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三月懒懒的下午,随意吃点出乎意料之外的美味糕点,再抿两口苦涩的粗茶叶,斜眼望望窗外楼下戏台处咿咿呀呀唱着民歌的彩衣少女,耳中传来的是宁越王孙满与那主管安邑城中商贾的魏国大夫谈论比较成仪酒楼和河洛酒家的哪样菜好吃,哪样菜还欠点火候,并且还时不时夹杂着樊馀不服气声称成仪酒楼抄袭天然居炒菜的气话,这样的午后,突然就有一点点困乏上来了,于是周扁就忍不住想着,若是穿越而来是个普通人,凭点本事行些商贾之事,只操心一下各地产业的进出,富甲天下,再幕后操作下天下的形势,低调却又有趣,岂不远远强于像现在这般有其名而无其实,要想办点事却还要迫于名声身份拖累,瞻前顾后,放不开手脚,憋屈。

    可惜这只能是想想,穿越这种神奇的事情不可复制,也不可选择,就像投胎一样,是个技术活,还是个无法掌握没有经验可讲的技术活。

    所以,目前也只能这样子,但好在还有退路,至少目前这个时代,敢公然弑杀天子的,应该还没有。

    不过就现在这个下午,懒洋洋的,周扁竟真的感觉到自己是个大商贾了,再等待着另一位商人的到来,谈判或者签约,对,就是这种纯粹的商业活动,那身边的宁越王孙满则是大掌柜的二掌柜,樊馀苏锐则是大护院的二护院,看起来实力很雄厚,那是当然,作为商贾,能力强大到让强魏主管国都商贾的大夫亲自来作陪,这生意,也还真是做得。

    当然,这些也都是周扁的随意想想,自己该是谁,那还是谁,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该来的人,也还是会来,雅间之外,脚步声轻碎的响起,轻薄的竹制滑门吱呀滑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成仪酒楼掌柜的笑呵呵的大脸。

    行个礼后入内侧身一让,掌柜的身后便闪出一位十多岁的小姑娘来,身着商人爱穿的浅色衣裙,一摆长袖,如同男子般行了个四方礼后,清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家父不在,如今这酒楼之中,乃是小女作主,不知诸位大人、公子找小女何事?”

    一时间,满雅间之内,七八上十名端坐的贵客,统统呆在了那里。

    就这样,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站在了那里,竟将所有的公子大人都给唬住了。

    看着这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但可能稍微高一点点的女孩,周扁的心中顿时浮想联翩,是家中所迫,还是兴趣使然,周扁不得而知,不过再仔细望去时,只见那女孩嘴边淡淡的笑,竟有着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成熟与自信,忽然间,周扁竟似乎从这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恍惚间,周扁愣在了那里。

    片刻后,终于还是那自认为是主人的魏国大夫开了口,“都是些大人们在谈正事,你一个小女娃娃来插什么,既然你父亲不在,就找人去叫他回来啊。”

    “回大人,行商之人遍走天下,我父亲此时并不在魏国境内,所以这家酒店是由小女子做主,诸位大人、公子有何问题只管问我便是。”那小女孩微微弯腰,微笑着说道。

    “你这小孩懂么?”魏国大夫有些不悦了。

    “大人可别欺小女子年幼,谁说年少便不懂事,你看这位小公子也不过和我年纪相仿,却也能端坐高位,大人又何须偏偏说我?”小女孩向着周扁的方向轻轻一扬手,便又马上缩了回去。

    眼见那魏大夫有点微怒,但又发不出来,小女孩抿嘴一笑,“大人,这家店的确是我在做主,只是如与大人、与别家商人打交道等,都是我家掌柜出面,所以大人从未见过我,不信,可以问掌柜。”

    伸手一指,那本来站在小女孩身后的中年掌柜上前半个身子一拱手道,“回大人,的确如此,我家小主人不方便出面,故而凡事都是小人露面,但店中做主的,的确是小主人。”

    “那好吧,我没什么话说了。”魏国大夫摆摆手,身子往后靠了靠。他的确没有什么要说的了,这成仪酒楼虽然开业时间不长,但各种孝敬却是不曾少了的。

    “你是他们喊来的,是他们有话要问。”

    于是,目光投向了王室一干人。宁越几人互相望了望后,都不知道要说什么。终究,还是周扁开了口。

    “你这茶叶是巴蜀过来的吧?”

    “的确如此。”小女孩简单的回答道。

    只是这四个字发音似乎有些颤抖,浑然不似刚才面对魏国大夫那般的从容。这种情况当然众人都注意到了,当周扁拿眼望去之时,却见那小女孩清澈透亮的双眼正紧紧的望着自己,透着些激动,甚至嘴唇微微蠕动中,似乎有着什么话想说,但却又拼命忍着说不出来的样子。

    周扁不由奇怪了,仔细看了两眼,终于确定自己以前没有见过这女孩。

    暂且不管她了,“那是如何从巴蜀运过来的呢?”

    “这就是商业秘密了。”小女孩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点。

    “巴蜀那边安全吗?”

    “现在是不大好,不过,日后总归还是一个国家之内,不是吗?”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一奇,不过周扁倒是一惊,心中一转,却不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知道哪个国家有信心如此,还是干脆就是先知猜想?要知道,真实的历史上,大约一百年后,崛起的秦国便取得了巴蜀之地。

    不过眼下,周扁心中却生出一种怪怪的感觉,让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追究下去,于是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后,周扁问道,“你这里也卖有炒菜?”

    “嗯。”女孩点点头。

    “据说炒菜都要用铁锅,你这铁锅是哪来的?”

    “不一定要用铁锅,砂锅也行。”

    “嗯,炒菜的话,用盐巴会不方便吧?”

    “将盐巴化了用盐水就好。”

    “你们家应该不止这一家酒楼吧?”

    “是的,家族生意遍布天下。”

    “那洛阳有吗?”

    “目前还没有。”小女孩摇了摇头,“不过日后会有的。”

    到了这时,小女孩的说话语气才恢复了刚进来时的正常。

    而望着这一直恭恭敬敬站着的小店主,周扁看到的却是这个时代商贾地位的低下。

    摇摇头后,周扁望向包间内一旁说道,“不如坐下说话。”

    “不用了,小公子问便是了。”

    “好吧,那你们卖有这炒菜的,这是第一家吗?”

    “自然不是,是在临淄,刚好两年以前,也叫成仪酒楼。”

    两年以前,那正好也是周扁重整王师产业,天然居重新开张的日子,这么巧,难道这不是抄袭,而是碰巧都想到了,还是自己在两年以前更早的日子就已经把炒菜弄出来了,然后被成周宫中的人给卖出去了?周扁一时记不太清,只得暗暗记在心中,回去再查。

    倒是一旁的宁越等人吃惊了,莫非这少女家中也有天纵奇才,但周扁紧接着就问出了他们心中所想。

    “这炒菜是谁最先想出来的?”

    “是谁并不重要,但它确实可口,难道不是吗?”小女孩莞尔一笑。

    “呵呵。那你家中生意定然做的很大很大,或许要比得上猗顿了。”周扁也是一笑。

    “那是。并且家父最疼爱的便是小女子了,若是将来哪位公子有幸娶了我,家财万钱那自是不用说,不知这位小公子有没有这个意向,小女子长住安邑,倒是可以多多交往。”小女孩的脸蛋微微发红,显然说出这样带有调戏的话对她来说也是极难的,然后,她那双大眼睛,便是略显期待的望向了周扁。

    周扁的表情极为尴尬,还真从没见过这么豪放的,真没想到这个时代竟还有这样的人,一时竟不知答什么话好。

    倒是宁越王孙满等人气愤有加,只见宁越望了周扁一眼,见后者没什么反应之后,便出声呵斥了。

    “大胆,猖狂,我家公子身份尊贵,岂是尔等商贾之人能相般配的?”

    听见这声厉喝,小女孩却只是抿嘴一笑,然后学着大人般拱了拱手,“这位公子此言差矣,今日的商贾,或许便是曾经的贵族,而如今的贵族,又怎知不是明日的商贾呢?何况商人商人,行商之人,这称呼难道不是自殷商遗民而来,昔日商汤的王霸天下,今又何在呢?”

    这话说的好听但却纯属狡辩,不过是由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口中说出,倒是吓了众人一跳,只有那一直藏在女孩身后的掌柜,却是毫无惊色,想来那是习以为常的了。

    如果这不是事先别人教的,那么这就是一个与大王一样早智的少年,宁越心中想着,再仔细望去,只见这女孩衣着虽不是特别华丽,但站在那自有一番雍容,模样虽然还没长开,但眉清目秀,俨然已经是个美人坯子,或许再过得两年便要开始绽放了。

    心中这么一想,宁越点点头,似乎觉得如果真能成,倒也和大王般配,不过身份还是低了些,正宫娘娘、三位夫人以及九嫔肯定是不可能,认一个二十七世妇之一,倒也将就,毕竟很可能又是一个如大王一般智近于妖的人,并且更重要的是,王室现在缺钱啊!

    于是,宁越有点心动了,微微一转,便欲开口考校一番。

    “这成仪酒楼真是由你做主?或者甚至当初从新建便是你在当家作主?”

    “那自然是,从新建到如今,确是小女子当家,不光这一家,临淄、新郑还有邯郸均有小女子能当家的酒楼,只是这里是新建,所以小女子这段时间在这里。”

    如果这话当真,那便是至少两年前就开始行商了,周扁也吓了一跳,两年前或许只有十岁的样子,都说古人早熟,也不必如此吧,不过再想想甘罗十二岁拜相,这女孩十岁经商便也不那么令人难以置信了,时代或许便是如此吧。

    如此想着,那边宁越也轻咳一声,就要继续问。

    忽然一声高呼从一楼响起,“救命!”

    紧接着吵闹声,推翻桌子的声音,盘子在地上打碎的声音,怒喝声,劝阻声一片片的响了起来。

    一楼的丝竹声也停了下来,响起的还有少女的惊呼声。

    当然还有那救命声,始终夹杂在中,不过仔细一听,却不是救命声,而是饶命声。

    一楼发生了情况,这边包间里众人顿时提高了警惕,宁越也不再问了,把眼望了望那魏国大夫还有公孙或等人,然后冲苏锐一努嘴,后者便一拱手,一跃而起,从包间里闪了出去。

    然后跟着出去的还有魏国的武士,再后面那少女与掌柜的对视一眼之后,掌柜的也转身飞奔了出去,只留这少女店主在包间之中。

    一时气氛有些压抑,倒是这少女先开了口,“不过是些醉汉酒后闹事而已,不知诸位公子还有何事要问?诸位都是我成仪酒楼的贵客,有小女子在此相陪,还请诸位安心便是。”

    “果然有大人风范,不错。”宁越微笑着难得的夸了一句。

    但接下来刚要继续交谈时,包间的门砰的一下被撞开了。

    冲进来的是一个伙计,一进来便只看见女店主,慌慌张张的说道,“主人,快下去看看吧,小二与一伙武夫起冲突,就要被他们打死了。”

    “不是有掌柜下去看去了么?你还过来打扰!”少女疑惑中带着丝明显的怒意。

    好好的谈话突然被粗暴的打断,任谁都不爽,公孙或的右手都已经按到了剑柄之上,樊馀都已经站起来了。

    “掌柜的也不行啊,那伙人有剑,都是武夫啊,主人这边的人,掌柜的叫不动,去晚了,小二就没命了啊。”那伙计哭了出来。

    少女犹豫了,望望包间内紧张的众人,再望望身前已经跪下的伙计,一时难以拿定主意。

    周扁等人也不再做声。

    片刻后,那少女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冲包间内众人赔了个罪后,才转身走了出去。

    “我们也走吧。”望着那少女出了包间,宁越开口道。

    “怕什么,酒楼会搞定的,我们才坐了没一会呢。”魏国大夫劝道。

    “安全第一。”宁越正色道。“呵,这话是我们大王教的,刚才包间门被撞开后,我望见门外有几个佩有兵器的武夫一闪而过,他们应该是早就侯在门口的,并且,不是我们的人。”

    不知道是谁的人,但不是我们的人,这已经说的很明确了,周扁立即点点头,那边魏人也没有再多说,一行人站了起来,公孙或当先,从包间走了出去。

    宁越所说的武夫已经不在了,门口只有几个伙计恭敬的候着,这会自然也不敢多问,也不会有人上前去说该结账了的话,就这样目送着这伙公子大人迈步走了下去。

    下面已经闹开了,走在楼梯上,便看见,是跟进来的几个魏国武夫与店中的那个小二起了冲突,拳脚不停,这是要将人往死里打的节奏,一旁先从包间里下去的魏国武夫正在劝着,而那苏锐,却已经从那边而回,正要上楼梯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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