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衬衫下摆扎进高腰牛仔裤,蒋慈一双长腿线条匀称紧致。路灯暖不进她眼底,长发黑眸,五官明艳动人,落到何靖心里还是那两个字,好靓。
    蒋慈看着赢了比赛的车主将头盔摘下,心里闪过一丝惊讶。
    原来是他。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下一秒何靖就知道自己心里问的这个问题有多蠢。因为彭子豪下了车,神色尴尬往蒋慈走去,富家公子要讨好的原来是这位富家千金。
    痛饮半煲猪脚姜都比不上此刻挥之不去的酸气。何靖熄车拔匙,懒得看这番沟女戏码,一言不发往士多走去。
    蒋慈瞥见何靖走开,回眸就见到面色窘迫的彭子豪。盛仔刚刚吹嘘完他如何神勇,现在不仅烟消云散,还图添不少难堪。
    “今晚没发挥好,手感生疏了。加上最近入秋,横风阻力太大。”彭子豪强装镇定,理由找得连文盲都不会相信。
    蒋慈觉得扫兴,“那你慢慢练吧。”虽然彭子豪的输赢都与她无关,但她就是突然兴致阑珊,甚至连看都不想看他。
    彭子豪想伸手拉她,却遭遇白眼,“你想去哪里?不是说好我教你的吗?”
    “就这种水平你还想教我?”
    “喂,你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
    蒋慈直接走开,想找个洗手间整理一下自己。
    彭子豪本就输得不忿,更被蒋慈这副态度激得脸上忽冷忽热。他也不想哄这位大小姐,拉上其他两人找个地方抽烟。
    “万宝路。”
    何靖丢了张纸钞在柜台,拿起那盒万宝路拆开包装。转头望向山庄石牌,几个人已经没了踪影。靠近山庄入口处是那叁台fat  boy,而他那台孤零零的初代软尾像离群索居的鱼,独自游弋灯下。虽然同样马力,但fat  boy性能上确实比初代软尾略胜一筹,而且流线更为骚气,银色光漆离那么远都亮得炫目。
    比赛是赢了。比赛以外,什么都输了。
    他烦闷地吸了口烟,听见旁边几步远的地方有人高声说话,语气激动。侧头瞄去,居然是那叁位少爷。
    “彭少,不用那么生气吧——”
    “今晚简直撞邪,那个高佬会漂移。”
    “一看就是社会游民,没事做拿命博出位,当然敢练漂移啦。”
    “你那个靓女好像不太happy喔。”
    彭子豪把烟蒂抛至地面,鞋尖碾熄之后又忍不住续上下一支烟,“叼你妈,我追了她一个多月,送礼物又不要,约她吃饭又不要,都不知道是不是性冷淡对男人没兴趣。”
    “我以为你就是看中她够清高。”
    “放屁,我是中意那双42寸长腿。”
    “识货,哈哈——”
    “喂,你上次不是说她家里……”
    “我知道啊,怕什么,她那种人不被我搞就是被古惑仔搞的啦。”
    斯斯文文原来是衣冠禽兽。何靖插在口袋里的拳头不自觉紧握,没由来的冲动令他想上前一人一拳。
    刚侧身就望见从洗手间出来的蒋慈,眼神平静,毫无波澜。
    蒋慈根本没料到这里的公厕隔音效果约等于零。她一边洗手一边听着那几个二世祖的调侃,脸色无动于衷,内心暗涌不悦。
    今晚之前对彭子豪仅有的半分好感,已经被他口中所谓的横风吹得稀碎。她不是没被人追过,居然一时间被彭子豪营造的绅士开明迷惑,还以为他能与旁人有所区别。
    把沟女当成战绩,恨不得将用空的避孕套盒作勋章挂身。这群公子哥同根同源,本质上都是看不起人,无论男女。
    她只想着怎么从这个人烟不多的山脚回家。刚踏出厕所门口,就见到夹着烟的何靖。
    环视四周,看来只有他了。
    蒋慈站在距离何靖叁米远的地方,却缥缈不真,像一株在清风白露中兀自绽放的深夜玫瑰。长腿纤纤,双手交迭置于胸前,轻仰下颌,瑰丽唇间说出令人怦然心动的字眼。
    “你有空吗?”
    “有。”大脑无需思考,何靖脱口而出。
    “送我回家。”
    伶俐声线像乐谱一样奏进何靖耳内,动听得让他原地定住,像第一次听见神谕的虔诚教徒,莫非我得到了神的无上眷顾?
    何靖短暂的出神令蒋慈蹙起眉头。他是真的蠢还是反应慢?他应该知道自己是蒋兴女儿,难道蒋兴在新义已经没了地位,让一个马仔送大佬女儿回家也叫不动了?
    何靖望见她的轻微不悦,立刻开口,“好。”
    侧头看了那几个背对他们的身影,滔滔不绝如菜市场八婆附体。蒋慈肯定也听见了,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想法。
    蒋慈顺着他侧头的方向睨了眼,形状柔媚的双眼微弯,唇边扯出讥讽的笑。
    “别理他们,大概是屎吃撑了。”她毫不犹豫说出心中所想,直接往山庄出口迈步,“走吧。”
    本港千金小姐只会标配优雅用词,伦敦腔调的英语才叫精髓地道。吃屎这种字眼从蒋慈口中轻飘飘说出,让何靖怔忡。
    大雅大俗,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蒋慈的坦荡骤然缩短了何靖度量过千百次与她的距离。心脏那根铁线引来无尽电流,滋滋啦啦在体内乱窜,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嘴角挂满笑,踏着蒋慈影子跟上了她。
    站在车旁的蒋慈看何靖拿起头盔,递给自己,“我只带了这一个,你戴着吧。”
    蒋慈没有客气接过套入,明显比自己头大一圈的头盔滑稽套在小小脑袋上,无法固定还东倒西歪。
    何靖立刻扶住头盔,“你把带子扣上扯紧。”
    蒋慈在自己下巴处摆弄半天,发现自己看不见袋子根本无法扯紧,“你帮我吧。”
    何靖望了眼蒋慈,低下头,屏住呼吸伸手凑近。他悄悄把目光撒在蒋慈脸上,夜灯突出了挺翘鼻骨,点缀了纤长羽睫,像初升太阳铺满起伏优美的山峦。他小心避开触碰到她,熟练扣上把带子调紧。
    跨步骑上扶稳车子,扭头跟她说,“上车。”
    蒋慈犹豫两秒,决定扶着坐垫踩住脚踏骑上。后座突然有了重量,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气被隐隐山风吹进鼻息。
    “你把手搭在我肩上,或者扯住我衣服,我尽量开得慢点。”何靖侧过半边脸向后交代。
    他的夹克贴身很难扯住,蒋慈犹豫两秒把手心贴到他的肩上握住扶稳。
    何靖背后肌肉陡然紧了紧。
    古惑仔也会紧张啊。蒋慈心里轻嗤,“我坐好了。”
    两人身体保持两个拳头的安全距离。何靖从加快的心跳中回神,点火,挂挡,车子随熟练操控在浓稠夜色中驶出。
    风摸过衣摆滑到身后,和树木高高低低交缠片刻再飘至山谷。车后的白衣少女在今夜为何靖的形单影只除名,此前未敢荒唐肖想过的美好,让他恍惚得像在现实和梦境中反复跳跃。载着公主的不是骑士,古惑仔也没有白马,却万分喜悦她赐予自己的献媚权利。
    直到他突然之间把车停下。
    蒋慈费解,戴着头盔的脑袋往前凑近问他,“怎么了?”
    “蒋小姐,请问你家在哪里?”
    蒋慈顿了两秒,忍不住笑出来,“半山壹号,你没来过我家吗?”做马仔肯定要拜山头,哪能不知山在何处。
    何靖轻轻摇头。往肩后靠去,线条浮突的侧脸被路光镀上一层浅浅金边,“我只是个马仔,还没有资格直接拜访蒋二爷。”
    蒋兴本来就看不上张永强,现在还加了个纨绔阴鸷的倪少翔,马仔何靖怎么可能入得了蒋兴的眼。
    “哦,走吧。”蒋慈没察觉何靖话外之意。无论他做的是小事还是大事,都与自己毫无瓜葛。况且他动不动就紧张迟钝,她是大佬也不会让这样的马仔升职。
    “嗯。”何靖加速驶离。
    月亮升至头顶,又圆又白笑看心情迥异的二人。
    从山庄驶上宽阔马路,天际线上灯光熠熠,缀满错落有致的路沿高楼。初秋夜风终于降下热度,蒋慈的发丝在头盔外扬出轻盈摇曳的角度。
    何靖开得不快。说是为了安全起见,但想到今晚是唯一一次可以接近她的机会,他半点速度都舍不得加,连等红绿灯都耐心得像幼稚园儿童。
    时速40的重型机车载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沿途接受了各种费解眼神的洗礼。原来现在开哈雷的都开始奉公守法遵照交规,实在难能可贵。
    何靖在脑里丈量着与目的地的距离。一公里,五百米,一百米,沸腾的心浪随时间推移晾成一杯索然无味的凉白开。
    无论如何,地尽头总有终点。
    减速后刹车,停在距离蒋宅外一小段路的地方。蒋慈忽然觉得他也没有很蠢,至少留给她独自步行回去的路,避免被家人看到难以辩解。
    她扶着何靖肩膀跨下车子站稳,伸手去解头盔。
    糟糕——顾着吹那凉爽夜风,没发现自己的头发早早缠上带子绕到打结,扯得头皮生疼,完全解不开。
    “喂,我头发缠住了。”
    蒋慈低着下巴,凭眼下余光企图解出绕成一圈线团的头发,路灯虽然明亮,但灵巧的双手毫无作用。何靖踢下车撑下车,“我帮你吧。”
    他微弯肩膀,高挺鼻骨带着体温略高的气息,明晃晃凑近蒋慈。蒋慈抬起头,视线落在他专注认真的神情。
    怕她觉得扯痛,骨节分明的大手化作绕指柔,仔细逆着发梢缠上的方向一圈一圈解开。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她的柔嫩肌肤,立刻缩开,担心蒋慈觉得自己色魔转世,借机揩油。
    蒋慈暗忖,这样看他,好像一只温顺的大狗。
    他手上有股淡淡烟味,但指甲干净整洁。指腹薄茧不带情色划碰的地方,像蚂蚁缓缓爬过,每一只足尖挠出莫名痒意。
    再认真看看。眉骨稍凸,眼皮褶皱深邃,鼻梁毫不掩饰英气,如果真的是狗也是一只好看的狗。
    “好了。”何靖不敢贪恋凑近时那股若隐若现的玫瑰香气,站直身低头望着蒋慈。她把头盔递给何靖,“今晚多谢你。”
    蒋慈是真的觉得感谢。没有他的话估计最后会变成由彭子豪把自己送回,想想都觉得十万分不情愿。感激没必要多说,她转身往家门走去。
    何靖抱着头盔目送她的身影一步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远。和自己说等她进屋了再走吧,再多看两眼吧,没有下次了。
    仿佛上天被他这般可怜感召,走出几米的蒋慈突然回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何靖。”
    “何静?安静的静?”
    “郭靖的靖。”
    受人恩惠还是礼貌问声尊姓大名,蒋慈点头,“我叫蒋慈,慈善的慈。”她停了一秒,“不过我这个人不喜欢做慈善。”
    何靖抿着的唇瞬间勾出笑容,眼睛微弯。
    蒋慈轻轻挥手,“拜拜——”转过身迈出轻盈脚步,继续往家门走去。
    直到她消失在路边。被问了名字便发现自己开始贪心,想把难以再见一面的蒋慈印进自己往后的记忆。何靖胸口渐渐生闷,那条铁线看来不打算放过他,引来电流又骤然扑灭,刺在心间阴魂不散,无时无刻扎穿短暂幻想。
    他连头盔都没戴,跨步上车,拧着油门就调头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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