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洛阳大牢中走出来后,再望见迎面扑来的阳光,周扁顿时觉得这烈日洋洋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了。周扁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阴暗的地方,地下数尺之地,简直像是黄泉之下,腐臭味,血腥味,各种刑具,各种残忍,不人道,奴隶社会对人权的藐视,统统集中反映在这间不足一千平米的地下牢房里了。

    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后,周扁转头向太师说道,“太师,应当不止一名韩兵混在城中。我们应当顺藤摸瓜,将其他的韩人找出来。”

    太师点点头,“的确应当不止一名韩兵。大王这个顺藤摸瓜说的好,形象。不过我们要如何顺着这个藤去摸瓜?”

    “呵呵,这个词当然形象。本王以为,将投石器画在布上,通过砖石送出城去,肯定不是这名韩兵的主意,这个高大汉子只是个执行者而已。”

    “大王怎么知道的?”太师又疑惑了。

    “这个人很粗放,很勇猛,绝非善谋之人,所以他身后必然还有其他人。”

    “大王英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看的这么深,实在令老夫佩服。”太师拱了拱手。

    “哈哈!”周扁却是仰天一笑,“其实本敢断定的不是这些,而是据杜齐说,那汉子当时身上藏着一块饼子。要知道我王室对于民夫可是管饱,所以他肯定是藏着带回去给同伙吃。跟赵骈说一声,一定要问出他的住处在哪里,要快,不然若是今天天黑之前问不出来,他的同伙必然心中起疑,而逃走了。”

    “诺!”一拱手后,太师转身又扑向了地牢。

    没想这一问就是一天,这名韩国汉子倒真是硬朗,一身老伤又添新伤,竟是咬着牙什么也不肯说,期间晕过去了好多次,但最终还是熬到了天黑。

    果然运气不可能一直照顾着王室,得知这个消息时已是天黑,周扁叹了口气,还是吩咐了几句,好生照看这名汉子,虽然是敌人,但这种不屈的精神还是值得人敬佩。

    待到第二日天还没亮,城外的韩军又开始了大规模的攻城,这次虽然没有再推出仿造的投石器,但韩兵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奋不顾身,前仆后继的冲向定鼎门以及两侧的城墙,给王室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不过幸好如今的王室军队已经不再是韩军刚来时的新兵了,多次大战磨练之下,如今的三万多人,几乎个个都是老兵,坚决的给予韩军了反击,又一次将韩军挡在了城墙之外,令其不得不在午时敲响了退兵的金声。

    一上午的紧张战事,让周扁彻底将那关在牢中的韩兵给抛在了脑后,直到午觉过后,周扁方才又想了起来,招来赵骈一问,果然还是没有问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还真是条硬汉子。

    想了想后便令赵骈不要再拷打了,而是再找人从这汉子充当民夫以来相近的人身上打听,看看能不能从他平日里的行踪表现上问出些什么来。

    但一个时辰后,这条计策也宣告失败,这名韩兵平日里沉默寡言,几乎不与人打交道,来的早走的晚,谁也不知道他晚上在哪儿歇脚。

    不过到晚饭时还是有好消息传来,却是今日一战的统计结果,王室阵亡军士两千人,韩军则超过了八千,伤亡比又达到了新高,超过了一比四,不得不说是个好消息。

    一夜无话,第二天却是平静,韩军并没有来攻城,这也使得周扁能够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如何将韩兵的同伙找出来。两天过去了,哪怕再找到韩兵的歇脚处也是无用,只要是个精明人,肯定就不会还呆在原处。

    哎,怎么办呢,不找出来也不是个办法,想着有一个精明的韩兵或者韩将躲在城中,就叫人如芒在背。周扁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眼睛。

    要不还是用上次的办法,压着韩兵去游行,看看有没有人认得,好摸到住处,但看这韩兵每天都小心翼翼的样子,恐怕这个法子是没有用的,何况上次死去的韩国探子拖出来游街后,当时也没有抓住剩下的韩国探子。

    不过想来想去,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赌一把,就赌韩兵之间的交情。对,就这么办,拖着这个奄奄一息的韩兵去游街,并大声宣称他是为了不供出同伙才被打成这样的。若那人是个汉子,多半还是站出来的,毕竟王室以仁义自称,还是有可能不杀俘虏的。

    说干就干,周扁迅速招来了宁越和赵骈,吩咐了下去。虽然二人有些不是很苟同,但还是坚决的执行了下去。

    很快就到了午时,用过午饭后闲来无事,周扁便睡了个午觉。一觉醒来却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正迷迷蒙蒙间,忽听宁越求见。

    “大王,果然抓住了。”

    看着宁越激动的神色,周扁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抓住了?”

    “哦,不是抓住了,是他自己来了。”

    “那到底是什么啊?”周扁依旧有些疑惑。

    “大王,是苏锐,苏锐啊。”

    “苏锐,韩军将领?”周扁更迷糊了。

    “大王,就是苏锐被我们抓住了啊,哦,不,不是被抓住了,而是他自己来了,就在宫外。”

    “咦,韩军都打到宫外了?”周扁心头一惊。

    “不是的,大王,我们不是抓住了一个冒充民夫的韩兵么,大王设计想要引起他的同伙,没想真引来了,竟然是韩国将军,苏锐。”

    直到此时,周扁才完全反应过来,午睡刚醒的迷糊一下全没了,顿时大喜过望,没想是苏锐,还真是钓上了一条大鱼。苏锐此人,周扁早就听闻过此人之名,乃是宜阳人,平民大户出生,自充军以来,屡屡建立奇功,被誉为韩军新生一代将领之首,备受韩国公室重视,也在此次的攻打洛阳一役中,给王室带来了一定的麻烦,看来利用投石传递消息的,肯定是他的主意,这在时间和逻辑上都解释通了。

    真的没有想到,顺藤摸瓜,摸来的竟然是他,赚了,赚大了,祖宗保佑啊。

    “他在哪儿?本王要亲自去见一见。”

    周扁一下子从矮榻上跳了起来,宁越急忙上前扶住,“大王小心点,苏锐就在宫门之外,已经被御林军将士们给看住了。

    两人急匆匆向南赶去,刚刚一走宫门,便见宫门外一片嘈杂,宫门最近处的是几十名王宫卫队,靠外则是几十名身着甲衣的御林军,似乎围住了一人,再往外则是大片的数不清的普通士兵了,大声骂着,群起激扬,不过还好还守纪律,没有人动手。

    眼见大王来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立即就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山呼万岁。

    摆摆手止住众人后,周扁向御林军甲士围住的中央走去,将士们纷纷让开,使得大王径直走向了正中。

    正中果然跪坐着一人,原色麻衣,长发随意扎在脑后,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有人走近后,一下子抬头转了过来,赫然就是那昔日在定鼎门外耀武扬威的苏锐将军了。

    直吓得大王身后的樊馀一把抽出剑来挡在了大王面前。

    周扁摆摆手绕过樊馀走上前去,直到苏锐三步之外方才停下步子,笑着说道,“这不是苏大将军么,近来无恙乎?”

    苏锐跪直身子,两个膝盖移动着转过身来,抬头拱手道,“多亏了大王洪福,锐近来无恙。只是我家兄弟却是惨了,如今苏锐已然在此,还望大王放过我家兄弟。”

    “有苏将军在此,的确够了。来人啊,告那赵骈一声,找个医师给那人看看,好好看看。”这后一句却是喊给身边的亲卫听的,立即便有人领命退去。

    望着那王室亲卫跑远,苏锐一把跪倒在地,“多谢大王!”

    “你家兄弟倒是没事了,那苏将军到了这儿准备怎样呢?不过说来倒是巧了,你来救你家兄弟,你家兄弟却自称姓周,莫非他祖上是我周人?”

    “还请大王莫要取笑,锐虽韩人,但也知这普天之下,但凡贵族大户之后,若不是周室之后,便是王臣之后。不过我家兄弟并不姓周,而是姓苏,苏雉,锐家中之人随苏锐一同参军。今日,锐不慎落于大王之手,若大王仁慈,不以外臣冒犯,放外臣回国,锐虽感恩,但仍不得不以君命为重。若大王欲立威,献敌将于太庙之前,如何行刑,锐绝无二话。”

    “难道就没有第三种可能?”周扁笑笑。

    苏锐却是摇摇头,“暂无。”

    “就把他带入宫中关起来吧,好生照看。”周扁随口吩咐下去,尔后转身头前走去。

    后面立即便有王室卫队的武士将苏锐扶起,用绳索绑住双手后推向宫门去。这时,最外围的普通士卒们又起哄起来了,叫骂声不断。

    一进入宫中后,被众武士押着的苏锐却发现周王竟在面前等候。

    只听少年大王笑道,“苏将军可知我这军中,为何人人均是愤恨将军?”

    “但凡敌人落入我手,莫不是如此。”

    “但却以将军为甚。”周扁抢过话来。

    苏锐摇摇头,“锐却是不知,愿闻其详。”

    “将军可还记得二十多天前,将军在定鼎门外令手下戟挑我军勇士之尸,羞辱莫过于辱尸,将军知道么?”

    苏锐却是笑了,“我正是知道羞辱莫过于辱尸,才想要以此激怒洛阳军,正所谓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只是没想洛阳兵胆怯竟至于此,至今不敢出城一战。”

    “哦?那倒是奇怪了,我军未曾出城一战,将军为何在此?莫不是将军走错了路,误入洛阳城中来?”周扁轻笑道,嘲笑之意不言于表。

    苏锐听了脸色一红,但随即又恢复正常了。“某孤军深入,后援无力,这才先夺一门却又失去,此非某之过也。”

    “原来那晚夜袭洛阳进入城内的主将是苏将军,真是可惜了你麾下五千好儿郎。不过失败者往往会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此乃弱者之行径。”周扁依旧淡淡的笑。

    但苏锐却是一惊,闭口不再说话。

    不过今天抓住了苏锐,周扁心情大好,也就没有再多说话,又冲苏锐笑笑后,大踏步向宫内走去。苏锐是杀了,还是要挟韩军,还是招降,真得召集众臣好好想想,可是得好好利用了。

    没想刚走两步,却听身后苏锐大喊道,“大王,某有一事不明,还望大王给某解惑。”

    周扁难得心情好,便停下步子,转身道,“何事?”

    “投石器,是大王手下能臣所造,还是墨家相助大王?”

    周扁摇摇头,“都不是。”

    不过此时听苏锐一说,周扁倒是突然想起了那几个墨家子弟,被关了一个多月了,自己说是感兴趣,却一直没有去看,是得抽时间去看看,那墨家毕竟是大家,用后世江湖的话说那就是大门派,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得罪的好,毕竟墨家对于行刺也是一把好手,往往又好走极端,这样的人是最难防的。

    而苏锐却是疑惑了,“大王莫要诳我,若不是大王手下能臣,那便只能是墨家,不然还会有谁?”

    “为何不能是本王自己?”周扁缓缓走了近来。

    望着慢慢走近的少年,那身子虽不高,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以及成熟中透着的自信,还有那么一丝狡诈,却让苏锐忍不住退后了两步,直到后面被人顶住这才稳下身子。是的,就是这还不到他胸前的少年天子,竟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不可能,大王尚未成年,如何能造成如此精妙之物。”苏锐稳住了身子,坚决的摇了摇头。

    “本王有必要骗你吗?这与是否成年又有何关系。”又走近了两步后,周扁方才停住身子,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真的?”

    “当然是真的,那四轮马车也是本王所造,此事洛阳人尽皆知,所以,本王能造出投石器来,也不足为奇。”周扁满脸的自信。

    望着这阳光满面的少年仰头看向自己,那说不出的味道中除了身为天子的威严,似乎还有种无法令人抗拒的魅力,刹那间,苏锐似乎有点恍惚了。想了想后,苏锐终于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大王,臣苏锐愿选择第三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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