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十里坡。

    这里山谷宁静,鲜花遍野。

    一位白衣公子,衣袂翩翩,站在一座墓碑前,久久未动。

    “阿秀,好久不见。”

    她轻喃而出,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容,忽尔一掠衣摆,靠着台阶而坐,她拿起酒壶,先敬阿秀一杯,然后抑头喝了一大口,啧啧两声,豪放的一抹嘴角。

    “阿秀,你不知道,这几年,我游遍大江南北,行侠仗意,当真快意江湖。”

    “比起那些情情爱爱来,这才是人生一大乐事。”

    “可是……”她转过头去,看着墓碑,“对不起,我还是会想起他。”片刻,她又喝了一口酒,潇洒的说道,“你说,他有什么好的……对人总是那么冷漠,只除了你。”

    她吸了吸鼻子,过了半晌,又一些苦笑,“阿秀,其实我每到一个地方都给他写过信,虽然没有署名,但他应该知道是我,可他从来没有回过片言字语,也从没来寻过我,你说,是他根本没有收到,还是当真没将我放在心上……终究是我一厢情愿了,这么多年了,阿秀,我是不是该放弃了。”

    连着喝了两口酒,心中烧得痛,突然听到有马蹄声,她警觉的站起身子,远远的瞧着一骑驶来,她一怔,又立即回过神来,藏于一旁的林子里。

    *

    英武跳下马,手里提着一个蓝子,装着香烛纸钱,他脚步沉重的一步步来到墓碑前,将竹蓝放下,抬头之际,突见墓碑侧的酒壶,心下一惊,立即上前拾起来查看。

    徐盛暗叫一声不好,赶紧缩起身子,一颗心跳个不停。

    英武四下张望,是谁来过?

    阿秀的墓当年是他亲手所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而阿秀也没有亲人,她一直挂念的母亲,在福王被擒之后,在苏州自杀身亡,除了宋玉,他曾带她来过,而显然,宋玉在皇宫养胎,绝不是她。

    英武寻了一圈,仍无所得,他站在碑下,低头看着手里的酒壶,竟是愣愣出神。

    而躲在林中的徐盛是泪流满面,四年了,她再见他,却不敢现身,终是放不下,终是做不到潇洒,那怕她游历数年,一切都变了,可不变的还是那颗心。

    想起她离开那日,她曾偷偷来到那间小院,英武为阿秀置的那间房子,未料他也在,她跟着他找到了阿秀的墓地,见他坐在墓前,默默饮酒,那么孤寂与悲伤,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痛,她曾听天保说过,阿秀死那天,他的疯狂,她想,他该是多么的爱她的呀,甚至比她想的还要爱,而那一刻,她也有那么一点点责备阿秀,这么一个一心一意对她的男子,她就怎能舍得离他而去?

    那日,他在墓前坐了一天一夜,她便陪他一天一夜,次日,他离开,她也离开,她站在阿秀墓前,十分豪情壮志,“阿秀,我走了,我要忘了他,我也一定会找到一个真心爱我的男子,若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我,你也不想让我变成一个老姑娘……”

    这一走便是四年,悄然无声,连小玉也没有告诉,她也的确过得肆意充实,见过无数美男,优秀的,有担当的,可却没有让她心动的。

    原来心里驻定了一个人,好难改变。

    徐盛呀徐盛,你便这么无药可救了吗?

    不过,她与他之间终究会见面的,她又何必避之不见呢?这番回来,听闻小玉有了身孕,她高兴得不得了,她好想见她,告诉她这几年来的见闻,她一定是羡慕极了,还有父亲,因为母亲的原故,她怨他,可毕竟父亲也老了,怎能不回来看望一眼,还有无衣,天保,小路子,千雪,还有许许多多的朋友,思此,她嘴角又露出一丝笑容,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未想,阿秀的墓前己没了那人的身影。

    *

    英武急切的策马来到沈府,小厮开了门笑道,“英护卫来找公子吗?公子刚回来。”

    英武轻应一声,由小厮带着来到了大厅。

    “无衣。”

    无衣刚接过奴婢递来的茶,见他十分诧异,“你怎么来了?”

    “徐盛回来了吗?”

    两人同时开口,无衣愣了愣,“此话怎讲?”

    “她没有回来?”无衣的表情己说明了一切。

    英武垂了垂眸,神色倒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心中莫明的有些失落。

    无衣来到跟前,紧紧的看着他,“为什么说她回来了?”

    “适才我去祭拜阿秀,见有人来过。”

    无衣听言倒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说是她?她又来信了?”

    两人本是兄弟,但因徐盛的离开,于私无衣对他确有些怒气,平时倒没什么,只要谈及徐盛,他便止不住的要为她出头。其实他也明白,情感之事,他无权去插手,英武对徐盛无情,能将话说开,对徐盛本是好事,可是见着徐盛伤心,做为兄长又怎能不心痛?

    英武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转身便走。

    “若她回来了,你要怎么办?”

    无衣在他身后突然问道,“还要伤害她吗?她是个认死理的丫头。”

    英武步子一顿,没有说话,大步离去。

    看着他来去匆匆的背影,无衣只得长叹一声,“英武,你当真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英武有些恍惚的回到了那间院子。

    他住在宫里,只是这里有阿秀的影子,他会时常过来看看,还有便是,她的信会寄来。

    英武推开书房的门,坐在案桌后,默默失神,突然,他想到什么,从书架上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己是厚厚一叠书信。

    他随意撤开一封,与所的信一样,没有称呼,没有署名,若说是信,倒像是一篇篇游记。

    今日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大海,不愧是百川之主,令其心中震撼,此地民风仆实,百姓勤劳,多以打渔为生,出海之日,数万帆船,气势磅礴,当真是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未想,世间鱼类上千种,大开眼界……篝火燃起,百姓欢舞,人人喜笑颜开……

    这是三年前的收到的,他又撤开一封。

    堂堂洛阳古都,竟有小偷横行,今日便抓了五个……

    这还是三年前收到的。

    豫州发生了干旱,看着百姓受苦,心中难受,将随身银两一一捐之,幸得官府开粮震灾,善待百姓……欲在此多呆几日,往往大灾之时,便是盗贼猖狂之际……

    这是两年前收到的。

    再次来到苏州,变了一个样,更繁华热闹,这里治理得当,百姓安居乐业,可夜不闭户。

    又是一年花灯节,突见一人似故人,寒山寺,钟鼓声,烟花放,追之却又未见人影,那人恐己早早不在人世,不由得感概。

    这是一年前收到的。

    英武最后撤开一封,是半年前,也是他收到的最后一封信。

    里县居然出现采花大盗,哈哈,我又要大显身手了……

    所有的信都写得随意,简单,不过这最后一封,最后几字:累了,不写了。让他心中犹如针刺,竟难受如斯。

    果真,半年来,再无收到一封,他曾派人去里县打探,未果。

    四年,四十封信,一月一封,像是定了时日,而他也养成了习惯,每月必来小院,当所有人为寻她而奔波时,他却知道她的行踪,他只告诉过无衣,只为让他们不要担心,其余也未多言,无衣为此与他打了一架,他道不回信,不寻她,便是最好的答案。

    他当真冷血如此,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么无动于衷。

    *

    皇宫。

    宋玉怀孕,自是当着宝贝养着,燕榕竟比她还紧张,这也不许,那也不能,什么梁仁,王家兄弟,刑部尚书等等统统不能入宫,不对,是不能见她。

    宋玉无聊,只得常往太后宫里跑。

    燕榕始终与李太后有隔阂,但宋玉不一样,她是一直喜欢这个娘,那怕,李太后曾经利用过她,打骂责备过她,不待见她,她依旧真心相对,正如她所说,她是她的娘呀,自她记事起,就一直认定的娘呀。

    李太后却也放下心结,心中只有惭愧与自责,能重入皇宫,能与儿子在一起,又有孝顺的女儿,如今快要舔孙子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李太后看着宋玉喝着她亲手沌的汤,慈爱的笑着,眼角却有泪珠滑落。

    “娘?你怎么又哭了。”

    “娘没有。”

    宋玉放下碗,拿出帕子,拭去她眼角的泪花,“你看,这是什么?”

    李太后笑道,“娘是高兴呀。”

    宋玉知她心中的结,想嘻嘻一笑,靠在李太后怀里,撒娇道,“娘,玉儿与燕榕都会好好孝敬你,虽然燕榕对你还有些误解,你别怪他,他总会想通的。”

    李太后叹了口气,“娘怎会怪他……罢了,不说这个,你过来看看,娘为孙儿做的小衣服。”

    李太后令宫人拿出一些小衣小裤,宋玉惊喜不己,“娘这都是你做的?太漂亮了。”

    “真的,娘还怕你不喜欢,毕竟娘的手艺没有宫里的好……”

    “胡说,娘的手艺,没人能比,以前玉儿的衣衫是娘做的,以后玉儿孩子的衣衫也由娘做。”

    “呵呵…..”听了这话李太后能不高兴吗,她心中又是一阵感概。

    二人一起讨论着女红,便有宫人来报,盛公子到了。

    宋玉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李太后,李太后笑道,“让他进来,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不用了,反正我找他有事说,我就先回去了。”

    宋玉知道娘以前在苏州客栈吃过的苦,在她心中留下不可抹去的伤痛,子夏是盛家儿子,不比她这个女儿,怕娘见到会让娘伤心,于是急急走出了长宁殿。

    李太后瞧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女儿能顾及她的想法,当真贴心呀。

    “草民见过皇后娘娘……”

    子夏见宋玉出来,立即行了一礼,宋玉呵呵一笑,挥了挥手,“免礼,免礼。”她上前两步,挽住了子夏的胳膊。

    “在宫里安排了住所,你不愿意,非要住驿站,这么天天跑来跑去,累不累?”

    子夏笑道,“这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合规矩,你是我兄长。”

    子夏笑笑,没继续这个话题,二人朝着凤鸣殿走去,说着家常话。

    “今日怎么样了?还吐吗?”

    “不吐了,娘做的汤好喝,酸酸的,我喝了两大碗,娘说,爱吃酸,必定是皇子,可我却希望是公主,贴心,就像我对娘。”

    “还是小皇子好。”

    “怎么,你也不喜欢公主?”

    “当然不是,玉儿别忘了,皇家以子嗣为重。”

    “哼。”宋玉不满的哼了一声,“你与燕榕一样,迂腐。”

    子夏轻笑。

    “子夏,这些年在外,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怎么,又要与我做媒。”

    “当妹妹的都有孩儿了,总不能不管你呀,我也留意过,宫中大臣的女儿,倒有几个不错的,你别带偏见,并非所有的千金小姐都是娇身惯养。”

    子夏但笑不语,莫名的脑子里出现一人的身影,风姿飒爽,敢作敢为……

    “想什么呢?”

    宋玉见他出神,不由得出口相问,过来人自是明白,他的表情代表什么,“当真有心仪的女子?”

    子夏脸颊微红,也不隐瞒,“不知在何处,叫什么名字?”

    “嗯?”宋玉来了兴志,催着他快说,于是,子夏便将里县一事说了,宋玉听言,点了点头,“这事,我知,里县采花盗一案影响极大,想不到,却是一女子所破,等等,你说那女子姓什么?”

    子夏道,“姓徐。”

    “徐?”宋玉一惊,突然想到徐盛,会是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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