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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皇兄便将你的尸骨,带回了京城,亲手埋在了当年你们生活过的京郊别苑……然后,皇兄将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一笔一划的亲手雕刻出你的灵位……再然后,皇兄就那样呆呆的守在你的坟茔旁,不吃不喝,一直到他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那是平生第一次,宇文烨华看到那个男人那样的痛苦与绝望的模样,像是一切的精气神,都随着他亲手埋葬的那具尸骨,一起死去了一样,就仿佛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地方一般……

    生不如死。 ..

    活着,也只如一具行尸走肉。

    仿佛从此以后,他的所有爱恨,所有喜悲,都随着那个死去的女子,一起埋葬在了坟墓里,再也活不过来了……

    “皇兄就此大病……”

    宇文烨华眸色晦暗,略带沙哑的嗓音,如浸了水一般的沉重,“……但他却不肯吃药,每日里只拖着病体守在你的墓碑旁……”

    男人语声一涩,缓缓吐出四个字,“……一心求死……”

    轻的仿佛没有什么重量的四个字,落在白冉冉的心头,却仿佛重锤一般,一下一下击打在五脏六腑,钝重的疼痛,由骨髓深处漫延开来,像虫噬蚁咬一般钻进体内的每一处。

    白冉冉再也无力支撑,重重跌坐在桌案前。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眸,早已被泪水染得模糊,怔怔的落在不知名的方向,失神的双眸,这一瞬除了茫然和苦痛之外,再也映不出其他的情绪……

    宇文烨华眸子里划过一丝悲悯,移了目光,落向窗外没有一丝光亮的夜色,“后来,若不是景言听到消息从边疆赶了回来,皇兄大抵就打算那样拖到油尽灯枯……”

    心底一片涩痛中,骤然听到故人的名字,白冉冉神思动了动,略略回神,望向面前的男人……

    像是明白她的疑问,宇文烨华笑了笑,“是景言将皇兄骂醒的……他说,做过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情,皇兄他根本没有资格跟你同生共死……他说,即便他那样死了,你也不会原谅他……景言还说……”

    男人语声一顿,眉眼间闪过一丝说不出来的情绪,缓声道,“……当日,沫儿你之所以毅然决然的跳下悬崖,其实是想救皇兄,不想让他陪着你两个人一起死罢了……”

    尾音渺渺,似牵扯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白冉冉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却是骤然一跳,旋即却是掠过大片大片的悲哀与疼痛……那掩藏在心底最深处,连她自己都不敢触碰的真相,就这样隔了五年的生死之后,被面前的男人的转述中,如此清晰的展露在她自己的面前……

    是啊,当年,她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首,扎向那个男人的时候,除了心灰意冷,除了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的瓜葛之外,何尝不是因为当时情况的危急?……他们攀住的那处石壁,根本支撑不了两人的重量,如果那个男人执意要救她上去的话,最后的结果,很可能他俩都会掉下去……

    哪怕那个时候,她早已恨极了他,可是生死面前,她还是不舍得他死……

    所以,最终,她选择了刺伤他,迫的他放手,自己坠了下去……

    只是,没有想到,后来,他竟会陪着她一起跳了下去……

    若是那个时候,她知道他甘愿陪着她一起死,一切的结果,是不是又会不同呢?

    命运弄人。她与他,就这样生生的错过了五年多。

    五年的生离死别,那个男人活得生不如死,她又何尝多快乐?

    如今回想起来,当初的决绝,又究竟是对是错呢?

    或者,他与她当年都错了……太多的误会与猜忌,生生的成了今日两个人的错过……

    迟了五年的同生共死,迟了五年的一颗真心,迟了五年的情深似海……这一切,是不是意味着她与那个男人,也终究是迟了呢?

    心口一瞬像是被刀扎着一般,刺骨的疼痛,一寸一寸碾过肺腑之间,像是要将人一点点的撕裂了一般。

    垂在衣袖里的双手,被冉冉紧紧握着,蜷缩的指尖,将掌心掐出道道血痕,仿佛惟有这样的疼痛,才能叫这一刻,那铺天盖地般蔓延在她心头的苦痛,好受一些。

    宇文烨华静静的伫立在桌前,望着她,他能够清晰的看到她澄澈眼眸里的那些深深的动容与激荡……她还是未曾放下那个男人的吧?所以,在听到他诉说这五年来有关那个男人的种种之后,才会这样的痛楚……

    一切,是否还有重来的机会?

    就像那个男人,一直卑微的向她乞求着、期盼着的,重新开始?……

    白冉冉的心,一刹那跳的飞快。

    掐在掌心的指尖,不觉更用力了些,仿佛惟有这样,才能阻住这一刻疯跳的心房,不至于从炽热的胸腔里跳出来一般。

    望着面前的女子,宇文烨华心中不知怎的,就是微微一动。转眸,下意识的凝向角落里疯疯癫癫的上官翎雪……她这个时候大抵已经累了吧,也不顾脏污的,就那么坐在冰冷的地上,怀中仍旧紧紧抱着那个假娃娃,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散落在颊边的碎发,遮住了她垂低落在怀中布偶身上的眼神,掩去了瞳底此刻的所有情绪,惟有偶尔的一两声“珩儿,珩儿”的痴痴低唤声,在死寂如坟墓的夜色里,诡异的飘散开来……

    心底刺痛了一下。宇文烨华平静的想道,像她现在这样浑忘过往,浑忘从前的一切爱恨情仇,浑忘那个她此生注定得不到的男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总归,她还有他陪着她。

    他会一直陪着她。

    报应也好,惩罚也罢,像他这样的人,大抵也只配与这样的女子共度残生了吧?

    这没有什么不好。

    宇文烨华心中一片平静。

    但是面前的女子,却是不同的……她理应得到最好的结局……

    “沫儿……”

    宇文烨华突然轻声唤道,柔和嗓音,恍惚回到当年初见之时,那样干净而纯粹的温润。男人缓声道,“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让你知道,皇兄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从来未有一天放下过你……他爱你……”

    轻而缓的三个字,如一泓清泉,一寸一寸的淌进白冉冉的心底,然后如漫天的大火一般,舔过她身体的每一处,冷与热,冰与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交替将她紧紧包裹住,几许苦涩、几许炙痛、几许茫然无措,万般滋味,无孔不入般的想要从腔子里涌出来,将她淹没……

    他爱她。这个从旁人口中听到的事实,似乎比之由那个男人亲口说出,还要叫人激荡……

    他爱她……连一个外人,都看的如此清楚这个的事实,难道她竟感觉不出来吗?

    且不论,这五年来,他是怎样为着她痛不欲生,是怎样的思念她,找寻她,单是自他与她重逢以来,他又为她做了多少事情呢?……他不顾性命的挡在刺客的面前,宁肯自己身受重伤,也要护住她的安危;明明自己被她毫不留情的刺了一剑,却怕她路上危险,不惜冒雨悄悄跟在她身后,将自己的一身伤,弄得越发严重;后来,为着救安儿与乐儿,他更是不惜扮成祁清远的模样,几乎死在庐陵王的手下……哪怕直到如今,他都不知道,长安与长乐是他的亲生骨肉,可是,因为他们是她的孩子,所以,他还是不顾一切的豁出性命救他们……

    若是不爱她,他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不要性命的救她呢?若是不爱她,他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那么卑微的乞求她,回到他的身边呢?

    他爱她……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如同日升月落,四季更迭,似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固有的真理……

    他爱她。

    白冉冉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意识到这一点……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一点一点的碎裂开来,如冰破,如雪融,如一切阴霾雾霭,渐渐褪尽,如模糊的影像,渐渐清晰……

    似苦似甜,若喜若悲。

    甜蜜而疼痛。

    爱一个人的感觉,大抵就是这样吧?忽喜忽悲,患得患失。

    嘴边含笑,心底却是一片悲伤。茫茫然,白冉冉恍恍不知所措,心中反反复复回想的,仿佛惟有那一句,他爱她……

    除此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想不到其他。

    宇文烨华静静的将她眼底一瞬掠过的万千情绪,尽收眼底。那样的恍惚与不知所措,那些流淌在眼中的忽明忽暗的颜彩,那些旁若无人般的沉思与怔然……是因为爱吧?……

    藏也藏不住,就那样自然而然的从心底,从眼角眉梢,从每一处,都泄露而出……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沫儿……”

    宇文烨华不由放轻了嗓音,“其实这些年来,你也未曾忘记皇兄,不曾放下过他吧?”

    男人平平淡淡的说出这句话来,这甚至算不得疑问或者求证,而只是一件再稀松平常的事实。

    认定而笃定。

    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像是将那原本包裹在厚厚椰子壳里的内容,一下子重重敲开,流淌出里面清甜的汁液,大喇喇的暴露在日光之下,再无所遁形。

    白冉冉心头一颤,旋即,缓缓漫过大片大片的悲哀。

    是啊,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真正忘记过那个男人……否则,当初,她也不会拼死也要保住她与他的骨肉;不会这么些年来,始终无法接受别的男人;不会在看到他受伤的时候,担心不已;不会在那日他又一次强迫了她之后,还是不舍得杀他……

    她曾经无数次的恨自己,恨她为什么还要想着他,恨她为什么就是放不下他……但,即便再恨,再怨,却还是无能为力……

    他就像是烙在她心底的一颗朱砂痣,早已在不知不觉的年岁里,与她的生命融合在了一起,牵扯出她的一切喜怒哀乐,令她逃不开也躲不掉,如盘根错节的大树,长在灵魂深处,再也难以拔除……

    所谓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大抵如此吧?

    一个人的心,是最不受控制的。全无道理可讲。

    无论你怎样挣扎,如论你如何自欺,埋在胸膛里的那一颗心,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将你所有的努力都毫不留情的践踏在脚下,揭开那包裹在层层伪装之下的真相,让他们无所遁形的暴露在日光之下,清清楚楚的展现在你的面前,令你无法逃避,也无法割舍……

    只能任由它拖着你继续往那无尽的深渊里坠去。

    白冉冉清楚的听到自己心底的悲哀痛楚,大片大片掠过的声音,如置身深海,周遭是无边的暗沉海水,将她紧紧包裹住,而她只能在这其间随之浮浮沉沉,不受控制。

    她想到了祁清远。混沌的思绪,瞬时如针扎一般刺了一下,渐渐扯开一个口子。

    激荡的心绪,因为脑海里闪过的那个男子,像是渐渐褪去的海浪一般,冷静下来。

    是啊,她怎么能够忘记祁大哥呢?

    **涩痛,像是一点点开始复苏的草木一样,在白冉冉心底清晰起来,将先前那些因为那个男人而起的一切激荡和动容,如火一般渐渐浇灭,只余一腔冷寂。

    “齐墨大哥,你不要再说了……”

    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掩住喉咙里的一片苦涩,白冉冉轻声道,“眼下,我只想尽快帮祁大哥找到解他身上之毒的方法……其他的,我暂时不想再提……”

    是啊,如今最重要的是为祁大哥解毒……至于其他的,至于她与那个男人,甚至与祁大哥之间的事情,都需等到祁大哥平安无事之后,再谈……

    宇文烨华也知道祁清远如今身中剧毒的事情,他也知道,以面前女子的性子,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那个男人,回到宇文熠城的身边……即便她真的还爱他,她也不会这样做……

    他并不觉得她有什么错。

    若是在这个时候,她不顾一切的抛下那个男人的话,那才是真正的错吧?

    而他欣赏的,不也正是她这一点吗?

    重情重义。爱憎分明。

    只是……

    “沫儿……”

    宇文烨华温声道,“我知道,你不能在这个时候,留下祁国主一个人……只是,对祁国主的这一份情谊,究竟是出于感激、愧疚,还是喜欢……我希望你能够想清楚……”

    他虽然并不十分清楚,这些年来,面前的女子与那个祁清远之间的感情,到底到了什么地步,到底是感激更多些,还是男女之情更多些……但是,他直觉,在面前女子的心中,还是更放不下宇文熠城……

    “沫儿……”

    宇文烨华轻声唤她,一双清眸,深深的凝看着她,眼底温情,一如最初,不曾掺杂任何一分的算计和利用,惟有满满的,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欣赏,一个朋友知己对另一个朋友知己,真真切切的关怀,“……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只希望你能够遵循自己的真正心意,不要为着任何人,再委屈自己……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语声一顿,男人微微沙哑的嗓音,却是柔而轻软,诚挚如同清澈见底的温润春水,缓缓漾进这冰冷冬夜里,“沫儿……你应该得到最好的幸福……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一字一句,如细小的暖流一般,缓缓流进心头,抬眸,白冉冉蓦地望向面前的男人,四目相对,有什么东西,在两个人的眼中,同时一点一点的化开……

    这么多年来,那些利用也好、算计也罢,那些曾经有过的伤害,那些被朋友背叛重重伤过的情谊,仿佛在这一刻,仿佛在这四目相对的一瞬之间,渐渐褪去,变得轻飘飘的,泯灭如纷飞的柳絮,散落在天涯,再也不盈于心底……

    他说,沫儿,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用尽他所有的真心。

    他这样说,这一刻,白冉冉便这样信了。没有丝毫的怀疑。

    仿佛过去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变得淡如烟云,仿若一场不完美的梦,过去了,便不再纠缠。

    这一刻,她只愿记取那些有过的美好。

    “齐墨大哥……”

    白冉冉望着面前的男子,轻声唤他,此刻,虽早已不复昔年初见之时的心境,但那些有过的真心,却还在,“我也希望,你能够幸福……”

    宇文烨华笑了笑,下意识的望了望角落里仿佛浑然不知世事的女子。

    白冉冉心中不由一动,想要说什么,对面的男子却仿佛知晓她的心意一般,轻浅一笑,“谢谢你,沫儿……”

    男人的笑意,云淡而风轻,仿佛这世间,再没有什么烦恼,萦绕于心。

    白冉冉望着他淡然的模样,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有些事情,便是如水饮水冷暖自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无论在旁人眼中,是对是错,他却坚持不懈。

    或者,这也是另一种深爱吧?

    至于将来如何,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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