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熙攘的翠玲珑不同,沧浪园中的观鱼轩却十分的安静。

    此轩面北临水,庭前古木参差交映,轩左复廊一条蜿蜒而东,两面可行,内外借景,隔水迎人,临河一带又有湖石玲珑,形如五百罗汉。今夜,此处便是萧璟设宴招待姑苏粮商之地。

    这本是一场欢宴,可如今虽有宴却无欢,当此情形,那些应邀而来的宾客都不敢大声言语。

    自古宴无好宴,若非刺史亲邀,他们是不愿来的。

    如今萧璟久久不到,有些人便心急朝外望。这一望就望到了满园的军士,如此更没有人敢说话了。

    过了许久,房门被外面的军士打开了,萧璟与陆、卫二人到了。

    三人进屋,便坐在主位之上。

    见房中气氛压抑,萧璟便笑着问道:“诸位,怎么都不动阿,可是这菜肴不合诸位的胃口?”说完,他扫视了场中一眼。

    他话言刚落,便有一人起身欲言。

    他见了,便言道:“坐下说,坐下说。”说话时,他做着下按的手势。

    那人闻言,便又坐了下来:“萧刺史,非是这菜肴不合我等胃口,只是我等恐刺史有话要说,故而大家都在等着。”说完,此人便看了看身旁的其他人一眼。

    这说话之人不是旁人,正是那苏忠。

    苏家亦是江东世家,可族中无高官,便专心经营起了生意。

    如今,苏家已是苏州的粮食大户,故而他才会被请到此处。

    受了他眼神的暗示,在场宾客中有一人跟着言道:“是阿,萧刺史既然有话要说,不如先说了吧,如此我等才好安心阿。”

    两人一唱一和,这轩室内顿时热闹了起来,在场的粮商纷纷附和此言。

    “如此说来,是有人与众位通过气了。”萧璟突然开了口,场面又安静了下来,“既然诸位问了,那在下想不说也得说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筹粮一事已泄露了出去。

    如今在场的粮商便在为此事,惴惴不安。

    “立德,你将事情说与诸位听吧。”

    “是。”李翊应了一声后,环视四周,口中言道,“诸公,在下奉萧使君之命,将苏州仓储之情说与诸公听。”

    接着,他便将脑中所记之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其他人听罢,无一人开口,场面顿时变得冰冷,轩室内鸦雀无声。

    良久过后,萧璟又开了口:“萧某还有要一事,要说与诸位听。”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两张文书。

    “这两张是萧某日前收到的文书,一封来自江东黜陟府。”萧璟说着,将一文书放于仆人捧着的托盘上,“另一封是来自扬州大都督府。”说完,他将这一文书也放在了托盘上。

    “公文乃是朝廷公器,我就不给诸位看了,可事情我不说,诸位想必也知道。”萧璟语气沉重的说道,“如今,朝廷正逢多事之秋,戎狄人年年犯边,今年江北又逢大旱,朝廷已明旨着地方自行处理。这赈灾最紧要的便是粮食,如今各方都在问我苏州要粮食。可苏州实情,诸位也都看到了,萧某如今已无计可施。在座的都是苏州栋梁,当此艰难时局,我只能拜托诸位了。”

    这长长的一番言论,他说的声情并茂、极富感情。

    可这铿锵之语砸下后,却未起半点波澜,场面还是那般安静。

    “诸位怎么又不言了?”坐在萧璟一旁的陆康,突然开了口,“萧刺史的话,诸位难道听不明白吗?”

    如今的情形是他一手推动的,他此时不帮忙,日后恐就难以与萧璟共事了。

    “非是我等不明白。”还是那苏忠回了话,“朝廷自有朝廷的难处,我等已知,可我等也有难处,还请萧刺史、陆长史、卫司马体谅。”

    陆康听罢,冷声说道:“如此说来,诸位是不愿相助了?”

    宾客中一年长之人,起身回道:“陆长史误会了,非是我等不愿,实在是无能无力阿。”

    “好一个无能为力。”陆康说完,站起身,对着外间喝道,“进来一人。”

    他话音一落,那紧闭的房门就开了,随即一个军士走了进来。

    此人进屋后,便回道:“请陆长史吩咐。”

    陆康对着此人,冷声说道:“将备在外间的那箱东西抬进来。”

    之后,又过了片刻,两个军士抬进来一个木箱。

    待二人退下后,陆康打开那木箱,里面都是一些卷册。

    “这是你们各家在苏州历年的税款账册。”陆康说完,便弯腰翻找着。

    “这是你苏家的。”说着,他将一卷账册放到了苏忠的面前,“按照这卷册上的数字来算,在姑苏的,你苏家如今有粮万余石,在吴县,还有粮二万五千石。”

    古代历朝都是重农抑商,周朝也不例外,此时朝廷对商贾征税按十取其一的办法。

    如此一来,按照税册上的记录,便可大致算出各家的存粮。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记载。”陆康说着,冷冷的看了看在场的众人,“至于暗地里还有没有,那就得等搜过了才知道,如今刺史府的衙兵都已在你们各家的邸店外候着了。”

    走私自古有之,早已成了惯例,在座的都不能免之。

    而陆康话中的威胁之意,他们都听了出来,如今个个皆是心惊胆颤。

    尤其是那苏忠,他如今已经给单独拎了出来。

    仔细看了看那账册,他缓了缓,可终克制不住,还是怒道:“陆长史,这些粮食是在下辛苦存下来的,你这是在徇私枉法!”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要咬人,更何况这苏家也是江东士族之一,见杜康要动自己,苏忠便也顾不得许多了。正是因了他这性格,别人几句鼓动,他就做了出头之鸟。

    “徇私枉法?”陆康冷言笑道,“我是如何徇私枉法的,你且当着在场的众人的面说一说。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苏忠还本想你陆家也有私货,可他还没说出口,却有人先言了。

    “陆长史,您别动怒。苏忠一直是这脾气,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说话之人名叫江日升,就坐在苏忠一旁,说话时,他在暗地里仍拉着苏忠。

    江家与苏家便是如今姑苏粮价上涨的幕后黑手,也是他鼓动着苏忠带头与萧璟抗争。

    他陪着笑说完后,又对着苏忠言道:“安国,还不快给陆长史赔礼。”

    安国便是苏忠的字,他听了江日升的话,还有些不乐意。可江日升一直在私下里拉他,他无奈只得拱手对着杜康道,“陆长史,我苏安国是个粗人,您别和我一般见识,方才的话是我妄言了。”

    苏忠是怎样的人,在座的都清楚。

    他既然当众道了歉,陆康自诩身份,便也没再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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