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收拾好的行李,白冉冉心里一时有些空落落的……不知不觉,他们在这里已经待了两个多月了。 而这两个月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她与那个男人的重逢、安儿乐儿的被掳;祁大哥的身中剧毒……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猝不及防的将人深深扯入那无尽的漩涡里……

    而未来如何,谁也不知道。

    太多的思绪,太多的不安,缠绕在心底,像是被层层巨石抵着一般,说不出的压抑。对未知的未来,白冉冉有一种近乎本能般的恐惧,茫茫然似将一颗心吊在悬崖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往下坠去……

    房门咯吱咯吱被推开的声响,叫白冉冉回过神来,敛去心底方才的繁杂思绪,白冉冉一边转过身子,一边习惯性的唤道,“祁大哥,你回来了……”

    话声未落,在看清来人的刹那,一下子断进了空气里,像骤然弹错的琴弦,突兀的停顿下来,余音渺渺,叫人心里仿佛都没来由的随之咯噔了一下。

    来人在听到她唤的那一声“祁大哥”的时候,脚步便顿了下来。硬生生的,像是陡然被人钉在了那里,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再也挪动不了半分。

    时间在这一瞬,仿佛停止了一般,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惟有面前男人淬了浓墨般的濯黑眼瞳里,清晰的流露出,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碎开……

    “宇文熠城……”

    白冉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怔怔的望着来人,半响,方才本能般的呢喃出声。

    “是我……”

    宇文熠城似乎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太淡,仿佛还未来得及看清,他已无力支撑。顿了顿,解释一般,“祁清远刚才被楚桑陌叫走了……大抵是有什么事情要商议吧……”

    白冉冉听着他哑破嗓音里,在说起祁清远的时候,那一线无处遁形的苦涩,心中突然就是微微一疼。

    她知道,方才将他当成了祁清远这件事,一定让面前的男人,很难受吧?她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当她转身的一刹那,四目相对,那个男人眼中一瞬间掩也掩不住的暗淡下去的眸光……像泯灭了一池的星光,沉寂的坠进她的心底……

    可是,面对这一切,她却不能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昏黄的烛火,被不知哪里透进来的微风,吹得摇摇欲坠,打在雪白的窗纸上,如幢幢鬼影,明灭未定。

    沉默在两个人的空隙中穿堂而过,如静止不动的一幅画,磨灭了时间。

    “你找我有事吗?”

    半响,白冉冉方才听到自己有些发木的嗓音,涩声响起。

    长久的沉默。冷寂的房间,仿佛一瞬坠入冰窖,死寂如同坟墓一般。

    在这窒息一般的沉静中,白冉冉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随着她这句话的出口,对面的男人,望向她的那双墨眸里,一瞬盛满着像是震惊、像是不能置信一般的浮光暗涌,然后,这一切的情绪,都在一刹那如风过无痕般褪去,惟剩大片大片的伤痛,缓缓流淌在濯黑眼底,像无休止的一条河,没有尽头……

    “听说你明天就要走了……”

    许久,宇文熠城略带沙哑的嗓音,方才涩然响起,“我过来看看……”

    听着他近乎艰难的说出这一句话,白冉冉心底一瞬像是被针扎着一般的刺痛。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离开了……”

    白冉冉笑了笑,然后迅速的垂了眸子,仿佛再多一秒,她便再也撑不住脸上的笑容一般。

    “是啊……”

    宇文熠城亦轻声笑了笑,只是,那笑意里,仿佛带着几分茫然,几分慨叹,又有几分自嘲。

    说不出来的落寞萧索,如暮秋挂在枝头的最后一片枯黄叶子,仿佛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被呼啸的寒风吹落,身似浮萍,不知何处是归乡一般。

    白冉冉只觉喉咙里一苦,像含了黄连,沉默半响,方开口问道,“你身子好些了吗?”

    只是,问出这句话的她,却连抬起头,望对面男人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下意识的伸手拿过桌案上的茶盏,将自己面前的茶碗斟满,仿佛惟有像这般做些什么,才能够转移心底那股因为面前的男人而起的茫茫涩痛。

    “嗯……”

    宇文熠城淡淡应了一声,顿了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薄唇微抿,扯出一抹浅笑,“……若是我身子一直不好,甚至现在命悬一线……夏以沫,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呢?……”

    这番话,说到后来,已是嗓音渐轻,仿佛甚至算不得一个问题,而只是面前男人的一番自言自语罢了。

    白冉冉却是听得心头一颤,执盏的手势,一瞬都仿佛握不紧,颤了颤,杯中颜色混沌的茶液,就那么溅了出来,泼洒在桌面上,形成一两点小小的污渍。

    白冉冉下意识的抬手抹了抹,杯中的茶水,本就是冷的,沾在同样冰冷的指尖上,木木的,像针扎一般。

    一股莫名的愤怒,突然自心底升起,抬眸,白冉冉狠狠的盯向面前的男人,“宇文熠城,这样说话,你觉得有意思吗?……”

    说不清的悲愤,像是涨潮的汐水一样,一寸一寸的漫过五脏六腑,白冉冉死死捏紧手中的杯盏,仿佛惟有这样,才能阻止心底的那些颤意,控制不住的流泻出来一般,咬牙,一字一句的道,“……若是连你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命……旁人又何必在乎?……”

    牙关紧咬,却也难抑胸膛间的起伏,大片大片不知名的激荡,在白冉冉心底汹涌着,像是随时都会控制不住的跳出腔子,暴露在日光之下,再也难以捡拾。

    宇文熠城定定的望着她,淬了轻墨般的眸子,此刻,像是笼了一层薄雾,讳莫复杂的叫人看不分明。

    他想问她,那你在乎吗?你可在乎,我的生死?

    但是,这样的话,他却突然问不出口。

    拿自己的性命安危,在威胁面前的女子,来换取她的同情,甚至来掣肘她……只会让她更加的看不起自己,更加的讨厌他吧?……

    自尊也好,在她面前仅剩的一点骄傲也好,让他在这一刻,都问不出这样的话……

    “那祁清远呢?”

    宇文熠城缓缓开口,“夏以沫……这一次,你决定跟他一起离开,是因为他眼下身中剧毒的缘故吗?……”

    终究还是卑微的问出了口。一瞬,宇文熠城忽而觉得自己如此的可笑,就像是一个狼狈的小丑,明知道结果如何,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一遍又一遍的去求证,非要图穷匕见,非要撞了南墙、见了棺材,方才能够死心塌地,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仿佛惟有这样近乎自虐式的折磨,才能够不断的提醒自己,所有的希冀和期待,都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场痴心妄想,仿佛惟有这样,才能一遍又一遍的迫着自己,去放下,去死心一般……

    摇曳的烛火,忽而爆出噼啪一声,将昏暗的房间,陡的照亮了一下之后,复又恢复到一如既往的晦暗。

    “不是……”

    许久,白冉冉如风中之烛般沉涩的嗓音,方才在这宁静如坟墓一般的夜色中,缓缓响起。

    尽管早已知晓这个答案,但是,当这一刻,亲耳从面前的女子口中听到的时候,宇文熠城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还是不可抑制的疼痛起来,像陡然被人用力剜去了一角般,还未等他尖叫出声,那人却又往他淋漓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粗盐,令那股锥心刺骨的疼痛,越发清晰起来。

    “那又是为什么呢?”

    宇文熠城听到自己轻声一笑,空洞的问。

    这甚至不像一个问题,喃喃的如同自言自语一般。

    也许因为他心底早已知晓那个答案,不过是迫着自己接受罢了。

    搁在桌案上的纤细手指,被白冉冉握紧,指尖一点一点的蜷进掌心,青葱似的指甲,将那滑腻柔嫩的掌心,掐出道道血痕,几乎嵌进肉里,尖锐的疼痛,又掌心一点点漫延进心底,仿佛惟有这样,才能阻止她站起来,走到那个男人,紧紧抱住他,告诉他,一切不是他想的那样……

    可是,她不能这样。除了默认之外,她什么都不能做。

    是因为祁清远眼下身中剧毒的缘故,才让她最终决定,留在他身边,跟他在一起吗?

    是又怎样?

    祁清远如今身中剧毒,危在旦夕,这本就是事实;而她,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抛下他,更是事实……

    既然如此,对面前的男人,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与其在这样各自痛苦的纠缠不清下去,不如就这样让他认为也好……

    既然她还没有做好与他重新在一起的准备,既然她还无法完全放下过去的恩怨,既然她还不能完全明了自己的心意……那么,不如就这样暂时分开……让彼此冷静一下……

    也许,所有的事情,到时候,便会迎刃而解……

    白冉冉知道自己这是在逃避。可是,她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丢下祁清远,与别人离开;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重新接受面前的男人;没有办法当做过去的一切伤害没有发生过;也没有办法对过去五年多,祁清远对她的一切付出和情意,视而不见……

    眼下,她只能选择那个她最应该选择的做法,只能选择遵从自己的良心,而不是自己除却感激、内疚和亏欠之后,剩余的那些最真实的本心……

    情爱,并非人的唯一,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感情,亦同样是一个人不能逃避的责任……

    白冉冉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但是,要她在这个时候,离开祁清远,是她一定做不出来的事情……

    曾经,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那个男人出现,救了她的性命,救了安儿和乐儿的性命,是他这些年来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他们母子,是他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走过那段暗无天日的悲伤时光……

    她真的欠了他良多。多到她穷尽此生,大抵都还不清……

    而眼下,正是那个男子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又怎么能够离开他呢?

    当还他的恩情也好,当其他也好,她都是心甘情愿的留在他的身边,不会再有别的选择……

    至于面前的男人……她与他之间……

    白冉冉不敢想,也不能去想。

    尽管她已经知晓他的心意,尽管自重逢以来,他为她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尽管他那样卑微而热切的期盼着她能够回到他的身边,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但是,这一切,偏偏是她此刻给不了他的……

    过去受的那些伤,不是说好就好的,尽管伤口已经痊愈结疤,不再鲜血淋漓,但是,那些曾经有过的疼痛,却仿佛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刻进了骨髓深处,稍稍触及,都会让人一下子记起曾经那里是怎样的疼痛过……

    或许,眼下与面前的男人分离,才是于她、于他、于祁大哥,最好的选择……

    至于以后,她不敢想,也不愿想。

    心底将这一条条的理由摆出来,白冉冉迫着自己相信,这才是她眼下最正确的决定。

    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宇文熠城怔怔的凝视着她,一双黑曜石般漆黑的眸子,一瞬像是要将她烙进他的眼底去一般,仿佛惟有这样,他才可以永远的留住她,再也不分离……

    可是,终究是他的痴心妄想吧?

    她明天就要走了,离开这儿,与那个男人一起……

    她亲口告诉他,她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眼下身中剧毒,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尽管早已从祁清远的口中,得知这样的事实,可他私心里,却还是期盼着能够从面前的女子这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他告诉自己,他应该死心,应该尊重她的选择……真正爱一个人,不就是希望她好吗?

    若是这真的是她的决定,若是她真的与那个男人过的很幸福……他是不是不应该再打扰他们呢?不再扰乱他们的生活,让自己成为他们的困扰呢?

    或者,他应该像祁清远说的那样,远远的站在一旁,只要看着她过得好,就心满意足……

    可是,终究还是忍不住贪恋,忍不住期盼吧?

    希望她选择的那个人,是他;希望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他;希望带给她幸福快乐的那个人,是他……希望她爱的那个人,是他……

    但如今的他,还有这个机会吗?

    “夏以沫……”

    宇文熠城低声唤出这个名字,心底千回百转,万千情愫,仿佛如今唯一能够出口的,也只不过这单薄的三个字罢了。

    仿佛这三个字,便是他的心……

    灯花噼啪声中,宇文熠城听到自己空荡荡的嗓音,一字一句,虚无缥缈,在苍茫夜色里,仿佛有些不真实一般,“……我们之间,真的不可能了吗?……”

    男人嗓音极轻,说到后来,已是气若游丝,仿佛经不起任何的重量,轻轻一扯,便会断在这冰冷的空气里,飘散无踪,再也难以续起一般……

    那样的期盼,又是那样的绝望……

    一字生,一字死……

    仿佛只要面前女子的一句话,一个字眼,就足以定他的生死……

    有什么东西,猛地扑向白冉冉的心头,刺骨的疼痛,一瞬像是刀绞着一样,从她的五脏六腑之间淌过,将血肉生生的撕裂。

    她多想自己能够毫不犹豫、毫不留情的告诉他,是,她与他之间,再无可能……可是,这样的话,连她自己都欺骗不了自己……又如何来欺骗他呢?

    但是,除此之外,她又能给他什么样的答案呢?

    连她自己都不确定她眼下的心意,又如何给他答案?

    她不希望给他虚假的希望……若是她将来无法实现,只会伤他更深……

    可是,就这样决绝的欺骗他,她亦同样做不到……

    似乎,无论怎样,都是错。

    这一刻,她突然如此的痛恨自己。

    她的沉默,于宇文熠城如同刀绞着一般,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他甚至能够清晰的听到,一点点的往下沉着的声音……那是一道万丈深渊,漆黑没有一丝光亮,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巨大的悲恸,像是带着倒刺的钩子一样钩在宇文熠城的心上,五脏六腑一瞬漫过大片大片的悲哀。

    “宇文熠城……”

    他听到对面的女子唤他的名字,男人睁开眼睛,蓦地将她未出口的话打断,“夏以沫,你现在不用回答……”

    他的嗓音,是那样平静,却又仿佛那样的迫切,仿佛只要稍晚一些,他便再没有机会……

    “你不是要去找解祁清远身上的毒的解药吗?……”

    宇文熠城深深的凝看着她,苍白的唇色,甚至漾开一抹温润的笑意,“……我不会再缠着你,也不会再打扰你……我只求你不要这么快做决定……我可以等……等到祁清远身上的毒解了之后,你再给我答案,好吗?……”

    他深深的望着她,像是要她烙进自己的眼底一般,漆黑眼眸里,一瞬尽是痴然与炙热。

    他是那样卑微的乞求着她,也是那样卑微的乞求着一个微乎其微的机会……

    这样的他,要白冉冉如何拒绝?

    心底一瞬掠过大片大片未明的情绪,似苦似甜,似喜似悲,许久,白冉冉听到自己轻声道,“好……”

    一个“好”字,是给他的机会,也是给自己……

    她不想将来有一天后悔。

    暂时就这样吧。

    至于将来怎样,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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