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朝堂之上。

    金龙雕绘极尽奢华的柱子上映出一派清冷,然而气氛却是一派和乐。

    朝臣皆知,今日祁王与无欢大人带着喜报而归。那被贼寇侵扰多时的明泽县,终是恢复了宁静。

    当日他们对于宁清欢能力的不认可,如今已是有了改善。

    皇帝原本懒懒的靠在龙椅之上,听闻太监总管扯着尖尖的嗓子,迎着夜祁庭与宁清欢的归来。

    原本按捺着的紧张思绪此时悉数松了开来,他的龙眸之中幽转着一道喜悦。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而后,皇帝稍稍正了正身子。

    他的语声之中是压抑不住的喜色,“此番路途艰辛,着实辛苦你们了。”

    贼寇一事了结,明泽县之事告罄,他的一方国土安稳,那么他的江山便是平定了下来了。

    宁清欢拱了拱手,万分谦恭的:“能为皇上效力,实乃微臣的荣幸。”

    而夜祁庭却是笑道:“本王同无欢大人是一样的想法。”

    如此一来,竟有了几分妇唱夫随的韵味。

    宁清欢堪堪的借着袖子挡去了两颊的绯红之色。

    只是,此话落在他人耳中,却是别有了一番遐想之意。

    他们都记得,最初时,是王爷挺身而出帮着这无欢大人,后来又自动请愿一道前去明泽县。而眼下,王爷更甚者,毫无避讳的坦言了与无欢大人一样的想法。

    这一横生的想法,来的那般突然,陡然之间也让他们为之一颤。

    皇帝对于夜祁庭,果然是相当放纵的,“呵呵呵,能有你们啊,朕的江山啊,定能锦上添花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忽然的,位列百官之首的丞相跪拜在地。

    而后,百官皆是齐齐跪下,重复着那一句话。

    龙颜大悦。

    新丞相上任了?

    宁清欢悄悄探着目光而去,那新丞相大约与她的父亲差不多的年岁,相较于她的爹,眼前的丞相更显的精绝果断一些。

    “无欢爱卿,与朕将此事之中的人数细细说来。”

    皇帝想要听的,是愿意归降的人数。

    听着宁清欢的呈报,龙眉时而簇起,仪态颇具威严,“此次,祁王与无欢爱卿功不可没,当赏。”

    夜祁庭眸色淡淡的看过一眼宁清欢,旋即上前,“多谢皇上恩赐,但臣弟以为,不如将赏赐给我们的,皆分散给那些愿意归降朝廷之人。”

    他知她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相同的,他亦是如此。

    皇帝略有沉吟的思忖了一番,将这些赏赐分散给那些悔改之人,倒也算是一步好棋,既拉拢了民心,又能为他博得一个好皇帝的大好名声。

    妙哉,妙哉!

    夜祁庭与宁清欢此次功不可没,宁清欢被破例擢升为正四品的龙恩寺卿,因着先前夜祁庭的话语,所有的赏赐将会分给留在明泽县的招降之人。

    ……

    夜祁庭与宁清欢接到圣旨,今日宫中设宴,圣上钦点他们参宴。

    午宴之前,宁清欢独自一人在宫中散步,因着皇帝另有家事要与夜祁庭商议,她也不便细听。

    御花园中,已然没有了春日之时的生机勃色。只是,树木交相掩映,倒是也未能看清有些地方的情景。

    她一向惧寒,即便此时披着大氅,却仍是能觉得这钻入骨子里的冷意。她拢了拢大氅,鼻子微微的被吹红了。抬眸望了望天际,这京都的风,似是更冷一些。

    忽的,一女子的厉声呵斥随风而来,灌入了宁清欢的耳蜗之中,“贱婢!来人,掌嘴!”

    宁清欢循着声音的源头走去,原来是假山之后,一宫装女子正叫婢子在教训婢子。

    看那身打扮,想来是一位公主。

    那女子见有人唐突的出现,柳叶眉不耐的往下皱了皱,“你是什么人,见了本公主还不行礼请安?”

    宁清欢不着痕迹的敛去神思,恭敬的行了礼,请了安,“微臣无欢。”

    公主轻哼一声,柳叶眉的一方微微挑起,看向了身侧停下了动作的婢子,“继续掌嘴,本公主可有叫你停下?”

    那婢子应了一声,“是。”

    挥着手便重重的朝着另一个婢子的脸上打去。

    那挨打的婢子容貌算得是俊俏,如今挨了几个嘴巴子之后,脸颊已经有着些微的浮肿。她求救般的看向了宁清欢,企图宁清欢能够开口替她求救。

    宁清欢何尝不懂,只是眼前的公主嚣张跋扈,岂是她能够说动的。

    “静儿。”出乎意料的,一道男子的声音传来,“这婢女你打也打过了,就消消气吧。”

    “太子哥哥!”公主的眸中一亮,所有的骄纵皆是化成了乖巧柔顺,匆匆提起裙摆,直接扑向了太子的怀里。忍不住埋怨一句:“你总算是回来了!”

    宁清欢忽然想到,太子夜瀚逸曾在民间探访民情,他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人称静公主,骄纵跋扈是她的特点。

    这一温暖的一幕,对于宁清欢来说,却是有些扎眼。

    她曾经视作大哥的宁菖桦,偏偏她最信任他,但他却给了她最极致的伤害。

    宁清欢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心,忽然,那太子便携着静公主朝她走来。

    夜瀚逸将宁清欢静静的打量了一番,笑着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无欢大人。”

    他的笑意却是不达眼底。

    无欢大人,他在民间时便有所耳闻,听闻父皇破例将此人擢升,更是因为祁王的缘故,对这无欢大人信赖有加。

    她请安,“参见太子殿下。”

    静公主扯了扯夜瀚逸的衣袖,撒着娇:“太子哥哥,走嘛,陪静儿说说话!”

    虽然夜瀚逸那般说,不过并不代表她就需要对宁清欢有什么好态度,她的眸子中流露出的高傲气息,始终是高人一等的姿态。

    太子与静公主离去,看着他们说笑离去的背影,宁清欢微微的恍惚。

    卷翘的睫毛覆下,掩去了眸子中的神色,深吸一口气,白白的气儿便拂乱在了空气之中。

    宁清欢独自走着也是无趣,索性寻了一处亭台小榭,倚着那红漆木柱,静望着那一片风景。

    时光悄然溜走,宁清欢也不知在这儿呆了多久,便已到了午时。

    有宫人带着她前往午宴的地方,在宴厅门前,宁清欢正巧遇上了夜祁庭。

    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宁清欢淡雅的眉间浮动着一幽光影,唇角微微上扬而起。

    夜祁庭自是也注意到了宁清欢的身影,却不知为何,没有了平日对她的那种宠溺。

    宁清欢透过他的眼眸,并未看清什么情绪。仿佛幽深的不见底一般。

    他拂了拂衣袖,径自向着宴厅内走去,唯独给她留下了一抹清冷的身影,令她心中隐隐的不安。

    殊不知,夜祁庭如此,是故意的。

    宁清欢立在了原地,怔怔的不知所措。

    直到总管的公公捏着尖细的嗓音问她:“无欢大人怎么还不进去?”

    她这才回过了神,笑了笑,却是心不在焉。

    入席之后,二人却是再没有什么多余的眼神交流。

    对于这一突然的变化,宁清欢有些不知所从,但她却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

    这一场宫宴,不仅仅是为了庆祝夜祁庭与宁清欢解决了困扰多时的明泽县一事,亦是为了庆祝太子的归来。

    参宴的有皇上、皇后、太子夜瀚逸、公主夜澜静,还有夜祁庭、宁清欢,以及一些朝廷重臣。

    纷纷坐落之后,皇帝龙颜甚悦,宴会按照流程进行着。

    饮酒自是逃避不了的,宁清欢趁着饮酒之际,悄然向夜祁庭的方向倾注去了视线。

    只见夜祁庭薄唇噙着淡笑的,与其他大人们对饮,偏偏忽略过了宁清欢。

    宁清欢心中咯噔一下,失望的小口渐而被扩大,祁庭他,这是怎么了?

    “无欢大人真是英雄出少年。”皇后盈盈浅笑着,护甲上的金光晃入了宁清欢的眼波之中。

    “微臣多谢娘娘赞誉。”宁清欢挺直的腰杆微微弯下,算是表达了对皇后的恭敬。

    夜祁庭眉眼如深,饮下一口百花酿,眸中的淡影悉数折映在了那透净香冽的酒水之中。

    太子将夜祁庭的模样纳在了眼底,饶有兴致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举起手中的酒杯,对邀当空,“皇叔,侄儿敬你一杯!”

    夜祁庭落下酒杯,身后侍候的宫女便上前添满了酒,夜祁庭迎上他,一饮而尽。

    皇后仍旧是笑吟吟的,“无欢大人如此才华横溢,想必家中定有贤妻相助。”

    皇后的这一句话,倒是引起了静公主的侧目。在这宴厅之中,仿佛这无欢大人确实算得出色的。

    夜祁庭眉心微微簇起,深流暗涌,却未有一人察觉到他周身的阴冽。

    宁清欢此时已是有些迷糊,拧了拧自己的大腿,正着神色想要回答时。

    皇帝却率先开了口,捏了捏她的手,龙颜微微敛着一些严肃,“皇后近日真是糊涂了。”

    皇后打的算盘,皇帝何尝看不出来。

    皇后掩着唇笑了一声,“近日长了银发,倒是将臣妾的糊涂给一并带了出来了。”

    巧言生花,化解了皇帝的细微不悦。

    宁清欢原本口边的话语,悉数吞了回去,一笑而过。她的笑容隽着几分苦涩,目光幽幽的越过人群,落在那一人的身上。

    夜祁庭隔过了人群与她相望一眼,目光尚未触及到彼此,夜祁庭便无情的移开了他的目光。

    宁清欢心中一窒,感觉莫名,心绪缠上了藤蔓,一时难以松开。

    她不明白。

    忽然的,宁清欢身后的宫女为她斟酒时,故意撞了一下她,却趁此将一张卷起的小纸条塞给了宁清欢。

    宁清欢抬眸时,那宫女深埋着头,似是不想让她看清她的模样。

    恰时,又有人邀宁清欢对饮,宁清欢匆忙之中,便将那张卷起的纸藏在了袖中,迎上了那一杯酒。

    夜祁庭看似未曾将宁清欢放在心上,实则却是注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看她失神的苦笑,迎上那一杯又一杯的酒时,他又何尝不想上前将她揽在怀里,替她挡去所有的酒。

    只是,现在还不能。

    他的心声,她不懂。许是他伪装的太过真实,让宁清欢丢失了所有的防备自己心脏的武器。

    这一场宫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宁清欢初涉朝廷不久,但名声早已扬了出去,想要拉拢她的,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

    宁清欢抬头饮酒的次数愈发的多,甚至,在接收到了皇后暗示的静公主,也不情不愿的举起酒杯,与宁清欢对饮。

    她的酒量不大,应下那么多的百花酿,已然是超脱了她的极限。

    好在,宫宴大家都十分尽兴,也就散了离去。

    马车里,宁清欢的脸色已然泛着惑人的薄粉,她的手指尖仍是凉的,掌心却是滚烫的,她摸了摸脸,也是那么的滚烫。

    打了个酒嗝,宁清欢颦着的眉心便不曾松开分毫。

    被酒意微醺的眼帘失意的阖上,宫宴之上,他对于她的冷淡那般的突然,令她那般猝不及防。

    却更令她要命的难受。

    就好像是被抽走了骨髓一般。

    那一张被宁清欢收起的纸,于她袖中落下。她醉了,却还是记得,弯下腰去捡起那张纸,胃中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她捂着嘴巴以防自己吐出来。

    缓了良久,她才觉着好了几分。将那张纸打开时,宁清欢看清上面的字时,骤然将纸揉成了一个团,掷在了脚下。

    上书:他的心事你不会明白,而你又何须执着于一个只是在利用你的人。

    字迹她认不出是谁的,但她却是被那一句话搅乱了全部的思维。

    她纵然是喝醉了,却知道那里所说的他是谁。

    一个惊雷砸向她支离破碎的神智,夜祁庭…

    宁清欢想要劝说自己相信他,只是他无情的眉眼,就如一柄利刃,毫不留情的剜在了她的心上。

    昨日的缠绵仿佛犹在眼前,却怎能料到,今日的宫宴,风云瞬变。

    难道他们之间,当真只有利用,她是被蒙在鼓里的棋子么?

    祁庭,祁庭,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一切的误会,来的那么阴差阳错,却偏偏造就了他们之间的隔阂。

    马车缓缓行驶,行至一半时,却又突然停住了,宁清欢强撑着满腹的难受,打开马车的门,扶着那门,问着车夫,“怎么了?”

    “回大人…是王爷的车将我们的路堵了!”

    王爷,夜祁庭?

    宁清欢努力的睁开眼眸,探着身子向外看去。

    怎料,夜祁庭的动作的更快,眸色阴鸷的将她从马车中抱了起来。

    堵了她的马车,截走了她的人!

    宁清欢的脸上拂过一阵冷风,骤然清醒的不少,大怒而吼:“夜祁庭,你有病!”

    今日在宫宴上所受的委屈,加之那一张纸条的诱导作用,宁清欢喝醉了的神思几乎是将近崩溃的。

    她已经忘记了如何思考,亦是没有了判别是非的能力。

    是的,她迷失了。

    然而,她的言语不具有任何的威胁能力。

    冷风刮过他脸侧的轮廓,珠玑的话语刺到了他的心里,夜祁庭眸子微微的放柔了几分,勾唇而笑:“本王确实有病,相思病。”

    今日宫宴上,着实是委屈了这个小女人。难免她会发一些脾气,患得患失,不正是女人难免会有的情绪么。

    所以,他愿意哄她。

    她被夜祁庭抱着,动弹不得,只好踢着脚丫子,满脸的怒容,“放我下来!”

    夜祁庭岂会理她的挣扎,将她带入了马车之中,朝着王府行去。

    角落,一女子将这一幕都看在了眼里,眼底疯狂的闪过一抹嫉妒,左手成拳,重重的砸向了一旁的墙砖之上。

    她死死的咬着下唇,再抬眸时,算计的暗芒划过。

    她绝不容许宁清欢就这么霸占了自己主子的心!

    ……

    王府之中,宁清欢被强行带到了夜祁庭的屋子里,将她按在椅子上,他的身形于她眼前覆下一道阴影。

    宁清欢喝过了醒酒茶,心情却还是低落的,她始终无法忘记宫宴上的事情,也无法忘记那张小纸上写的内容。

    她抬着愠怒的眸子,“王爷想要做什么?”

    他的笑容是暖的,但宁清欢却分不清楚,是真心,还是假意。

    如今她宁愿继续喝酒,喝醉了,便就不记得了。

    夜祁庭簇了簇眉尖,轻声叹了一句,诱哄般的:“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本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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