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玥从不曾料到,原来净植一直以来都能在寂和琳对寒寂城天网恢恢地监控下与千里外的沙场互传讯息。

    的确,在而今人心惶惶的节骨眼下,信使往来风险维艰,飞鸽又易被巡逻军兵射杀,这二者都是贤玥先前思虑过并选择放弃的。可不想净植竟能全凭其居所盈心堂中软榻下一处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秘道,硬生生地开辟出了一条不为人知且连通外界的道路。

    韵迟宫位于寒寂城内东北侧,算是毗邻城墙的一座宫室。净植说此密道便是泽修在与她达成共识后暗遣数十名宫人耗时近两个月挖凿完成,对外正好连通城北的大司徒府,为的就是防有寂和琳谋逆封宫这一日的到来。而净植平日在宫里逗弄的那一群看似其貌不扬的猫狗,则皆是由能人驯养数载,专为她与外界传送通讯而用。

    在净植的坦白下,贤玥也终而第一次了解到了前线大军的消息。

    先前大军在凉州连连战败,损伤惨重,后来经查原是军营中出了内鬼。而那位内鬼,便是寂和琳买通在洛家大少爷洛云州身侧的家仆。可那家仆大抵也是一时利欲熏心,倒也不是真的一心向恶。而今泽修暂且绕过了他一条性命,并留着他来日待有别用……

    而贤玥忽闻到这样的消息,只觉不算好亦不算坏。但她倒也算松下一口气,至少泽修现下犹是一切无虞,且她素来相信寂泽修用人的胆略与眼光,他既决定留着那位反叛之徒,想来他日必有别处可用。指不准,还会因祸得福。

    于现下而言,她最为关心的还是纾云的出宫之事。

    虽寒寂城东门而今由蝶盼的兄长看守,可寂和琳毕竟一早便颁下了封宫令严禁宫内外通行,因而那里看守众多,又时常有寂和琳心腹巡逻,光凭一人相助怕还是无济于事。

    而净植这盈心堂中通往洛府的密道,或许便是她们如今最好的选择。

    只是这条暗道自凿通以来便唯有猫犬通行,人若要通过,约莫需用以爬行大半日。且那内道之中的污浊亦非她们平日里的想象可言,就不知素来最喜熏香洁净的纾云,可能否受得了这般罪?

    贤玥自昨夜眺星楼归来后便是一夜辗转难眠,眼见现下已是天色发青,便索性起身唤来悦岚连忙做上几样时令的糕点送去骊音宫,并令她向纾云悄悄传去了昨日净植给予的消息。

    锦被华缎,珠帘玉枕,香炉里的淡雅的香气还在悠悠上扬。这清净宜人的定神香由姜璃为她亲自调制而成,说是有着极好的安气宁神的作用,可惜此刻贤玥的心弦犹是紧绷到不能松懈分毫。

    在花茵侍奉完洗漱更衣过后,贤玥本是毫无胃口用食早膳,可转念想到腹内无辜的孩儿,还是勉为其难地坐下来吞咽了几口热粥。

    今日的天不大好,自打早起便灰蒙蒙的,还有些发闷,且伴着丝丝斜飞的细雨,一不留神便打湿了人的衣裳,更是让人心内不免生厌。

    膳后贤玥在汐岚的伴随下,在漪澜殿后园中随意地走了走。诚然如今宫内人心浮躁,可园内的景观依旧被宫人们料理的极好,道路纤尘不染、草木皆是欣欣向荣的繁盛,池中睡莲亦是姿态美好地静静横卧着。

    正当贤玥缓缓站定之际,头顶生长繁盛的玉兰树上却忽而落下一枚翠绿而椭圆的绿叶,且恰巧落在了她们伞沿的前侧。

    贤玥下意识地抬手从铜伞上取下这枚落叶,只见掌中的绿叶油色鲜亮,没有半分似要枯萎的影子。继而她放眼巡视四周,碧池粼粼,绿草茵茵,道路青砖如镜,哪有半分落叶的影子?

    夏日落叶……贤玥心内顿时有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甚至害怕去深思。于是她忙忙转头望向了身侧犹是不明所以的汐岚,“悦岚出发了没有?”

    汐岚粉腮红润,面色中却满是疑惑道,“小姐,方才在您用早膳那会儿,悦岚便已经去了啊。”

    “快快遣人去把她喊回来。”贤玥紧咬下唇,清透如玉般的面容顿时黯淡了下来,“我还没有想清楚,让她先不要去找纾云。”

    “啊?好,小姐您顺顺气,千万别着急,我这就去喊刘真去。”

    望着汐岚渐渐消失在小径中的身影,贤玥心内的不安感却犹是不断再放大。

    但愿赶得上,但愿还来得及。

    腿上骤然传来一阵冰凉黏腻的触感,贤玥垂眼望去,原来是雨丝早已洋洋洒洒地将自己桑蚕丝的裙裾淋湿。她惘然一笑,这才察觉到自汐岚离去后自己竟一直撑斜了铜伞。

    可惜这世上,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就如同利箭离弓,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刘真终是晚了一步。待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骊音宫时,恰巧碰到的便是与如菁相携款款走出的悦岚……

    悦岚已如贤玥所托,和纾云提出了自韵迟宫内离宫的提议。而纾云近乎不假思索便欣然允准了这建议,并忙忙遣出如菁,令她替不便出行的自己走一趟斓秀宫商榷细节。

    人多眼杂,刘真一时犹如哑巴吃黄连,只好向眼前两位明眸皓齿的女子讪讪笑道,“娘娘等二位姑娘等的急,这才唤我来迎你们呢。”

    贤玥自然不曾想到,在待到悦岚归来的同时,亦见到了貌婉心娴的如菁。

    而如菁在望见贤玥的一刹那,眼眶不禁微微发红,心内一时百转千回,有喜亦有忧,但充斥着更多的还是不尽的感激之情。复而她几步上前,还不待众人反映过来之际,便向着靠在贵妃榻上的贤玥重重地磕下了一个头。

    “娘娘,我在这儿先替我家小姐谢过您的大恩大德!”

    贤玥一怔,遂之向下伸手虚扶道,“如菁,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起来和本宫说。”

    如菁破颜而笑,有些难为情地抹了抹眼泪,随即被一侧的花茵小心扶起。

    “娘娘,您知道的,我家小姐性子烈。奴婢先前一直担心,若她再被那不要面皮的路狗痴缠下去,指不定就会做出什么傻事来。而今唯有多谢您想出了法子带她走,多谢您给她了寻出了条活路……”

    贤玥心内一时只觉疲惫不堪。

    看来她的纾云,是非走不可了。

    “如菁,实不相瞒,你家小姐这回出宫,本宫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而今的情况下,本宫亦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如菁忙忙摆手,似是担心贤玥自责般地急切道,“娘娘,没关系的,我家小姐心性坚定,只要能出宫,吃一些苦楚不算什么的!”

    贤玥施施然一笑,想这平时机敏稳重的如菁此时大抵是心太急。不过水火之中犹能这般护主,终是一片丹心。只是不知纾云这么一走之后,骊音宫内她的这些宫人们又该何去何从。类如她的贴身女官如菁,又能脱得了干系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想至此处,贤玥心内不免隐隐发疼,于是她满目怜惜地望向了身前那个犹对她感恩戴德的女子。

    “如菁,你可否想过,此番你家小姐离去。若寂和琳发难下来,你要何去何从?”

    “娘娘,你放心吧,奴婢不怕。”如菁娇嫩的面颊微微发红,可她的眸底却映满了不可动摇般的坚定,“奴婢受了小姐那么多年恩德,就算是为小姐去死,奴婢也是甘愿的!”

    侍奉在一侧的花茵这个泪罐子一听到如菁提到“死”字,眼泪便立马哗啦啦地下来了,可她却又不敢出声将气氛弄得更糟,于是只好悄悄地回过身去,抽泣着用袖角抹着眼泪。

    而贤玥虽不如花茵这般喜形于色,可心内亦是极难过的。她懊恼自己现下的无能,竟无法去护这样忠心的一位姑娘的周全。

    想必唯有纾云的万无一失,才能最令如菁安心了吧。

    “好如菁,接下来本宫要说的话很重要。你定要一句句听清了,然后一一转达给你家小姐,知道了吗?”

    “嗯!”

    如菁莞尔,继而重重地点了头。

    而外面的这场夏雨似乎越下越大了,雨水拍在殿外回廊的青砖上啪啪作响,倒是消弭了分毫原本存于贤玥心内的忧虑之情。

    “现下妍承徽已替我们向外通传了的消息,外面会由此做些相应的准备,这两三日内大抵便要行动。而密道外通向的是大司马府中三公子洛云垚的院落。三公子是陛下的表弟,与陛下关系十分亲厚,亦是云姐姐出去后可全然嘱托信赖之人。记住,到了大司马府以后,尽量别耽误时间,在洛家的掩护下尽快西行,定赶在宫内察觉之前离开盛京城。”

    “是,奴婢记下了。”

    “还有,这几日定要让她按时歇息,勿忧思过度伤身。登时只需准备着十足的力气,其余的大司马府中都会替她准备好的。”

    “奴婢明白了,娘娘。”如菁一双晶莹的眸子毫不扭捏地凝视眼前的盛世美颜,“小姐说了,其实她并不惧怕艰险。此去万里,不知归期何时,其实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娘娘您……”

    嫣然间,贤玥的一颗心似坠入春日暖池,只觉着柔软异常。

    既然必然发生的事无法去改变,不如就去正视其存在。无论之后要发生什么,她们又会于何时再度重逢。只要心中犹然存着对彼此的记挂与思念,日子再是漫漫,似乎也没那么可怖。

    佳人颦笑,六宫粉黛失颜色。

    “告诉她,本宫会一直在这里,等着她带着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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