不及,唯有借用长江水师或福建水师的快捷战船星夜兼程才不会耽误。

    所以,刚过松江城,婚队便在江边码头换乘船只,从水路去往南京,而在这几次转换赶路的过程中,却没有人在意为何福建水师的船只迟迟不动,一直就停泊在松江入江口。

    整个北来的福建水师帆樯林立,四百条大小战船沿着海岸线一字排开,精铁铸造的炮口在阳光赫赫生光,旗帜鲜明,威武雄壮,比长江水师那个精良多了,水手也多出自渔民和各国海盗,各种肤色的都有,连黑人都有,他们穿着明军的军服,看起来格外引人注目,别看这些人连句汉语都不会说,但绝对是郑氏水师的中流砥柱,他们能熟练操作各式火炮火器,又由于他们身处异国他乡,又不能回到,想在东方这片土地上活下来,那就只能比当地人当加努力。

    四百条战船分作前中后三队,前军千户由施琅统帅,中军为洪旭,后队为刘国轩,三人都对海战格外精通,最近一次福建水师的海战发生在一年前的吕宋群岛,其实这次海战和郑家没什么关系,起因是盘踞在琉球(台|湾)的荷兰人而起,荷兰人占据琉球已经十多年,建立了坚固的城堡,去年,三艘满载货物的荷兰商船从高雄港出发,在十艘战舰的护送下归国,途经吕宋群岛时被海盗盯上发现,其实这不是什么海盗,而是由盘踞在吕宋岛的西班牙无敌舰队假扮的,他们早就盯上了荷兰商船,也知道上面装的是什么,心痒难耐,于是西班牙无敌舰队降下箭翎旗升起骷髅旗,一次出动了十五艘战船,突袭了荷兰船队,荷兰人猝不及防,十艘战船刚开战便有四艘中炮沉没,其余船只仓皇逃离吕宋海域,西班牙人贼心不死,一直尾随,二十多天后进入了郑芝龙的势力范围,荷兰人以黄金两千两为代价请郑芝龙派兵代为抵抗,郑芝龙吃的就是这碗饭,当即下令水师千户洪旭领战舰三十艘出战海盗,敢在郑氏的地盘上玩这手,郑芝龙容他不得,尾随而来的西班牙战船无一艘逃回去,十二艘沉没,六艘被俘,稍加改装连水手带战船便为他所有,西班牙人有苦说不出,谁叫他们假扮海盗。

    不光如此,郑芝龙还硬是扣压了满满一船货物的荷兰商船,荷兰人为了不让事态扩大,也只能忍气吞声,在南海一带,没有人敢和郑氏正面叫板。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郑氏已然成为西欧各国称霸南洋的盯中钉肉中刺,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规模的战争。

    仅此一战便能一窥郑氏水师的战斗力,其实这已经不是水师了,是一支响当当的海师舰队,而让他们进入长江作战,真的有些大材小用。

    此次北进南京的三大水师千户,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强将,可见郑芝龙对王岚平并非虚心假意,他是真的想通过朝廷的认可,让他能放开手脚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大干一场,同时他又不能完全信任朝廷,所以所有的战船只停泊在松江海岸,抛锚列阵,作出一幅长期驻扎的打算,此时三位水师千户正聚在一起商议,要在松江海岸码头上建立一处水师基地,绝对不会进入长江。

    正在三人商议时,有水手来报,说岸上有船只驶来,打的是大明松江总兵李元年的旗号。

    三人马上走上甲板,施琅取来千里眼去看,要说这千里眼还真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在大海之上,无遮无拦,凭着这东西能看得清二十里之外战船上的旗号,此物原是郑芝龙从荷兰人那里购得,本来荷兰人没将此作为商业货物,是禁止出售的,可架不住郑芝龙的海盗脾气,直接拉出百艘战船陈兵赤嵌城外海面,终购得此物,有了此物的郑氏水师更是如虎添翼,北至舟山群岛,东到琉球,南到马六甲,郑氏水师纵横驰骋,无有匹敌。

    施琅从千里眼中看得出来船不过是艘小小的民船,船上除了一名艄公之外,另有两名身穿大明武将服饰的人。

    施琅将千里眼递给身边的洪旭,三人看完后,施琅道,“不管来人说什么,我们三人都只尊从郑大帅的军令,片板不得入江”

    洪旭和刘国轩齐齐点头。

    小船行至战船底下,松江总兵李元年抬头拱手高声道,“松江总兵以及羽林卫龙虎将军宋前来迎接福建水师兄弟,敢问三位可是大名鼎鼎的洪千户、施千户、刘千户?”

    三人也不失礼,齐齐朝下拱手道,“正是,来人,放下缆绳,恭迎两位将军登船”

    小船挨着战船底部缓缓而行,把个宋大力看得是连连咋舌,“好家伙,这么大个,这哪是船哪,远远看老子还以为这是一座岛呢,嘿,李元年,你懂这战船吗”

    李元年,今年恩科出来的武进士,一辈子只知陆战步战,对这水师毫无造诣,生平这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些大家伙,比停在长江边上水寨里的战船大得多了去了。

    二人心中惊讶,攀着缆绳来到了甲板上,双方还没见礼,宋大力就急不可耐地向施琅打听战船上的一切,听上去是随口一问,可实际他来的目就是摸清这里的一切,包括各千户的底细。

    这举动若是换了那些心机深厚的人来说一眼便能引起对方的怀疑,可宋大力大大咧咧,是个十足的粗人,满嘴粗话,这样的人首先就给人一种莽夫的印象,也不会相信他有别的目的,这正是王岚平派宋大力来的原因。

    宋大力以一种过分惊讶的表情在甲板上像个孩子看到心爱的玩具似的东瞅一眼西看一眼,这里摸摸那里拍拍,还流着口水说道,“怪怪,你娘,好东西呀,俺宋大力打了半辈子仗,开眼了,真真是开眼了,哦对了,这位将军,怎么称呼呀?”

    施琅也随和,按品级他和宋大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当下便拱手道,“回龙虎将军,在下福建水师千户官施琅,这位是千户刘国轩,这位是千户洪旭”

    洪旭和刘国轩忙都施礼,“参见龙虎将军,李总兵”

    总兵官武官的品级算是正三品,龙虎将军为正二品,而千户只不过一个正五品。

    李元年抱拳道,“客气,客气,水师兄弟们不远千里送亲而来,我等奉丞相之命前来相迎,此时婚队已前往南京,丞相大喜,满朝称贺,届时南京城普天同庆,肯定是格外热闹,列位千户,你们打算何时入长江?”

    此话一出,三人脸色一变,施琅拱手道,“这个,嗯……”

    但就在这时宋大力却哈哈大笑,打断了他,事情做得太急往往会引来别人的警惕,宋大力拉上刘国轩指着对面的一艘战船问道,“刘兄弟,你和俺说说,这家伙真的能打仗吗?咋个打法”

    一提起战船,那是每一位水手的骄傲,刘国轩得意洋洋,捋着寸许的山羊须道,“将军,此船名为大熕战船,也可以称福船,是在原福船的基础上仿荷兰战船改进而来,船首尾纵十五丈,横四丈,配有水军四百名,火枪二百支,船体双层甲板,两舷配有火炮四十门,首尾另各有三门巨炮,一轮齐射,可覆盖方园一里的海面,片板不存”

    宋大力乍舌道,“啧啧,这么厉害,听得老子这叫一痛快,赶明要打仗了你可得通知俺,俺得亲眼看看这家伙的威力”

    刘国轩忙道,“一定一定,福建水师奉郑总兵之命前来拱卫京师,任有敌寇来犯,末将定让他灰飞烟灭,片板无回”

    宋大力哈哈大笑,“好好,这话听着提气,俺在问你,你们这船上这什么人哪,咱黑成这色,比俺家那锅底都黑,海上晒的?”

    三人闻之哈哈一笑,如此一来气氛立刻融洽起来。

    只听洪旭道,“宋将军,此些人来自遥远的西洋,不过到底是哪来的末将也说不清,据末将估计,他们这脸色应该是天生的,咱们水师的兄弟都称他们为黑人”

    这时一旁的李元年插口道,“宋将军,还是先办正事要紧,商量下水师如何入江吧,别耽误了朝廷的差事,误了事丞相那可不好交待”

    宋大力却一挥手,咧嘴道,“嘿,丞相正忙着洞房花烛呢,哪顾得上这些,来来,三位千户官,有酒吗,趁着这牛气哄哄的阵式,咱就在这船上****几大碗”

    面对宋大力的无所顾忌,施琅等三名千户渐渐放松了警惕,其实到现在他们都没弄清楚这两人上船的真实目的。

    说话间,水手里有些轻微晃动的甲板上摆起了酒席,宋大力强忍着阵阵眩晕,连着自顾自地几怀下了肚。

    酒是从福建带来的,比不得江南的清甜,借着酒意和船体晃动的眩晕,宋大力拉着施琅的胳膊那是好一通神侃,从封神演义说到关公战秦琼,又从鬼神传说扯到紫禁城里的宫妃是如何标致,反正就没一句正经话,把随行来的李元年总兵都说得一愣一愣的,谁也不知道宋大力扯这些闲篇做什么,三人很快得出一个结论,宋将军喝醉了吧。

    **

    却说两边的婚礼使者合到一处,借道长江水路顺江而行,半夜时分便来到了镇江境内。

    甘辉作为此次北上送亲的送亲使也是格外尽力,一路上逢人便打点银子,反正郑家有的是银子,并一直和礼部的迎亲使打听朝廷的近况,他这此来南京就没打算再回去,不做出一番功业绝不归乡。

    船队紧挨着长江沿岸而行,不时能见到江中夜巡的明军和岸上举着火把的明军哨兵,在沿江岸的一些比较容易登陆的岸边能见到一座座被火把照如白昼的沿江炮台,每每经过这样的炮台就有小船驶来,验明堪合身份后方能再次起行,仅仅从这看来,甘辉也料定一件事,福建水师入了长江便是龙游浅滩,绝无回旋之地。

    甘辉心怀高志,越是离南京越近,他就越激动,终于可以一展抱负了,但很快心里又多了一丝忧虑,怎么才能接近王丞相,光凭一个送亲使的身份是断然不可能在南京久待的,等婚礼一结束他就要返回福建,再想回来就更难了。

    一夜无眠,主船的舱中也有一个人和他的心情一样,郑佳思黯然伤神,婚队离开泉州时那是何等的喜气洋洋,却没想到到了松江府入了长江,王丞相却没有来接她,面对丞相的冷落,郑佳思失眠了,一次次辗转反侧,一次次的无奈,施琅说得对,我真的不应该来,纵是风光无限也不可是权力场上的一个牺牲品而已,王岚平呀王岚平,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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