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尺素公主听了宋甜儿简短的话,当时没有说什么。第二天一早,宋甜儿瞧见她眼下青黑,问道:“你没睡觉?”略略皱着眉头,有点关心又有点责怪。

    尺素心中一暖,已许久没有人关怀过她了,自从亲生母亲死后,父王自然是很喜爱女儿们的,只是他关注的对象又有点太多,精力总不够用。这里一贯的早饭是炒米配上醇香奶茶,但是为了迎合宋甜儿的口味,今天换成了白粥与面点。

    她说:“我待会儿去和父王说。”

    白尺素和宋甜儿走进王帐的时候,几乎所有客人都奇怪地看着她们,这里民风开放,几乎没有少女会在出门的时候这么严实地挡住面孔。而龟兹王与琵琶公主就是大吃一惊了,龟兹王几乎是强笑着道:“素儿,你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胡铁花悄声问侍者:“这位小姐又是哪家闺秀?”

    侍者结巴了一下:“这……这是王爷的侄女儿。”

    尺素低声说:“我有事和您说。”

    琵琶公主道:“姐姐,父王正和诸位英雄讨论事情哩,你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吧。”她拉着尺素,转入内帐中去了。

    龟兹王拿出一封信,原来有人将“极乐之星”劫了过去,现在向他威胁要黄金五千两、明珠五百粒、玉璧五十面,龟兹王希望招揽来的江湖客能替他走一趟,把“极乐之星”带回来。

    楚留香等人自然是义不容辞地接下了这个任务,龟兹王解释道:“本王昨日便接到了这封书信,只是因为有外人在,所以不便将书信取出。那王冲我一向觉得他行踪诡秘,果不其然,他昨夜便悄悄逃跑了;吴氏兄弟竟也投向了叛党,这却是本王没有料到的……”

    宋甜儿一看,在座中的武林人士确乎已然少了一小半。

    龟兹王叹息道:“幸得楚香帅及时救下本王,否则本王岂还有命在?”他神情抑郁而惊恐,皱眉半天才又勉强提起兴致,笑道,“不过好在如今尚有一桩喜事,昨日与胡大侠商定后,他与小女的婚期就定在今日,大家一定要来喝一碗喜酒!”

    胡铁花立时便被簇拥到帐篷里去换上吉服,而尺素公主也未再出现。宋甜儿对龟兹王都无语了,楚留香、胡铁花昨天才来好不好?今天就非得把女儿嫁给他?要不要这么荒谬啊。

    婚礼时女客不能露面,宋甜儿便悠闲地坐在楚留香他们的帐篷里,看着众人将头戴高冠的胡铁花簇拥出门,往王帐而去。楚留香走之前,还特意过来握了握她的手,对她嘘寒问暖一番,宋甜儿瞧着众人暧昧的表情,只觉得头都大了。

    外间的人在不住地豪饮吃喝,足足吃了一天,宋甜儿并没受到冷落,她虽未被邀请到女眷席上去,却有人带着酒水美食过来探她。

    那人正是琵琶公主。

    整个王帐中的人几乎都知道大公主白尺素的秘密,只是把外间的武林人士瞒得死死的。琵琶公主进门极快,显然是怕被人看到拆穿。

    宋甜儿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琵琶公主微笑道:“宋小姐,委屈你一个人待在这里,真是抱歉。”

    宋甜儿道:“无妨。”

    琵琶公主嘟嘴道:“宋姐姐,你对楚留香这么亲热,对我姐姐也这么友好,为什么对我就冷冰冰的呢?”

    得,这就从宋小姐进化成宋姐姐了……宋甜儿无语,镇静道:“公主来此有何要事?”

    琵琶公主微笑道:“姐姐你才貌无双,剑术通神,我们一家人听闻之后,都极为仰慕。你在这时候到我们这里来,想必正是神明赐给我们的恩典吧?唉,现下父王遇到了一桩极为困难、生死攸关的大事,却又不知向何人求救,我想来想去,只能来找姐姐你!”

    宋甜儿问道:“何事?”

    琵琶公主展开一张纸条,递给宋甜儿看,那纸上满是油腻,宋甜儿皱了皱眉。琵琶公主讪讪一笑,自己把它展开了。

    上面写着:今日即是你女儿的佳期,且将你的头颅再留寄一日,明日黄昏时,当再来取,盼你妥为保存,勿令我失望。

    琵琶公主道:“今日有侍者在烤骆驼上发现的……唉,突然出了这等事情,姐姐你说怎不让人害怕!姐姐,你能否为我们除去这一威胁呢?”

    在宋甜儿看来,空气中好似漾开了无形的波纹,有对话框出现在面前:是否接受对方任务?是/否。若是接受并完成,就能得到主神的积分,可这无疑也在提醒着宋甜儿被主神掌控的事实。

    宋甜儿点头道:“可以。你放心就是。”

    琵琶公主愣在了那里。她呆了半晌,这才又惊又喜地笑道:“姐姐果真是女中豪杰!区区贱物,不成敬意,但望姐姐收下。”

    她一挥手,身旁的侍女就端来了三只白玉盘,第一只里装着满满的宝石,猫儿眼、祖母绿、火钻、金刚石,奇珍异彩,难以描摹;第二只里装着的全是天然偌大的珍珠,不仅有白色、黑色,更有稀有的粉色、紫色,在这个年代着实价值连城;第三只里装着的是温润的玉石、晶莹的琥珀、绿色的翡翠,也是满满当当。

    琵琶公主犹豫道:“实不相瞒,除了这一劲敌外,还有父王今日提到的,劫去‘极乐之星’的人,其人对我国中权柄也是觊觎已久……姐姐,你若见到此人,能否也为我们瞧瞧,这人的武功到底有多高深?”

    宋甜儿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琵琶公主心跳愈急,宋甜儿终于也淡淡点了点头!

    琵琶公主大喜过望,立刻命侍女将这三盘珍宝放下,又有侍女放下酒水食物,一行人这才走了。

    宋甜儿的手指掂起一颗祖母绿,无所谓地看了一眼又放下,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琵琶公主这一手借刀杀人,玩得实在出色。无论是借宋甜儿的刀,除去龟兹国这两个劲敌;还是借着那两个未知高手的刀,除去宋甜儿,琵琶公主都可得偿所愿。

    是的,她不及宋甜儿的地方有很多,比如不如她美,不如她武功高,不如她与楚留香自幼相识,不如她已得了楚留香的意。可是她有钱,而且,现在她是主,宋甜儿是客。

    她就有这个权力来开口支使宋甜儿。

    宋甜儿却是顺水推舟,第一个留纸条的人根本就是中原一点红,有楚留香在这里,一点红岂会杀了龟兹王?一点红可是楚留香不变的基友之一啊。而第二个人无疑便是石观音,她原本就要去找石观音比试的,不用琵琶公主的委托。

    只是另一件事情却是头疼:楚留香,你招惹妹子也就招惹了,能不能不要把这烂桃花攀扯到我身上来?

    白尺素坐在新搭的、装饰华美的帐篷里,心怀忐忑。她头上披着新娘子才会披的红纱,身上穿着的,自然也是精美无匹的大红喜服。这喜服是她自己亲手一针针绣成的,绣的时候心中既羞涩,又充满了憧憬,那时候她在心里总是想,什么时候能穿上这件衣服呢?也许,穿上这件衣服的时候,我就已变美了吧?

    如今她穿上了这件喜服,只是她依旧是那么丑,她心中也没有一丝喜庆之意。

    今天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对父王说:“我已不想嫁人了。”

    龟兹王吃惊道:“素儿,你不想嫁人?那你想做什么?”

    白尺素道:“我想与甜儿一起到中原去看看,她说她愿意聘我做她楼里的教习师父,教她修习西域文字。”

    龟兹王诧异道:“斩月楼主?你去她的什么楼?”

    白尺素道:“她说她要建一栋天一楼。”

    龟兹王怒道:“也就是说,这楼根本没有建起来了?你怎么这么傻,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白尺素道:“甜儿她……”

    龟兹王一挥手:“我不管什么宋甜儿,我只知道,你父王我不会害你!女儿总要嫁人,但你莫非以为你嫁给胡铁花后我会不管你?这你就想错了,他不过是个招赘上门的女婿,你依旧是龟兹国的大公主,永远享受荣华富贵。这岂非比你千里迢迢地出门去投奔什么斩月楼主要好得多?”

    白尺素沉默了。

    她不是一个习惯反对的人,也不是一个习惯反抗的人,虽然在这里待得并不舒服,过得也并不快活,但她已经习惯了。

    人有什么是不能习惯的?

    这又岂非比什么都可怕?

    隔着一层红纱,她突然看到了一个曼妙无比的身影,那人声音柔美如丝缎:“呵,就这么看来,倒还真可以入目呢……”

    是谁?

    白尺素掀开了盖头,她震惊地瞧见了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那个女人的美已经不是人们所能想象的,星光也比不上她眸子的闪亮和温柔,雾里朦胧的春山,也比不上她秀眉的婉约。她身体的每一寸弧度,都勾起人无比的想象,哪怕是女人,也好似无法抵挡□。

    那个人正对着她笑得无比好看,她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柔声说:“脱衣服。”

    白尺素震惊道:“什么?”

    她依旧那么温柔地说:“把你的喜服全部脱下来,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白尺素突然打了个抖,她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比死神还要可怕的杀气。而此时纵然她不懂武学也意识到,对方尖尖的葱指正放在距离她大动脉最近的地方。

    而在这个时候,精美的新房中又出现了另一个素白的人影,她的眼睛也闪亮如星,但却是冬夜中的寒星;她的眉也秀美婉约,但却让人不敢直视。

    宋甜儿冷冷地说:“放开她。”她的手已放在了剑柄上,无形的杀气一瞬间席卷了帐篷的每一个角落,原本温暖而暗香隐隐的帐篷,好似变作雪山之巅,充满了冰冷的寒意。

    石观音当真放开了白尺素。她笑道:“你来了……你来的,总是很及时。”

    宋甜儿冷淡地说:“我带走尺素,你可以继续。”

    石观音吃吃笑了起来:“唉,我真不明白,你为何对这丑丫头这么维护?”

    宋甜儿道:“只因女子在这世上生存,本就极不容易。一个女子一生要忍受多少苦难和忽视,谁也无法统计出来……我对她们,总难免要比对旁人更容让一点。”

    石观音叹道:“不错,你说得不错……”她的脸色突然扭曲了一下,“一个女孩子,若有妆奁父母,有家族庇护,那还好一点,否则你简直无法想象这个世道对一个孤女可以多么的残酷和险恶。”

    宋甜儿默默地看着石观音,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和理解。

    如果有其他人胆敢用这种眼神看着石观音,那他们一定会死得很惨,比他们所能想象的还要惨!但是这是宋甜儿。

    奇怪的是,水母阴姬也是女人,甚至武功比石观音还要高,然而石观音与她是死敌,宋甜儿却能和她有一种平等的交流,女人间的感情,真是谁也说不清楚的。

    石观音道:“你若是太讲究同女人之间的义气,难免就要失去男人的感情。”她看着宋甜儿,露出了妩媚的笑容,“你莫非还从来没有经历过男人?”

    她的声音很轻,很媚,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挑逗之意,白尺素虽然吓得腿软,跌坐在床上,此时竟也不免脸红了。

    宋甜儿镇定而同样大胆地道:“你难道看不出来?”

    石观音娇笑起来。她道:“我自然看得出来的,只是有点不能相信而已,莫非楚留香竟然是个银样蜡枪头么?”

    宋甜儿摇头道:“我没想过成亲,连想都没想过。”

    石观音笑道:“真是个小丫头,让姐姐来告诉你,成亲和有没有男人,那可是两码事。这世界上对女人来说,最好的无过于男人……”

    她话音未落,素手轻拂,身影竟如一道白虹般扑向了宋甜儿。而宋甜儿长剑出鞘,也是迅疾无伦。白尺素吓得呆了,而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交换了一个位置,这时候站在她旁边的变成了宋甜儿。

    石观音左手被剑气划开了一个口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血。那本来是如同春葱一样毫无瑕疵的手,此时看上去,竟有一种惊心的美感。

    她看着宋甜儿道:“你的剑,更快了。”

    宋甜儿颔首,她的长剑已归鞘。

    石观音道:“我实在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你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怎么会有这样强大的内力?”

    宋甜儿道:“或许是因为,我隐约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屋内的两个人都以为她在说笑,宋甜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道:“我们的比斗之期,在九月十五。”

    石观音道:“正是。”她的笑容中竟有一种憧憬之意,“江湖的神话中,剑神西门吹雪最重要的一场战斗,就是在九月十五。‘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呵,不知你我之中,是否也会出一个剑神?”

    宋甜儿道:“你若是想要在紫禁城上比武,那也可以。”

    石观音道:“你我之间的战斗,又何需旁人来看?”

    白尺素木木地坐在床上,她虽害怕,却也目眩神迷,当世最强大的两个女子,在比斗之前的会面和交锋……这样的场景,岂非原本就是一场传奇?

    她们确实已超出了女子这两个字所划下的窠臼。

    石观音侧耳听了片刻,对宋甜儿笑道:“你虽对楚留香不屑一顾,却有人迷他迷得很哩……这美貌尊贵的琵琶公主,在深夜里裸着身子去勾引男人,也不知是怎样的场景?”

    宋甜儿道:“男未婚女未嫁,无论怎样都可以。”

    石观音道:“楚留香可会乖乖就范?连我都有些好奇了……”她甜蜜的笑声还在帐内,整个人却已倏忽不见。宋甜儿无奈地一扶额,跟着出去了。

    在帐篷门口,她扶起被倒在地上的胡铁花,为他解了穴。

    胡铁花莫名其妙地从地上爬起来,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就算醉狠了,又怎会在新房门口倒头就睡?

    他走进去,瞧见低眉垂目的新娘子正一身红妆,坐在床上等候。胡铁花心中愧疚,扶起她的手,笑道:“对不住,我方才喝醉了,让你等久了罢?”

    新娘的手在微微发抖,胡铁花更是过意不去,伸手去揭她的头帕,一揭之下登时怔在当场——这哪里是琵琶公主?分明是个丑八怪。

    胡铁花惊骇之下,正要大呼一声,突见那女孩子肩膀微微抽动,晶莹的泪流了下来。

    打在他的手上。

    其实无论是美女还是丑女,她们的眼泪总是一样晶莹。

    作者有话要说:原著里,倒霉的大公主被石观音杀掉了,石观音随即尝了胡铁花的味道,春风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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