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秦昊一百一十岁,天灵儿离去,他孤身一人徒步走在大地上,感受大地的脉络,观摩天地留下的痕迹,体会岁月从他身上带走的光阴,沉淀下来的却是那永恒不褪思索。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他独自一身,走在这南疆,不拘于一山一地,而是走过山川河流,穿过城池村庄,看人间百态,走到了一处又一处的国度。

    转眼三年已去,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秦昊看起来更加老迈,但他却精神矍铄,浑浊昏黄的眸子里闪烁着让人不敢正视的智慧之光。

    虽然他依旧还是凝气巅峰,但整个人宛如脱胎换骨了一样,不再执着于对境界的追求,而是如结丹期那般,明悟道,铭刻纹,体会天地。

    但这种对天地至理的感悟并不能转换成他的修为,因为他无丹,只能印入那思想之内,让他意识去升华,去脱变。每一次顿悟,都让他对这片天地产生更多的疑惑,更多的不解。

    ……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这一年暮冬腊月,寒风呼啸,天地苍茫。吴楚交界洞庭湖上,波平浪静,一叶扁舟浮于湖面,随风漂泊。

    舟中央高高隆起,以箬竹之叶为蓬,四根翠竹为柱,搭建成一个简陋的船舱。船头有座火炉,清火徐燃,炉上放置了一个紫色精致的酒壶,白雾自壶中飘出,袅袅升起,酒香四溢。

    炉前坐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目光深沉的望着江面,吐出那句气势雄浑的诗句。

    “我曾梦见那年寒霜初降,秦府蒙难,一人独活!”

    “我曾梦见七月酷暑,云河谷外,仙门难入。”

    ……

    “我曾梦见被人废去根基,碎裂灵根,一身修为化为水!”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或许,我散去了失意,欲寻找那份弄扁舟的感觉吧。”秦昊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辣酒,仰首喝进肚中,火啦啦的酒水划过喉咙,燃气一团炽热,让他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秦昊躺在舟中,任由扁舟荡漾,飘向远方。

    沉睡中,他梦到自己进了古宗,却被人斩碎了一切修为,断了仙路,成了阶下囚……那坛灵酒被他仰首喝下,酒意化为无尽的仇恨将他淹没……

    “睁眼是生,闭目为死……”

    “醒来,醒来……”

    秦昊突然睁开眼,原本明亮的眸子化为一团迷惑,他冷汗淋淋的喘着气,低头看着四周,湖水翻翻,一轮明月洒在水中,宛如整个天地被倒挂了起来一般。

    “或许这只是一场梦而已。”秦昊如此安慰自己。

    展眼望了眼西方,此处之东是吴国,南面是楚国,西面则是泱泱大秦帝朝,背面则是茫茫古星海,海之北则是传说中的中洲。

    “大秦帝朝!”秦昊目光迷茫,似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告诉自己,大秦,是他人生中的一站,总归要走一遭。

    “我是怎么了!”秦昊突然惊醒,随着对天地感悟的越来越深,那种冥冥之中的声音便挥之不去,缠绕着他无法消去。

    “我自西方来,寻求我佛长生路!”

    “西方!”秦昊双目一亮,忽然想到那个肥头大耳的和尚,此人能算出朱国之劫,或许能为自己解惑。

    他带着茫然,带着疑惑,跟着心中的声音,慢慢走下扁舟,一步步踩着湖水,朝着西方而去。

    ……

    一年之后,秦昊来到的大秦帝国皇城,远远望向那气势威严的高楼殿宇,悬于半空之上的大秦皇宫,内心深处产生一丝冲动,似乎驱使他进皇宫,在那里似乎有些事情有些人等待自己。

    但最终他停下了脚步,以他现在的修为,莫说要进帝宫,恐怕连内城都进不去。

    摇了摇头,走出皇城,继续朝西而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一日他来到一处茫茫大海前。

    古星海,天古大陆五大区域都由此海相隔,凡人无法企及,唯有修士才可乘坐法舟而行,但茫茫海域有着各种危险,甚至修士都极少能够成功达到彼岸。

    到了海边,坐着一艘来往两片疆域之间修士商团的法船,去往了海的另一边,寻找西方的天地。

    海面无边无际,波澜壮阔,更有风浪呼啸,卷起海水,起伏着法船,站在船上,闻着海风的味道,带着腥气和咸意。秦昊一头白发飘动,一滴滴海水落在脸上,流入那深深刻着的褶皱中,凉意逼人。

    如今他已经一百一十七岁了,在那西天大陆,他不知能否寻找到自己心中的迷,也不知可否踏出凝气期,让这几近枯萎的寿元多上几百年,但他不能放弃。

    “长生、长生!世人谁不渴望长生,但太远了,远到难以企及的地步。”秦昊脸上浮现一丝落寞,他忽然间明白了无涯子内心之感,那种面对天数的彷徨,对长生的渴望,对修道的持之以恒,让他走上一个弑弟子的道路。

    “此路未通,但并无过错!”秦昊喃喃自语,神色中带着释然。

    海上的日升日落,别有一番滋味。清晨,万里无云,无边天际升起一团火球,带给大海一丝温热。暮色,流云飘荡,那火球黯淡无光,似乎燃烧到了尽头,徐徐消失在云中,只剩下一缕明亮的线条,宣告它存在的幻影。

    白天那海上的天空,一片蔚蓝,与海水接连一起。夜晚,繁星点点,明月高悬,这大海仿佛成了一面镜子,分不清上下哪一处才是真的夜空。

    一个月、两个月、……直至一年后,这艘商船彻底的进入到了无尽的海洋之中,但秦昊却已然无法看到那朝阳和明月,他静静的躺在船舱底部,听着那出海的水手唱着独特的歌谣,听着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听着船划破巨浪急速前行的轰鸣声,秦昊脸上露出开怀的微笑。

    他已经油灯枯竭,诚如当年的无涯子,再无一丝回天之力,但距离西天还那么遥远,杳无尽头,他感觉自己已经撑不到那里了。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他这一生走过的地方太多太多,但停留的地方只有那么几处,他心中无憾,唯有迷惑始终不解。

    “灵儿,爷爷去寻找那缠绕胸间的迷,恐怕回不去了,希望你能快快乐乐,走到长生,直至永恒……”

    秦昊目光微微闭上,他一生说漫长却又短暂,说丰富却单调无比,亲人死去,师尊被其葬埋,唯有天灵儿和心中的迷是他临死前最后的挂念。

    在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清晨的海面波涛汹涌,乌云笼罩,天地一片漆黑,一道七彩之光从破开黑暗,蹦出一丝,慢慢放大,最后照耀整个海面。

    秦昊被一声声惊奇的呼声从睡梦扰醒,他挣扎起身,步履蹒跚走到船头。放眼望去,却见船上那些伴随了他半年的水手们,船员们一个个跪在那里,向着西方膜拜。

    只见天边尽头,七具连接天地身影呈七彩之色徐徐闪动,为首的是一个仙光弥漫的老者身影,他仰首望天,似乎穿透那虚空,看到了凡人无法看到的一幕。

    又有一尊金光闪烁的大佛,盘膝坐下,口中梵音阵阵,佛光普照,挥手间一个个佛字朝天空而去。

    魔音滚滚,好似要将这天掀翻一样,无边黑气翻腾,冲天之上,令人色变。

    更有撑天巨人身影,手托明月,摘拿星辰,一眼望不到尽头。

    秦昊没有跪下,慢慢朝着那身影走去,伸出手想要触摸,想要去问那佛,问那仙,心中的迷何解?

    可惜,他未走到船头,便倒了下来,大限已到,再无回天之力,看着目光中射来的七彩之色,让他缓缓闭上了眸子,临死,他脸上都依旧残留着迷惑。

    他眉心处的黑色印记突然亮起,一颗黑白两色的珠子浮现,裹着一道魂朝远方而去。

    ……

    黑白两色的空间内,那仙气笼罩的老者,睁开眸子,抚须轻叹道:“失败了,可惜了,可惜了!”

    “道友无需叹息,此子境界太低,哪怕我等强行施展轮回入梦,但依旧不能让他领悟轮回珠的奥妙,但他出乎意料的能通过我等考验,取得了造化,算是莫大的慧根,来日达到那个境界,或许能知晓一切,走过我等未曾成功的路。”那尊金光闪烁的大佛身影站出,捏指含笑。

    “不错,将他唤醒吧,得到那条传承仙根,获取了道经,获得了本尊远古神族功法炼神诀,集远古上古机缘于一体,依靠如今的修道之路,或许能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路来。”那身影巨大的身影,嗡嗡之声震动空间,似乎蕴含无上伟力。

    “也只能如此了,以远古神族炼体,上古仙根修道,若不成,则众生为囚,此界将不存无量劫。”老者微微点头。

    “此梦未尽,将来也许有一日,他能再入轮回,走完这段梦!”金光大佛闭目合掌,轻声说道。

    他转身,挥袖间伸出一指,对着前方一点,口中轻呼道:“醒来,醒来!”

    空间一阵波动,黑白两色徐徐旋转,形成了一个漩涡,从里面飞出一个意识,凝聚成秦小童的身形面孔。

    “我在哪里,我不是死了?”秦小童睁开眼,呆呆的望着双手,一脸茫然道。

    “呵呵,梦醒则生,入梦则死,你从生中入死,又从死中归来,一场轮回而已。”

    “轮回!”

    秦小童低语,似懂非懂,他抬头看向那说话的老者,突然惊声道:“你是那个仙人。”

    老者含笑,白眉飘动,对着虚空一抓,那无尽的黑白两色光芒凝聚在他手心,最终形成了一个珠子,递到秦小童面前道:“此珠乃远古流传下来的天外至宝,名曰轮回,内含一界,望你以众生为念,好自为之。”

    那道弥漫着佛光光头和尚走出,转动檀珠,缓缓道:“往生已成定数,此生逆天数而亡,来生无量劫,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好自为之……”

    “我等最后使命结束,去追寻本尊吧!”

    “大善……”

    那些身影纷纷高宣,慢慢化为七色之光,融入黑白两色之中,最后消失不见。

    秦小童意识愣愣的看着那光芒消散,他还有很多疑问想要解答,可惜,仙佛神魔已消失,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将心底的迷惑压在心底,翻手间轮回珠没入眉心,眼前一晃,那狭小空间顿时犹如玻璃破碎一样,慢慢化为黑白二气,将他身形一卷,消失的无影无踪。

    ……

    “那是南柯一梦,亦或者仙口中的轮回?”

    一声幽幽的声音响起,在妖龙谷刘家堡内一座破旧的石屋里回荡,最后缓缓消散,空荡荡的屋内只剩下无声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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