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汉坐在颠簸的囚车里,身上感觉不到疼痛,当一个人浑身哪都不舒服的时候,也就没什么不舒服了。

    他的内功废了,手脚废了,抬起手哆哆嗦嗦,就像癫痫病一样。

    他不知道一个废人还能做什么?他活着,就是为了爷爷的那口薄皮棺材不被朝廷挖出来。

    汪汉有时看着天,想象自己是在空中自由翱翔的老鹰,哪怕是一只麻雀也好。有时看着地上的白雪,想着春暖花开之际,万物复苏,但自己的未来却永远变成了寒冬。两滴清泪划过脸颊。。。

    一路上不断有囚犯死去,被朝廷的兵丁扔到了路边,等着豺狼野狗的吞咬。

    汪汉麻木的看着,现在,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包括自己,不在乎任何人是否活着,也许活着也是为了更痛苦的死去。

    他只在乎一个人,那就是葛尔丹的儿子,那个叫阿米达,又或者叫汪天羽的男孩。他辜负了葛尔丹的嘱托,他不知道当与葛尔丹在地下见面的时候怎么解释。

    向西行的前几天他一直都昏昏沉沉,总是发呆。也不说话,因为无话可说。但今天感觉好点,毕竟,人还是要往前看的。

    他注意到今天换了一个给俘虏们送饭的差役,是他认识的人,那个给他马匹让他回营地的年羹尧。

    年羹尧从前面挨个囚车送那无法被称之为食物的事物。囚犯们没有碗,没有筷子,有的只是囚车的底板和自己那被绑着不是很灵活的双手。

    年羹尧没有像前几天别的人那样,把和着刷锅水的稀糠甩到囚犯们的脸上,而是很认真的把一勺勺的糠放到每一个囚犯身边的木板上,让他们自己不慌不忙的吃。

    这些囚犯很多在过去都是跟在葛尔丹身边冲锋陷阵的勇士,今天在这里,连狗都不如,每天吃着猪都不吃的东西,还得被那些兵丁羞辱,但是由于饥饿,也不得不从脸上、脖子上、腿上、甚至是脚上用手哆哆嗦嗦捡起食物残渣放到嘴里。

    要知道,他们可是吃惯牛羊肉,喝惯马奶酒的,但是现在,他们连反抗都不敢,只要他们有人绝食,那一车的人都会被拉下去挨鞭子。

    蘸了凉水的鞭子打在身上的声音,让听到的人都不寒而栗。所以,没有人绝食,因为他们不想连累别人。

    对于年羹尧这样的好心肠,还算清醒的蒙古人对他报以微笑或者是点点头,这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礼节了。

    汪汉突然发现,年羹尧步履稳健,中气十足,太阳穴鼓起很高。这是内力充足的表现。这可让汪汉有点摸不准了,按说年羹尧这个最下层的兵丁不可能有这么高的内力。

    不一会,年羹尧走到汪汉的车前,照例是一勺勺的放到每个人旁边,当放到汪汉旁边时,他愣了愣,低下头仔细看,然后一脸疑惑,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

    汪汉低声说道:“是我,年大哥,没想到吧。”随后苦笑了两声没再说下去。

    年羹尧愣了半晌才说到:“汪兄弟,你咋在这?”汪汉叹了口气说道:“一言难尽啊!”说完便低下头不在说话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年羹尧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了两个馒头,直接塞到他手里,没说什么。

    汪汉接过馒头冲他点点头:“多谢了年兄。”年羹尧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给下辆囚车送饭了。

    汪汉手里攥着两个馒头,眼泪噼里啪啦的落下,滴在木板上,旁边的几个蒙古人都在吃自己面前的糠米,只有汪汉没有动。

    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蒙古人推了推他,说道:“朋友,吃点吧,这几天你没怎么吃东西,命已至此,认命吧。”

    汪汉笑了笑,把手里的馒头递给他,说道:“老人家,你吃吧,我不饿。”便又低下头,老人接过馒头,自己也没有吃,而是给另外的四个人分吃了,汪汉看到也没有阻拦。

    老人凑了过来,说道:“朋友,你告诉我,大汗是怎么死的?都说是那个皇子杀了葛尔丹大汗,我不相信,那个小子的功夫我见过,蛮力而已,不是大汗的对手。”

    汪汉看了看他,从老人的眼睛里,汪汉看到了忠心。汪汉说道:“葛尔丹是自杀,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而自杀的。”

    老人听后瞪圆了眼睛,他想不到那样的天之骄子竟然会自杀?老人也不在说话,他得到了答案,虽然不太满意,他希望自己的大汗是死在在冲锋的路上,而不是像个女人一样自我了断。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到:“大汗的儿子呢?”

    汪汉回道:“不知道,一直没有消息。”

    “唉,腾格里保佑吧”老人默默的祈祷着。

    汪汉从囚车的木板上捡了几块没有任何滋味的糠巴,放到嘴里,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这种东西只有一个用途,就是不会让人饿死。

    汪汉舔舔干的开裂的嘴唇,看着地上的冰雪渐渐消融,看来春天真的要来了。

    看着囚犯们,汪汉突然注意到:有的囚犯胸口有和他同样的红色手印,衣服跟他一样有一个手掌形状的窟窿,有的囚犯没有。

    他转头看了看刚才那个跟他说话的老人,说是老人,其实也不过五十多岁,通红的面庞,披头散发,寒冷的天气掩盖了身上的臭味,他也有跟汪汉一样的掌印,而同车的别人没有,汪汉盯着老人的胸口发愣。

    老人是聪明的,他看到汪汉看自己的胸口,便说道:“这是济南关家的“消功掌”,能化解人的内力。”

    汪汉点点头,开口问道:“老人家,你是他们的头领吧?请问您尊姓大名?”

    老人回道:“我叫额鲁图,是一个百夫长,这几个还有那边两个车里的以前都是我的部下。”

    汪汉顺着老人的手望去,只见那边几衣衫褴褛的人也冲这边点点头胸口没有掌印,汪汉想抱抱拳,可惜双手被捆着,只得作罢。

    继续说道:“老人家,这“消功掌”什么来头?”

    老人向汪汉身边凑了凑,说道:“这‘消功掌’是山东济南府‘振威镖局’的家传功夫,总镖头叫关西山,功夫了得,内功外功在山东地界无人能敌。朝廷里的叫关西河,是关西山的弟弟,他俩功夫都是祖传的,一辈传一辈,传男不传女,久而久之,这‘消功掌’就成了他家看门的本领。

    这掌法很是厉害,中掌之后虽没有多少痛楚,但内功尽废。据说这也只是他家众多秘术之一。据说他哥哥关西山练就了“不死身”,已经天下无敌,不过谁也没见过这功夫啥样。

    后来,朝廷让兄弟俩选一个进京护驾,就这样,关西河就到了康熙身边,成了侍卫。”

    汪汉听完,问道:“您是蒙古勇士,怎么对中原这么了解?”额鲁图笑了,说道:“葛尔丹大汗跟康熙反目之前,派我到中原生活过几年。”汪汉一听,不再追问,很明显,这个老人曾经是个探子。

    这时,走过来一名军士,抡起皮鞭子就砸了下来,骂道:“再白话就把你俩拉出来抽五十鞭子。”

    鞭子砸到了囚车上,掀飞一层木屑,在木梁上留下一道白痕,汪汉和老人便不再说话了。

    汪汉和这个蒙古老汉渐渐熟络起来。年羹尧也经常给他送吃的,相对来说,他在这些囚犯里算是吃的好的。

    可是,他从来不吃独食,总是和同车的囚犯一起分了,有时还悄悄地给邻近的囚车扔过去,那些耿直的蒙古人对他的印象自然很好。

    他们是沿着蒙古草原和中原分界线走的,这样便于补给。一天,他们来到一个镇店,很大,也很热闹。

    数百清兵押着几十辆囚车穿街而过,他们没有准备留宿,因为朝廷不允许犯人住在客店里。

    道路两边的铺面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们,他们在低声交谈,似乎对这么多穿蒙古服的囚犯很好奇。

    队伍突然停下了,一个当官模样的人在马上高声说道:“朝廷押解重犯,路经此地,队伍补给短缺,需要在这里补充,请乡亲们卖给我们。放心,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听他说完,百姓们谁也没动。

    他捻了捻下巴上的一绺胡子,嘴角微微挑了挑,继续自顾自的说道:“乡亲们,不说话就是同意了。那我就让军士挨家挨户去买办啦。”说完,一挥手,几十个兵丁跳下马,个个拿着口袋水壶之类的家伙,四散而去。老百姓们“哄”的一下就乱了,他们当然知道这伙清兵要干什么。

    有往家跑的,有往镇外跑的。往家跑的还好点,往镇外跑的马上就被抓住,摁倒在地。

    镇子里顿时鸡飞狗跳,孩子哭大人喊,个个回家反叉门闩。镇店东头一所院子也是关门闭户,好像没人的样子。

    两个兵丁过去,顺着门缝把刀插进去,几下就把里面的门闩砍断,随着便冲进屋去。

    屋里一个男人、一个老太太,一个女人和两个**岁女孩被兵士堵在屋里。老太太和女人搂着两个女孩在炕角哆嗦成一团,男人拿着一条扁担横在床头。

    男人刚才在镇上,看那个当官模样的人好像不怀好意,等兵士虎视眈眈下马的时候他扭头便跑回了家,把门闩插上。

    两个兵士进屋,一眼就看到炕上的女人和两个女孩。他们眼睛里突然闪现出一种野兽的凶光。

    男人看懂了,他想先下手为强,抄起扁担就砸了过来。这两个兵士久经沙场,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等男人冲过来,其中一个兵丁向前迈了一大步,一下就和男人面对面了,然后猛地一个“通天炮”打到了男人额下巴上。男人当时就飞了出去,另一个兵丁上去手起刀落,男人的脑袋便被砍下,滚到一边。

    屋里喷溅的全是血,男人的无头尸身还在一下一下的抽搐。老太太、女人、两个女孩全都傻了,他们普通百姓谁见过这个,连哭都忘了,只是傻傻的看着两个恶魔。。。

    过了一会,两个兵丁扛着几个麻袋米面,用绳子绑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走到那大人的马下,回道:“禀大人,刚才有一户人家暗通土匪,意欲行凶,被我哥俩就地正法两个,生擒三个,这三个女人怎么处置,请大人发落。”

    还没等马上的大人说话,那个年羹尧上前两脚踢在他们的膝盖上,“噗通”“噗通”,两个兵丁便跪在了地上。

    那大人本来已经咧开嘴正要说话,想奖励一下这两个兵丁,谁知被吓了一跳,张开的嘴定在那里。

    年羹尧大声喊道:“你们两个枉杀百姓,**民女,该当何罪?”两个人大声喊道:“你算老几?老子废了你。”

    但已经爬不起来了。年羹尧不去看他们,直看着那大人说道:“王熙栾,你违抗军令,烧杀劫掠,该当何罪。”

    那王熙栾说道:“你要干什么?”“干什么?哼哼,你看这是何物。”

    说着,年羹尧掏出一块令牌,举在手里,大声喊道:“奉四阿哥令,王熙栾其人如有杀戮百姓,强抢民女,夺取百姓财物其一罪者,就地正法。”

    那王熙栾虽然吓得不轻,冷汗直冒,但也是久在官场,明白其中意思。

    也立刻就知道这个穿着差役服装的人可不简单。于是笑着下了马,咧着嘴笑着对比自己小得多年羹尧说道:“兄弟误会了,我正准备呵斥他们,谁知你老兄先说了。”

    说着,对左右一挥手,躺在地上那两个准备拍马屁的倒霉蛋便被一刀一个,落了个身首异处。

    看到如此,年羹尧也不在说什么,他也没打算真杀这个王熙栾,只不过是吓吓他,赶在王熙栾玷污这几个女人之前给他找了两个替罪羊。毕竟这王熙栾是索额图大人的人。

    王熙栾颤颤巍巍的小声说道:“兄弟是四阿哥的人那,呵呵,呵呵,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索额图是太子一党,四阿哥跟谁都不算一党,怎么成了一家人!

    年羹尧说道:“四阿哥派我暗中督军,就是怕您一时糊涂,让我随时给您提个醒。”说完便扭过头看着那些百姓不在理王熙栾。

    王熙栾一身冷汗,自己被安插了四阿哥的人怎么一点都没得到消息?还好对方给了自己面子,不然今天可就难过了。

    其余的兵丁本来气这两个人先自己一步向大人“上供”,现在都暗自庆幸,把身边的女人放走,粮食、财物都物归原主。

    那些在远处的人们这时都从墙角里露出头来,在他们看来,这年羹尧可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年羹尧眼睛一转,有了主意。大声对百姓喊道:“乡亲们,我是大清四皇子派来的督军,我叫年羹尧,某些兵士不懂规矩,已经被就地正法。谁再违反军令,这就是榜样。”

    说完指了指地上的那两个被处决的倒霉蛋。”接着又说道:“这里给乡亲们赔礼了,造成的损失,着本地官府立时赔偿。”

    说着便深深一辑。那些百姓这才从恐慌中恢复过来,那些自己女人、女儿刚被放回到自己身边的人甚至热泪盈眶,跪下给年羹尧磕头。

    年羹尧这件事不可说不漂亮,既没得罪朝中重臣;又为自己夺得一个好名声。

    这些,都是今后他称霸西北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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