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十月,天子刘宏临时兴起,先是到上林苑围猎,之后去了一趟函谷关,回来又在广成苑围猎许多日,再之后又去了一趟太学,历时两个多月,这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宫。
    到了今年,生性好玩喜乐得天子在宫里实在是再捉摸不出什么新鲜玩意,便又憋不住了,着有司准备了半个多月,终于在八月十七这一日,又开始了一次围猎,地点就在城西的广成苑。
    这次天子出行,摆的是法驾,规格仅次于大驾。要知道,自光武皇帝中兴定都雒阳以来,除非皇帝驾崩大行,要不然是不会摆大驾的。
    乘舆法驾,不同于大驾的公卿奉引、太仆御车、大将军参乘,法驾的公卿不在卤簿中,是以河南尹、执金吾、雒阳令奉引,以奉车郎御车,以侍中参乘。
    姜泫虽然是作为何进的从者一同参与了围猎,但何进身为河南尹,需要奉引天子车驾,必须坐在自己的前导车里,随时候命。而姜泫则只能带着荆韦,和其他何进的从人一起跟在后面的队列中。
    姜泫这一圈骑马而行的几位士子,除了二号人物曹操因为议郎官身去了光禄勋的队伍里,何颙和张邈藏在袁绍私宅。除此三位不在,可以说是袁绍这个政治团体主要人物都聚齐了,除了袁绍和姜泫这两个英俊的伟男子,鱼目鼠须的自然是南阳许攸(字子远),长脸圆眼短须的是汝南伍琼(字德瑜),蜡黄面皮、体态瘦弱的是陈国吴臣(字子卿),这三人和何颙、张邈,并为袁绍的“奔走之友”。当然,还有一个新人,二十五六,生得方口大耳、浓眉细眼,是姜泫的凉州同乡,武威人周毖(字仲远)。
    这个周毖,其父周慎,曾为豫州刺史。周毖当年曾旅居汉阳,与少年时期的姜泫相识,相互引为知己。如今得姜泫引荐,也成为了这一政治团体当中的一员。
    这数千人的围猎队伍,又是凤凰门戟、皮轩鸾旗,又是金钲黄钺、黄门鼓车,忙忙活活辰时才出发,但几乎所有人都是天还没亮就都起来准备各种事项。特别是姜泫,晚上经常贪黑熬夜、睡不着觉,今日起得又这么早。若不是少年时期练就了高超的骑术,这时候在马上晃晃悠悠,早就一个盹摔地上去了。
    本想着出了上西门,离广成苑还有段路,姜泫就闭着眼睛养会儿精神。可是也不知道贫嘴的许攸哪来的精神,从出了城门就开始喋喋不休、叽叽喳喳、天南海北、一通胡扯,好不容易要睡着了,便又被他吵给醒。
    “啊呀……”姜泫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问道“子远却是在说何事?”
    一旁的袁绍笑了笑,说道“哈哈,子远却是在说伯霈新纳美婢,日间难免精神不振,又与我等做赌,看伯霈几时能从马上摔下来。”
    姜泫一听这是说他贪恋美色、床笫称雄,白天才没了精神。这一下子困意去了不少,抬起马鞭指了指许攸,笑骂道“好你个许子远,却是等着看我的笑话!”
    许攸捏着鼠须,又摆了摆手,讪讪笑道“何敢?何敢?只是见伯霈双足悬空、手扶低鞍、昏昏欲睡而不坠,我等奇之叹之罢了!”
    周毖闻言,也在一旁笑道“子远啊子远,你且细看,伯霈与我这双足,究竟悬空与否?”说着还扬了扬冲着许攸那边的左脚。
    许攸可能是小时候喜欢晚上看书,还不舍得用灯油,所以有些近视,眼神不济。他眯着眼睛,使劲地瞧了瞧,见一旁的周毖和右前方的姜泫脚上都套了一个绳圈,绳圈在脚背的位置上系了一根绳索,上头挂在马鞍上。骑马时,双脚都套在绳圈内,支撑骑马者的双脚,以便最大限度地发挥骑马的优势,同时又能有效地保护骑马人的安全。
    “哎呀呀!”许攸大为惊奇,问道“此为何物?”
    周毖故意松开了缰绳,一手指着脚上的绳圈,另一手捋着胡须,说道“此为马镫是也!”
    许攸瞅了瞅自己左脚边短了一截的赤铜鎏金单马镫,又看了看姜泫的绳马镫,已然看出了其中的不同。
    袁绍这回也注意到了马镫,也不禁啧啧称奇,说道“有此神器,可凭镫借力,日夜乘骑而不疲,又可双手离缰,若配给将士,则我汉家铁骑盛矣!却不知这双马镫是何人所作?可是伯霈始创?”一听袁绍这么说,跟在后面的伍琼和吴臣也凑了上来,抻着脖子观摩姜泫和周毖的马镫。
    姜泫摆了摆手,说道“实非我所始创,昔年曾游幽州我舅父公孙将军所在,见其义从皆配此物,得鲜卑处习来,由是回凉州仿制。只是少有长途奔驰、疾驶行猎之事,经年未用。却是昨日仲远住在舍下,闲谈间才偶然想起,这才仓促赶制,一时寻不到合适的铜、铁,故以绳代之,更未及备与诸君。”
    马镫这件事,此前姜泫确实是给忘记了。从青州到兖州,再到雒阳,虽然是长途跋涉,但都是走走停停,对他来说根本就没到非用马镫不可的程度。
    说起公孙瓒,袁绍心中感慨,说道“公孙将军威震塞外,所将白马义从骑锐、屡战屡捷,思之,悠然神往啊!”
    后边的伍琼也是任侠果敢之士,听说公孙瓒的勇武,也大感兴趣,趋前两步,问道“本初,伯霈,这白马义从却是何由来?”
    这事不必姜泫去说,公孙瓒和白马义从的战绩,袁绍也是知晓的,便说道“公孙将军于幽州,屡挫逆贼张纯、乌桓丘力居,以战功进骑都尉、中郎将,又以此封侯。其常与善射之士数十,皆乘白马,以为两翼,自号‘白马义从’。每与敌战,追不虚发,数获戎捷,虏相告云‘当避白马’。”
    袁绍说完,回头环视一圈众人,见众人都露出钦佩、羡慕的神色,只有那个病秧子吴臣自诩清高、似有不屑。袁绍又斜眼看了一下姜泫,见姜泫似乎并未注意到吴臣,这才放心,可还是说道“如今阉宦专权,士人噤声,世风皆尚清贵而鄙浊实,实谬矣!如卢侍中、公孙将军、皇甫北地、朱大夫、董河东,虽出身迥异,却都扬名疆场、务实兴邦,如此方为我辈之榜样啊!”
    袁绍所说的侍中卢植(字子干)、中郎将公孙瓒、北地太守皇甫嵩(字义真)、谏议大夫朱儁(字公伟)、河东太守董卓(字仲颖),几人出身各不相同,或出自边地武人,或出自中原士族,或起于寒门,或生于豪富,但都善于、专注政事或军事,堪称当时真正的名臣、名将。
    许攸摸了摸两撇长长的胡须,沉吟两声,点了点头,说道“嗯……当次将倾之时,我辈士人更当尚实弃虚,不枯坐清谈。本初所言,甚合我意,果然是天下楷模袁本初,我等受教。”
    众人包括姜泫和吴臣,也尽皆称赞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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