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汉出得雪洞,走向不远处葛尔丹夫妇的尸体,尸体已经僵硬。葛尔丹夫妇的衣服随着寒风摆动,显得格外凄凉。

    走得近前,汪汉不禁百感交集。短短几个时辰,变故如此之大,他来时是为了大清扫除异己,平定蒙古内乱,现在却已经不知道为了什么。

    他记得小的时候,爷爷曾经对他说过:世间的仇恨都来自每个人内心的结,结解开了,也就豁达了,仇恨只能换来更多的仇恨。。。。

    他当时不懂,现在想想,颇有感触,如果是他杀了葛尔丹,那个孩子长大后必然找他报仇,而自己的后代呢?冤冤相报何时了?

    对于江湖、武林,汪汉更是不懂。为什么葛尔丹说现在武林奸诈之人多而正直之人少?他爷爷曾经跟他提过一次,说武林中人最重一个“义”字,谁要是违背了这个字便会众叛亲离,人人唾弃,毫无立足之地。为什么葛尔丹要那么说?

    汪汉看着尸体发愣,他下不去手去砍下葛尔丹的头,也根本没想过用葛尔丹的首级换取功名富贵,他不想回朝廷了。准备掩埋尸体然后带着男孩去黑龙江。

    就在他用断刀刚把积雪挖开,露出枯草与土地的时候,远处马蹄声震耳欲聋,尘雪飞扬,如旋风般朝这边刮来——朝廷的马队。汪汉感觉不妙,他快速把坑填满,把挖掘的痕迹掩盖,然后站了起来,等待着马队的到来。

    马队渐渐到得近前,清一色的枣红色大马,膘肥体壮,马上的八旗武士一个个膀大腰圆,表情严肃,低头看着他。

    一名统领模样的人对他喊道:“哎,你是谁?蒙古人吗?”因为他此时正穿着蒙古服装。汪汉回道:“汉兵绿营把总汪汉,刚杀了蒙古准格尔大汗葛尔丹,特此交令。”

    听他说完,马上的武士们都显出惊讶的表情,不由得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

    那个统领听他说完,也看向地上,疑惑的问道:“你杀的?”“是我杀的。”汪汉回道。

    那统领下马走到近前,确认了确实是葛尔丹,转过头问道:“你怎么穿蒙古人的衣服?”汪汉回道:“葛尔丹把我的盔甲砍断了,我在他的包袱里取得这件衣服,以御严寒。”那统领点点头,拍了拍汪汉的肩膀,上了马向马队后面跑去。

    不一会,后面的马队由远到近向两边分开,从中出现一匹白色的骏马,这匹马身上没有一丝的杂毛,脑门上绑着一团黄色的绸缎,华贵的马鞍上稳坐一人,穿着正黄旗皮质铠甲,二十多岁的模样,表情庄重又带有威严,不怒而自威,左手扶着腰中的宝剑。

    走到近前,没说话,汪汉认得,这便是曾被自己救过得大清皇子,此次出征准格尔的定北大将军——爱新觉罗。胤禔。

    汪汉马上跑到马前,单膝跪地,高声喊道:“末将汪汉,叩见大阿哥。”说着低下了头。这些礼数他是不敢不做的,不然马上死的就是他。那胤禔看着他,淡淡的说了声:“起来吧”。

    “嗻”。

    这大阿哥没有因为自己被汪汉救过而对他另眼相看,同样摆着架子,高高在上。

    他也确实有资格高高在上,在这大清国,他只怕一个人,那就是康熙皇帝,他的父亲;最恨的也是一个人,就是太子胤礽。他对太子是恨到极点,也妒忌到极点。他是皇长子,胤礽是次子,只因为胤礽的母亲赫舍里——孝诚皇后和父皇感情好,在生完胤礽后便病故了。所以父皇才立胤礽为太子。否则,根据祖制,太子的位置非他这个大阿哥不可。

    胤禔看看地上的尸体,问道:“你杀的?”

    汪汉回道:“回大阿哥话,是末将杀的。”

    胤禔又问道:“为什么不即刻回营复命?”

    汪汉低着头继续说道:“回大阿哥话,末将被葛尔丹所伤,正在调养,即刻就要回营,却见大阿哥亲临。”

    胤禔点点头,下得马来,后面众将也随之下马。胤禔走到葛尔丹尸体前,看了看,又看了看那个女人,转向汪汉问道:“葛尔丹有个小儿子,哪去了?”

    汪汉的额头汗都渗下来了,嘴唇颤抖,多亏他正低着头,大阿哥并没有看到。汪汉回道:“末将到此之时就只有他们两人和几个身边的仆役,并没看见有小孩。”胤禔看着汪汉没说话,仿佛在思量着此话的真假,最后也没置可否。

    他一直看着葛尔丹的尸首,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拔出了宝剑,只见寒光一闪,便砍下了葛尔丹的头。

    汪汉呆住了,他没想到大阿哥会这么干。他心中愤怒,但他不敢显露出来。他不怕死,没有江湖经验,但他不是傻子,知道死要死的有价值。但看着自己爷爷的朋友,他心中的怒火就要把他点燃。

    他也知道,大阿哥这是要抢功,本来嘛,自己是大阿哥手下的人,自己杀了葛尔丹不也就等于大阿哥杀的吗。胤禔用刀尖挑起葛尔丹的头颅,举过头顶。

    身边的众武士赶忙喊道:“大阿哥神威无敌,亲毙葛尔丹”,就像事先排练好的一样,喊得甚是整齐,一个个脸上的表情都是一般的眉飞色舞,好像杀葛尔丹的时候他们就在身边一样。

    “大阿哥神威无敌,武功盖世,亲毙葛尔丹”的声音响彻大地,远处的马队也凑将过来一齐呐喊。

    大阿哥挑着葛尔丹的首级跨上白马,一紧缰绳,向大营方向跑去。众将也都跟在身后,呐喊着,欢呼着。

    只留下跪在地上的汪汉,愤怒的泪水充满眼眶,他不恨大阿哥抢功,只恨大阿哥砍了葛尔丹的头,还挑在剑上,这等对死者的羞辱让汪汉更加憎恨朝廷,牙已经被他咬出血来,真想跳起来杀了那个他曾经不顾自己性命营救的皇子。

    马队渐渐远去,只留下跪在那里的汪汉。过了一会,一个骑着马的军士牵着一匹马给他,关切的说道:“你不要命啦,人都走了,别让人看出你不满意,赶紧起来回营”。

    汪汉抬起头,一个穿着灰蓝色棉袄的人骑在马上,胸口处有一个“兵”字。汪汉站了起来,骑到马上,问道:“敢问老兄尊姓大名?”那兵士说道:“我姓年,叫年羹尧。”汪汉抱了抱拳,算是对这名兵士不揭穿自己表示感谢,那兵士忙一抱拳,说道:“把总高抬小的了。”说完俩人一提缰,两人同朝大营而去。

    在那个雪洞里,男孩听到了不远处的马队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他没敢看,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身首异处。

    当马队远去,他出得洞外,看见了不远处的地上两具尸体,他跑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父亲那无头的尸身,他呆住了,他吓傻了。

    男孩伏在父母尸体身边已没有了哭声,他默默的看着,拳头握得“格格”直响,指甲深深插入肉里,但他感觉不到疼痛,他现在只有愤怒。

    过了一会,他慢慢站了起来,用双手在地上挖着,挖开了积雪,挖到了枯草,他没有停下,拔光了枯草露出了泥土,他也没有停下,直到地上出现了一个足够两个人躺下的大坑,此时双手已经鲜血淋漓。

    他将父母的尸身放进洞里,然后盖上了土,最后扫除掩埋痕迹。他知道自己的家乡人死后都是要天葬的,把自己的尸体奉献给腾格里,奉献给草原,可是现在,天寒地冻,除了让尸体入土为安之外别无他法,只能在冰雪消融的时候由秃鹰和狼自己找寻了。

    他现在不太信任汪汉,男孩也听到有人喊杀死了葛尔丹,但那个人并没有真的杀死父亲,他现在不知道汪汉会不会出卖他,会不会在晚上带人来抓他。他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想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

    但是他很聪明,他在不远处又挖了一个洞,在原先那个洞的位置根本看不到这里,但是这里却能听到那里的声音。

    他想:如果来了很多人就证明汪汉出卖了自己,他马上把这个雪洞弄塌,凭父亲教过自己的闭气功,半个时辰是没有问题的,他在雪里也不会有人发现,等他们走远自己便出来逃命,如果汪汉自己来的,他听到声音就出去,以后就跟着汪汉。

    随后,他便握紧了父亲临终前给他的短刀,坐在他新挖的雪洞里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汪汉回到大营,里面的欢呼声震耳欲聋,每个人都在称颂大阿哥,说大阿哥神勇。只有他知道,葛尔丹不是大阿哥杀的,也不是自己杀的,是自断心脉而死。

    其实汪汉犯了个非常重要的错误,就是自杀是能看出来的,大阿哥当时没说,原因就是大阿哥立功心切,如果葛尔丹是自杀便没自己什么功劳了。

    傍晚,全军众将士围坐在一团团的火堆旁,吃着烤羊,喝着马奶酒。汪汉也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旁边有人跟他说话他也是含糊了事,他在想葛尔丹的儿子,正在盘算着怎么出去,然后两个人远走高飞。他趁人不注意把几块羊肉放到衣襟里,这是给男孩吃的。

    离着很远的地方有一个黄罗大帐,甚是气派,黄龙旗迎风飘摆,帝王的颜色昭示着其主人的地位。外面警戒森严。帐内一个巨大的炭火盆把严寒隔离在了外面,厚重的帐墙把热气锁在帐内。

    正中的炕上上坐着一个满脸麻子的人,身上穿着厚厚的貂绒,领口袖口那金灿灿的黄色显示出与众不同,手里拿着一本《孟子》,但并没再看,他就是大清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

    只见大阿哥双膝跪在地上,陈述着自己如何杀死的葛尔丹,如何砍下首级等等。康熙皇帝静静的听着,等胤禔说完,他没有赞扬,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你不该砍下葛尔丹的头,应该把他的尸体抬回来。”

    大阿哥有些不知所措,他正准备着接受父皇的恩赏,没想到却得来这么一句。在他还在发愣的时候,康熙皇帝一句“跪安吧”,就把他撵了出来。

    胤禔走到一个火堆旁,撵走了围着火堆喝酒的军士,然后坐到地上独自喝着闷酒,他是个莽夫,头脑简单,但他看出葛尔丹是自杀,虽然葛尔丹满身伤口。他不在意,他只想立功,杀葛尔丹是最大的功劳,他想等这事过去再把那个对他撒谎的汪汉杀掉。

    胤禔无时无刻不想取太子而代之,他要得到父皇的赏识,可每次都不尽如人意。他被俘父皇不知道,或者是知道却没说,他害怕,怕父亲知道他被俘过,因为皇子是不能被俘的,如果被俘,就得自我了断。他想杀汪汉也是这个原因,虽然救过他,但是跟父皇的赏识比起来,那算不得什么。

    他却不知道父亲对他了如指掌,康熙皇帝的亲信当时就在大阿哥的旁边,把当时的情形早就告诉了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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