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楚绛烟和尤慕蕊正陪着她聊天解闷。突然兰心过来,瞧瞧薛凝又看看另外两人,颇有些欲言又止。尤慕蕊觉得奇怪,便问:“你做什么呢?”薛凝也注意到了,心念一动,便有些紧张,忙问:“是不是王爷那有什什么消息了?你快说,别瞒着我。”兰心看她脸色都有些变了,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王爷,是…是……”她突然吞吞吐吐起来,薛凝稍稍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一急之下怒喝道:“到底什么事,快说!!”兰心干脆说了:“是一个小丫头,叫梅儿的。陈嬷嬷在她房里搜到王妃丢了的那个翡翠镯,现在正带了她在屋外候着呢。”

    这话一出,薛凝颜色舒缓下来,可秋菊却唰得白了脸。薛凝回头看了看她,眼神不着痕迹的暗了暗,随后和颜悦色的对兰心说:“去把她带进来吧。”兰心答应着去了,没多会便带了两个人进来。没有废话,那个嬷嬷拉着脸色苍白的梅儿一起跪下,随后双手奉上一只翡翠镯子。兰心忙上前去接了来再递给薛凝过目。薛凝拿在手里瞧了瞧,果然是自己弄没了的那只,不由得皱皱眉,旁边秋菊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薛凝抬眼瞧了瞧地上跪着的两人,那嬷嬷满脸的邀功,而梅儿却神色木然不知所想。薛凝沉思了一会,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那嬷嬷先抢先开口道:“回王妃,今日老奴本来是到这小蹄子屋里去骂她的。娘娘您不知道,这小蹄子最近都要翻天了。天天窝在屋里什么活都不干。老奴就烦了,直接上她的房把门踹开。没成想踢开门一进去,就瞧见那小蹄子躲在屋里,手里就拿着这个镯子。老奴一看就知道不对了。马上把镯子拿过来一瞧,果然就是跟王妃您丢的那个是一对的。当下就把她拉了过来,给您发落。”说完还抬手在梅儿胳膊上狠狠的拧了几把,骂道:“这小蹄子真不是好歹,王妃平日里待你很好啊,你怎就这样忘恩负义。”说着又要打几下,被薛凝制止了。

    她转眼瞧着梅儿,问:“梅儿,你怎么说?”梅儿听到问话,并不惊慌,唯有满脸的疲惫的说:“婢子自知罪该万死,请王妃发落吧。”随后便闭口再不提什么。薛凝却觉得有些奇怪,问:“你偷这个镯子是要做什么?难道你缺钱了?难道你的月钱没有按月发吗?你若有苦处,可以说出来,我来为你做主。”她和颜悦色,梅儿却并未领情,只说:“王妃大慈大善,是奴婢不争气,瞧这镯子宝贵,想偷着拿出去换钱。婢子配不得王妃您的大恩,求王妃快快发落了婢子,让婢子罪有应得吧。”说完之后她俯身大拜,竟是主动要求受惩罚了。

    秋菊在旁心急如焚,终于忍不住喊出来:“梅儿你失心疯了?”待喊出来之后才反应过来,怯怯的瞧了瞧薛凝。薛凝却并未追究,只是皱着眉瞧着梅儿陷入沉思当中:她虽然不是特别了解这些事,但也知道她跟前的侍女,除了兰心是每月5两月钱,底下都是二两到三两不等,且每隔两三个月都有按制补放,逢年过节府里都有丰厚赏赐。按说是决不至于到手头紧的要偷窃的地步。再说自己的首饰什么的多得是,为何非要偷这个翡翠镯子。上面刻有贡品和傅王府的印记,天下哪家敢收?偷它就等于是偷个烫手山芋揣在怀里。梅儿在王府这么久,不会这样糊涂。莫非其中另有隐情?若真是这样,那可真的好好查一查了。可不能冤枉了这样一个小姑娘。

    这样想着,一偏头,刚好和尤慕蕊若有所思的眼神对上,笑了笑。于是,她开口吩咐:“先将她带到浣衣巷关着,过几天再处置。李妈妈举报有功,赏她三个月俸禄。”那李妈妈当即喜不自胜的磕头谢恩。梅儿仍旧是麻木的无动於衷。

    到了晚上,傅景允又回来了。薛凝欢喜的将他引进门,亲手为他除去外衫换上家常衣服。随后找个机会对秋菊说:“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去看看你妹妹,跟她好好谈谈,这事其中有些蹊跷。你去问问,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再来回我。”秋菊听了一愣,忙回了声是多谢王妃这才出去了。薛凝见她走了,也转身去找傅景允。

    傅景允见她过来,先一把将她抱住,搂在怀里,问:“刚刚在外面说什么呢?”薛凝忙笑着回答说:“没事,我底下一个侍女犯了错,我就罚了她,又怕她所想,所以让秋菊去看看。”傅景允听了不以为意,说:“一个小侍女,罚了就罚了。何必多操这个心?”随后又爱怜的点点薛凝鼻子,笑说:“你啊,就是太心善了。”薛凝低头一笑,转移话题问:“今晚上,是不是早些歇息了?免得明天精神不好。”没想傅景允扬眉故作诧异的问:“什么?难得我好容易回来一趟,你叫我什么都不做就睡?好狠心的娘子啊。”一只手已经暧昧的搂上她的腰肢,薛凝嘤咛了一声,环住他的脖颈。

    一个小丫头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秋菊提着一个食盒悄悄走进黑漆漆的石屋内。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靠着灯笼,秋菊才勉强看清了角落里一抹瘦弱的黑影。她说了一句:“怎么没点灯?”黑影没动,秋菊叹了口气,示意小丫头将桌上的一盏小油灯点亮。随后让她出去,自己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两碟精致小菜,一碗贡米粥拿了出来摆在缺了个脚的四方桌上。随后走过去,拉梅儿说:“过来吧,一天没吃东西,一定是饿了吧。”

    梅儿还是没有什么反应,秋菊干脆就像牵木偶似的将她牵到桌旁坐下。随后将筷子和碗塞到她手里,说:“快趁热吃吧!否则凉了就伤胃了。”听了这话梅儿终于了回应,一句幽魂似的说:“伤着胃有什么要紧,横竖是活不过几天了。姐姐也别白为我操心了。”话音未落,一记狠狠的耳光已经落到她脸上。梅儿当即被打得跌到了。这一掌还真有些用,立刻让她回了些神,捂着腮帮瞪大了眼睛瞧着秋菊。

    只瞧秋菊柳眉倒竖,星眸含泪满脸心痛愤然的指着她问:“你倒是死的轻巧,可我跟你娘该怎么办?你刚刚那句话,知道我听着是什么感受吗?知道姑妈听着会是什么感受吗?梅儿,你还有点良心没有?”声音响亮尖锐,又混合着满满的痛心疾首,终于摧毁了梅儿的麻木不仁。她哆嗦着嘴唇,怔怔间眼泪已经大颗大颗的滴落。嘴角动了好几次,终于痛哭出声:“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我…白让你们****这么久的心,我不争气,对不起。从此以后,就请你们当没我这个人吧。别管我了,我不能拖累你们了。”她边哭边说,最后终于痛哭的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秋菊也是泪流满面,当下冲上前一把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继续激动的骂道:“你说的倒轻巧,却要我们怎么忘?姑妈十月怀胎生了你一个女儿,姑丈去得早,全靠她一人把你拉扯大。她为你操碎了心,你现在就这么甩手去了,你要她怎么活?你说啊?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提起妈,梅儿马上悬起心来,连忙问:“妈她怎么了?姐姐你快告诉我。”秋菊流着泪咬着牙,冷笑道:“亏你还知道惦念她。自从你被带到这里来,姑妈就一直在二门外守着。她进不来又不肯走,已经一整天没吃没喝了。眼泪都快流干了,嘴里只跟中了魔似地只念你的名字。她都那么大年纪了,你怎么就忍心让她受这种罪?你说呀?”她越说越愤怒痛惜心,最后干脆揪着梅儿摇扯,恨不得能把她摇醒。

    梅儿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嘴里反复念叨着“妈,妈……”秋菊已经激动得浑身发抖,她一字一句的说:“我八岁的时候你六岁。我被隔壁的顾顺他们兄弟欺负,是你,哭着跑回家拿了根竹竿去打他们家墙瓦要为我报仇。我十一岁的时候上房晾菜摔折了腿,大夫都说怕是要留下後遗症了,是你趴在我枕头边上说‘姐姐别怕,有我呢,我照顾你一辈子。’我刚进到内宅被人欺负被烫伤了,你哭得比我还厉害,你替我骂那群欺负我的人……”

    秋菊雪白的脸蛋涨得通红,太激动以至于一口气没缓下来,只能停下来喘口气。稍稍缓下了之后,她流着泪咬着唇连连质问道:“那个说要孝顺她娘亲一辈子,要跟我做一辈子的姐妹的梅儿呢,去哪了?你还给我,把我以前那个孝顺乖巧贴心的妹妹还给我。还给我啊!”她死死的掐着梅儿的肩膀,让梅儿无处躲闪。梅儿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来来回回只能说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秋菊连连摇着头说:“别这样说什么对不起,这只是一句废话。如果你真的还有些良心,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和姑妈。那就想办法平安无事的活下去,或者,你真想要了姑妈的命?”

    梅儿摇头,拼命否认。秋菊追问:“如果你不想,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要藏那个镯子,你快说出来啊。你这样什么都不说,谁都救不了你的。”这话问的如此急切,梅儿却又沉默了。秋菊急了,追道:“你说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犹豫什么?”梅儿只能痛苦的摇头,却还不肯说出真相。秋菊何等聪慧的女子,立刻想到了关节,於是就问:“是不是跟那个辰末有关?”果然,梅儿听到这个名字,神色就变了。秋菊心里有数了。

    她沉默了一会,开始问道:“梅儿,你是真的喜欢他啊!”梅儿不敢回答,秋菊也不管,继续自顾自的说:“你喜欢他喜欢到命也不要了,生你养你的娘也不要了,跟你一起长大的姐妹也不要了,是不是?”梅儿忙否认道:“不是,我没有这么想。”秋菊厉声道:“你没有这么想,你现在却这样做了。”梅儿无言以对,终于崩溃的再度大哭起来:“姐姐,我真的是喜欢公子。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我就是管不住我自己。我没办法不去想他,我每天都想哭。姐姐,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她哭着扑到秋菊怀里,秋菊虽然早就知道她的心思,此刻听到她坦诚仍然心如刀割。她抚摸着梅儿的头,缓缓说:“梅儿,你喜欢一个人,也不算什么,你是个大姑娘了,也是到时候了。可是,那辰末是什么人?说他是个混蛋都不冤枉,你怎么能为他这样糟践自己呢?”梅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我知道,我清楚他不是个好男子。可我…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我忘不了他。我不争气,对不起姐姐,我太不争气!!”秋菊痛心的闭眼,稍稍平复了情绪之后,开解道:“梅儿,你既然都清楚,为什么执迷不悟呢?说什么忘不了他,你真的有努力去试着忘了他吗?那人但凡有一点值得托付,我也不至于为你焦心。你现在扪心自问,他到底是哪一点让你迷恋成这个样子?”

    梅儿停止了哭泣,想了半天,想来想去,唯有她初次见到辰末的风华气度,那一瞬间的怦然心动。再然后呢?似乎就真的没有了,她突然觉得有些心虚。秋菊还在逼问她,她实在是躲不过了,只好羞愧的说:“我…我想不出来。”秋菊却心知肚明,问:“你还是喜欢他的皮囊,是吧?”梅儿羞愧难当,低头不语。秋菊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的妹妹,从小我们就舍不得让她吃点苦头的小妹,姑妈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给她吃的妹妹。就这么白养了十几年,到头来要为个除了皮相一无是处的男人,往死里作践自己。忘了娘,忘了姐姐,全然不顾我们看到她这样,心头上犹如一把钝刀子宰割的痛苦了。是吗?梅儿”

    那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秋菊心里头抠出来的,到了最后已经有了声声血泪的味道。梅儿如何承受得起,终于再次崩溃了,她抱着秋菊大哭:“姐姐,求你别这样了,我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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