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伽处死宏德主持的当天,大佛寺也被大食士兵焚毁。紧接着,苏伽命令将康国的佛教寺庙全部拆除,在原址上修建大食教寺庙。佛教僧人要么被杀死,要么被强令还俗。

    在苏伽残酷命令之下,康国百姓可就遭了殃,凡是不愿信大食教的,要么被抓起来,要么被处死,康国上下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在这种情形之下,很多百姓盼望着那日进入康居城的那些大唐人,能够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但是,这些人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了音讯。

    就在唐国百姓从希望变为失望,再到绝望之时,那大唐人突然又有了消息。

    康居城是建在大漠戈壁中的一片绿洲,有人家,有牛羊,还有一潭碧水滋润着大地,城中生出了一片碧绿的天空,生机勃勃,鸡犬相闻,犹如世外桃源,在这里显现着风平浪静的大漠风情!

    然而,暴风肆虐中的大漠,却是另一种景象,风吹来,黄沙跟着跳舞,整个天空成了黄沙肆虐的舞台,翻滚的黄沙,跟着狂风,沙丘移动了,脆弱的绿洲在肆虐的风沙中颤抖,担心滚滚而来的沙丘淹没了自己。如此,一季风沙,让大漠变了地形,然而那不安分的沙尘,随着不肯减弱的风,一直向远处飘去。

    在这样的日子里,康国百姓一般是不出门的,特别是康居城的男人们,要么待在自己的家中喝着热茶,要么去城里的酒肆饭馆。

    去酒肆饭馆的人并不完全是去为了吃饭喝酒,很多人是为了打听消息。酒肆饭馆里常有过往的粟特商人住宿,他们是消息最灵通的一群人。

    吉祥居是一个酒馆,在康居城里并不起眼,此时大堂的桌前却坐满了人,他们三三两两在聊着什么。

    一个矮个中年人神秘地对同桌的另一人道:“知道吗?仅仅半个月,那些大唐人就已经劫杀了五十多名落单的大食士兵!”

    与他们邻桌的一个年轻人耳朵很尖,听了矮个中年人的话好奇地探过头来问道:“外面都在传是黑蝎子干的,怎么又成那些大唐人做的了?”

    “你懂什么?”矮个中年人不屑地打量了一眼年轻人,哼了一声道:“黑蝎子虽然名气很大,但凭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这么多大食兵?再说了,黑蝎子以前只脱男人的裤子,什么时候为难过大食人?那些大唐人来了以后,才开始有大食兵不断被杀,说是黑蝎子干的,其实背后就是那些大唐人!”

    年轻人听了,心悦诚服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你以为呢?”矮个中年人脸上显出了得意的神色。

    一个大胡子粟特商人正在独自喝酒,斜眼瞅了瞅矮个中年人,很是看不惯对方的一副自以为是,冷冷插言道:“哼,你说的那些,都已经是过时的消息了,在这有什么可显摆的?”

    矮个中年人一听便不乐意了,他不服气道:“我这都是过时的消息,有本事你说些不过时的呀?”

    酒馆的众人大多都是好事之人,他们不约而同把目光瞅向了大胡子商人。

    大胡子商人打量了一眼矮个中年人,不动声色道:“五两银子,若我说的消息你没听过,你输给我五两银子。若我说的消息你已经知道了,我输给你五两银子,如何?”

    “好,赌了!”矮个中年人爽快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在了桌上。

    “那好,各位就做个见证!”大胡子商人将酒杯放下,扫视了一圈众人,缓缓道:“三天前,大食军的主帅苏伽……”

    之前提问的那个年轻人忍不住问道:“大食军的主帅不是总督屈底波吗?什么时候变成苏伽了?”

    大胡子商人、矮个中年人和竖着耳朵认真倾听的酒馆众人,齐齐恼怒地瞅向年轻人,目光中充满了鄙夷:怎么问出这么个幼稚的问题?

    康居城中百姓谁不知道,总督屈底波虽然名义上是大食军的主帅,但实际上早已经被苏伽架空,大食军的大权已经掌握在了苏伽的手中。

    年轻人见状,知道自己不合时宜的发问讨了众人嫌,伸了伸舌头,缩回脖子不再作声了。

    大胡子商人接着道:“苏伽在康居城的帅府内被刺杀,虽然没要命,但也受了伤,帅府内的侍卫十死十二伤。据说,苏伽已经被吓破了胆,为了安全起见,当晚连夜搬到了城外的大食军营中去了!”

    “是那些大唐人干的吧?”年轻人兴高采烈道。

    众人再次把鄙夷的目光射向年轻人,年轻人干脆把头别了过去,不再看众人的目光。

    “你说的这事我也听说了,还有什么新的消息吗?”矮个中年人不愿意服输,故意强辩道。

    “你听说过了?”大胡子商人把目光瞅向其他人:“你们都是证人,他这算不算耍赖?”

    众食客当然知道矮个中年人是在耍赖,可为了听到更多的消息,只好齐声道:“他这不算耍赖,你有什么消息接着说吧!”

    大胡子商人无奈,只好接着道:“前天中午,那帮人袭击了大食军队的的一个辎重队,负责押运的二百五十名大食士兵一个都没剩下,被全部歼灭。运送的物资除了粮食外,其余的全部被焚毁。”

    “这是真的?”

    大胡子商人的消息太惊人了,就连号称消息灵通矮个子中年人也不由瞪大了眼睛。

    要知道之前大唐人以黑蝎子的名义袭击大食人,主要是以落单的大食士兵为主,像这样一次歼灭二百多名大食士兵,这可是没有过的。

    众人都在心里产生了一个疑问,这些人现在在哪里?他们下一个目标又会是什么?

    就在康居城内百姓议论纷纷之时,张宝儿与侯怀安与他们的手下已经在百里之外了。

    ……

    在距离铁门关五十里的地方,一队人马正在忙碌而有序地安营扎寨。

    大唐与吐蕃连年战争不断,也算是死敌了,如今,以前生死相搏的双方兵士,竟然也和睦相处,侯怀安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神情不由有些恍惚。

    张宝儿瞅了一眼侯怀安问道:“侯兄,在想什么呢?”

    侯怀安收回目光,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定国公,你觉得这一次有把握吗?”

    侯怀安的脸上的担忧显现无疑,他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

    侯怀安与张宝儿配合,通过暗杀、突袭等方式,干掉了不少大食兵。最多的一次,他们甚至将押运辎重的二百多名大食士兵全歼了。这样做的结果,是给大食军队造成了极大的心理恐慌,大食军队不怕面对面的厮杀,但这种看不到敌人的消耗却很伤士气。

    让侯怀安没有想到的是,张宝儿的胃口越来越大,竟然要去突袭三百里之外驻守在铁门关的大食军队。

    大食在昭武九国的军队大约有四万五千人,其中康国驻有两万五千人,由苏伽统领,而另外的两万人由另一名将军统帅,正在攻打昭武九国之一的何国,这两万人的驻地就在据何国国都不远的铁门关。

    “没有把握!”张宝儿摇摇头道。

    “没有把握你还……”侯怀安一听便急了。

    张宝儿微微一笑道:“我们一下干掉了苏伽那么多手下,他肯定有了防范,我们在康国的作用就很有限了,与其那样我们不如消失一段时间,避一避他的锐气。躲起来做缩头乌龟不是我的风格,反正要离开,索性换个地方搅和搅和,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可是,可是这里有两万多大食军呢,我们怎么可能占到便宜?”侯怀安提醒道。

    张宝儿白了一眼侯怀安道:“侯兄,我们是去搞突然袭击,有便宜就占,没有便宜就撤,你以为我们是去和他们硬碰硬干仗呢?我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呢!”

    说到这里,张宝儿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神色,放低了声音道:“侯兄,你想想,连你都觉得不可能,那铁门关的大食驻军怎么会想到我们会偷袭他们?再说了康国的大食人已经学聪明了,我们的机会越来越少了。而铁门关的大食驻军一直在外征战,没有吃过我们的亏,一定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的机会还是蛮大的。”

    张宝儿这么做也算得上是出其不意、攻敌不备,侯怀安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便不再反对。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定国公,我很想知道,上次大闹康居城的时候,你为何那么自信,断定苏伽被控制后会向我们妥协?万一他孤注一掷下令大食军队向我们进攻,那我们岂不是要全军覆没了?据我所知,苏伽并不是个怕死的人,他在屈底波手下的时候,可是经常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呢!”

    “问题就在这里!”张宝儿笑嘻嘻道:“苏伽以前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没错,可他那是失势被发配到军中效力的,作为屈底波手下的一名将军,只能以军功自保,他当然得冲锋陷阵了。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的父亲做了大食的哈里发,他将来有可能继承哈里发,自然会惜命了。再说了,他从未独自执掌过兵权,如今他剥夺了屈底波的军权,几万大军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心态自然会发生变化,对生命的留恋也与以往不同,所以我判断他肯定会向我们妥协。”

    听了张宝儿这一席话,侯怀安不由苦笑无语。

    张宝儿没读过书不假,可是他计谋百出,心思缜密,最让人头疼的就是经常出奇不意,与这样的人做对手,并不是一件让人觉得惬意的事情。

    见侯怀安不说话了,张宝儿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俏美身影,用暧昧的眼神瞅了一眼侯怀安道:“侯兄,你发现了没有,她似乎对狼天很有意思!”

    张宝儿所指的正是侯怀安没有认的亲生女儿黑蝎子。

    或许是因为净空和尚的死对黑蝎子打击太大,大闹康居城回来之后,黑蝎子主动答应了张宝儿以前提过的要求,不仅同意张宝儿打着自己的旗号,四处与大食人作对,而且她还亲自参与进去,而且下手非常狠。短短十几日里,命丧在她手下的大食士兵便有十几人了。

    “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侯怀安叹了口气道:“上次狼天不小心受了伤,她一直守候在旁边,若不是因为她心里有了狼天,断然是不会如此的。按理说,她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有心上人的时候了,可是……”

    说到这里,侯怀安停了下来,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张宝儿以为侯怀安看不上狼天,赶忙解释道:“侯兄,狼天虽然名义上是我的侍卫,但在我心里可一直是把他看作兄长一般。表面上看,狼天对人冷的要命,他的心却是热的,不瞒你说,这些年来我很少见狼天笑过,可现在他与你女儿在一起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笑,这说明什么,他喜欢你女儿。狼天虽然断了一臂,武功却没有受任何影响,有他在你女儿是不会吃亏的,你这做岳父可别嫌弃他呀!”

    侯怀安摆摆手道:“定国公你想哪里去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再不相信别人,还不相信你定国公的眼光吗?”

    “那你还有什么顾虑的?”张宝儿奇怪地问道。

    侯怀安落寞道:“女儿近在咫尺却不能认,她有了心上人我也不能祝贺,甚至将来她出嫁,我连嫁妆都没办法给她,一个父亲做到这种地步,是不是有些太悲哀了?”

    张宝儿想劝劝侯怀安,可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

    康居城外大食军营内,一名军官急匆匆跑进主帅苏伽的帅帐内。

    “什么?这怎么可能?”苏伽还没听完,便从军官手中一把将战报夺了过来。

    看完之后,苏伽脸色变得铁青。军官战战兢兢偷眼看着苏伽,他甚至可以听到苏伽愤怒的咬牙声。

    良久,苏伽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听苏伽如此说,大食军官如获大赦般地逃出了帅帐,出了帅帐没几步便听到身后伟来了唏哩哗啦的声音,不用问,肯定是苏伽将帅帐里的桌子掀翻在地。

    苏伽的确是生气了,而且是很生气。

    屈底波做主帅的时候,在昭武九国那可是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偏偏自己执掌了大食军的军权后,却麻烦不断,难道自己真的就不如屈底波吗?

    苏伽越想心中越觉烦燥,他的脑海里不停闪现着张宝儿那张让人讨厌的脸,就是这个大唐人,阴魂不散,一直在给自己制造麻烦。

    张宝儿大闹康居城的时候,已经让苏伽颜面扫地。苏伽多次派出军队四处缉拿张宝儿,谁知他却如同彻底消失了一般。

    消失了没几日,张宝儿又卷土重来,开始不断袭击大食士兵,甚至连苏伽在康居城内的帅府都没有放过,不仅让大食士兵人心惶惶,而且苏伽也不得不搬到城外的军营里去住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谁知道张宝儿变本加厉,前几日又袭击了大食军队的辎重队,二百八十名押运辎重的大食士兵无一生还。苏伽再次派出军队,依然连张宝儿的影子出没找到。

    就在苏伽加紧搜索张宝儿踪影的时候,却没想到他竟然跑到了三百多里外的铁门关,趁夜袭击了大食驻军的营地,毫无防备的大食军队慌作一团,一夜之间便伤亡了千余人。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苏伽知道,如果再这样让张宝儿折腾下去,先不说自己这个主帅能不能再做下去,恐怕以前大食国在昭武九国所取得的成果,也会功亏一篑。

    不行,要制止他,一定要制止他。

    逐渐冷静下来的苏伽,开始苦思冥想起来。

    ……

    铁门关偷袭战果然如同张宝儿所预料的一样,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这让一直忐忑不安的侯怀安终于放下心来,同时也让他对张宝儿有了全新的认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张宝儿他们回到康国境内的第二天,燕谷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苏伽将康居城内的大唐人全部抓了起来。

    “宝儿哥,总共有十七人,其中六人是常住在康居城内的,还有九人是做生意临时来康居城内的!”燕谷看了一眼张宝儿,接着道:“苏伽在城里张贴了布告,若宝儿哥你不去自首,他将把这十七人全部斩首!”

    侯怀安有些担忧地看着张宝儿,他知道这对张宝儿又是个棘手的考验。

    张宝儿却似乎并不在意,他只是一脸轻松的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张宝儿如此模样,让侯怀安不禁心里产生了疑问:莫不是他不打算顾这十七个大唐人的性命了?

    战争是残酷的,为了取得胜利,在战场上死去成千上万的人也是常有的事,更何况是区区十七个人呢?

    侯怀安释然了,张宝儿是做大事的人,他肯定不会为这些许小事,动摇既定的计划。

    燕谷焦急地看着张宝儿,提醒道:“苏伽在布告里说了,只给三天时间,宝儿哥,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沉不住气了?“张宝儿瞥了一眼燕谷,漫不经心道:“你放心,我向你保证,这十七个人苏伽他一个也不敢动!”

    不仅是燕谷不明白张宝儿的意思,就连侯怀安也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张宝儿。

    张宝儿伸了个懒腰,对他们二人道:“这就好比两个卖鸡蛋的人打架,他们彼此都打碎了对方的一筐鸡蛋,假如说,其中个的筐中只有十个鸡蛋,而另外一人筐里有一百个鸡蛋,你们说说,谁更吃亏?”

    侯怀安与燕谷都是聪明人,一听张宝儿这话,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论是大唐、吐蕃也好,还是大食也罢,之所以对昭武九国如此上心,还不是因为这里连接着重要商道。谁占领了这里,都不希望商道断了,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说到这里,张宝儿一脸鄙夷道:“这么蠢的主意,也只有苏伽才会想出来,若换了屈底波,他绝不会这么做!哼,想跟我玩阴的,那咱们就看看,谁的手段更高。”

    说话间,张宝儿的语气变冷,让侯怀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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