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还不快点给我把门打开

    也许就是因为关芳蔼的坚持,也许因为项廷元的那句话,虽然佛爷一直不发表意见,可是一直在区家充当军师和管家角色的那个日本老男人山田胜男也就同意了蔡静如、大小姐一些人关于不按照羊城的三日内、而是峡州的三日后出殡的建议,所有参与葬礼安排的人也就按照那个决定开始忙碌了。

    在葬礼中把死者亲属轮流守夜称为守灵。守灵基本上以三天为限,有在院内搭设灵棚、在家里布置灵堂守灵的,也有在殡仪馆内租用礼厅守夜的,其宗旨都是古往今来“搁三朝“的规矩。《礼记·问丧》中说的很清楚:“三日而后殓者,以俟其生也。三日而不生,亦不生矣。孝之心亦益已衰亦。家室之计,衣服之具亦已成矣。亲戚之远者亦可以至矣。是故圣人为之决断,以三日为之礼制也“

    这也就是说,古人认为人死三日后才没有复生的可能;而人的灵魂在死后的三天内会回家探望,因此亲朋好友和子女守候在灵堂内,可以等他的灵魂最后一次归来。同时,守灵三夜,也就给所有的准备工作、远方的亲戚朋友留下也能从外地赶到足以尽到人情的时间;同时,每夜都有亲友伴守,大家聚在一起,一方面可以悼念死者,抒发缅怀之情;另一方面也可以安慰未亡人和他的子女,使得彼此的悲痛能够减轻一些。

    以前守灵和守夜的规矩很多,不过现在有些早已被忽视,有些还在被强调执行。比方守灵时不可浓妆艳裹,男子不可穿**,女子不可穿裙子,尤其是不可穿拖鞋,露出脚趾;不能让猫靠近灵堂;不可在灵堂争吵、**,也不允许孕妇、产妇及**女人**。只是原来规定守灵的时候不能够有嘈杂声音,要保持肃穆和安静;不可以有任何荤腥的东西**灵堂,要保持素淡等规矩早就被打破。现在参与守夜的亲朋好友到了夜晚为了熬时间,不是打麻将就是玩扑克,加上夜里饿了,也得宵夜,荤腥也就有些难免。

    麻烦就麻烦在佛爷的江湖名气大,所以闻讯赶到灵堂吊唁的江湖老大来了不少,就是原来有些隔阂和过节的江湖大佬也派自己的子女上门表示哀悼;加上佛爷现在是官场上的人,来了不少的干部,连区长到京城开会之前也专程赶来对佛爷表示了慰问;麻烦就麻烦在区杰良生前既是中联保险的董事长,又是在海珠北路土生土长的,而且还有不少的酒肉朋友和纨绔哥们,三天以来各路人士纷至沓来,也就把佛爷的家里变成了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光是迎来送往都叫人招架不住。

    除了那些官场领导和江湖大佬由佛爷和山田先生负责接待,所有前来吊唁的男人也由张永仁、赖广大、程根球、阮红旗等人负责应付;只是前来的各方女人也很多,即便是有金家两姐妹和关芳蔼陪伴。可是蔡静如作为未亡人还是坚持在别人来吊唁的时候陪着吊孝和还礼,还是坚持按时给供桌上的那个区杰良的饭碗添饭、斟酒,还是坚持定时给她的丈夫烧纸等等,所以白天根本是不能睡的,夜间没有人来本来是可以休息的,可是她却坚持坐在灵堂之中,默默地望着墙上挂着的区杰良那张英俊而潇洒的照片不知想着什么。

    如果说第**是在忙碌和慌乱中度过的,第二夜就是在对区家大少的追思和遗憾之中熬过来的,第三个夜晚过了**时分,所有人都意识到最值得期待的王大年不可能再赶到了,也就在一种失望和疲乏之中,大家都感到了困倦如同山一般的压过来。佛爷和山田先生这样的长辈就进屋休息去了,那些用打牌打发时间的也知道明天上午的遗体告别仪式和火化后的入葬是重中之重,就随便找一个地方设法躺一躺、靠一靠、眯一下眼、睡上一会儿。只有蔡静如和大小姐还在期待着区杰良的灵魂会在最后时刻向她们来告个别。

    整个房间里除了断断续续的鼾声,就是真正的夜深人静了。

    过了很多年以后,蔡静如才意识到自己生命中最痛苦的时刻就是在给区杰良守灵的最后那个夜里: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消失,对那个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给人勇气和力量的王大年的及时赶到的希望就一点点的随之破灭;随着又一个凌晨的一点点靠近,就知道和那个虽然没什么感情、却总是能够给她最温柔体验的区家大少说拜拜的时刻真的不远了。那种悲痛欲绝而又孤苦无助地感觉才是最苦最苦的。

    但是当时这个漂亮端庄的未亡人其实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那个时候的痛苦,因为她已经被区杰良的突然撒手人寰的事实打击得抬不起头来了;加上对期待王大年能突然出现,并和以前一样主持区家的一切事物的希望的破灭,就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快要窒息了;再加上连续三个白天都得坚持在灵堂参加答礼,连续三个夜晚都得坚持参与守灵,整个人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早已变得混混沌沌的,稍不留神,就那么坐着也能睡着,也会莫名其妙的突然惊醒。

    她是被区家所在的九楼的电梯到达的叮当声所惊醒的。她醒来的时候,整个区家除了有些此起彼伏的鼾声和压低声音、断断续续的低语声,就处于一片寂静之中:区杰良还是用他那**不拘的眼睛从墙上的相框里望着灵堂里的一切,被窗外的夜风吹得摇摇晃晃的长明蜡烛的灯火就把供在供桌上的那块区家大少的灵牌变得时明时暗的;还有那些假花香火地藏魂幡,果盘糖盘酒杯茶杯,以及筷子正中*着的饭碗,桌前摆着的火盆和蒲团都显得一片狼藉。

    睁开眼睛的那个瞬间,蔡静如没有感觉到自己所见所闻有任何异样。她是接受过现代的文化教育,也相信科学,对于那些越来越多的出现在文学作品和影视剧中的鬼魂神灵在她的心里不过就是前人的杜撰或者是当事人的一种恍惚,更多的还是那些作家为了迎合现在的读者猎奇或者臆想的渴望,胡乱编造的一些离奇故事而已,所以她相信,区家大少如今只剩下一具没有生命的躯体在殡仪馆的冰柜里等待着天亮以后的消失,王大年能在出殡前赶到也是那些亲朋好友所寄托的一种幻想,因为没有人能知道那个在海珠北路被人称作阿年的大男人为什么要玩消失。

    因为期待着区家大少能在最后一个夜晚回到家里显现灵魂,也更期待那个很有掌控力的王大年能及时赶来,所以在最后一个夜里参加守夜的几乎包括区家所有的至爱亲朋。所有的人当然都在灵堂里烧过纸、作过揖或者磕过头,人们在这个夜里把区家挤得满满当当:老一辈都安排房间入睡了,喜欢抽烟聊天的、独自刷屏玩微信上天猫的、还有趴在牌桌上筑长城的,都在过了**以后再也耐不住连日的困倦,各自找可以依靠的地方闭着眼睛打打瞌睡,几百平米的区家房间里一片寂静,真的连掉根针在地上也能听见。如果不是电梯门自动关闭发出的声响,也许那个极聪明的女人就不可能想到她会在那个时刻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的理由。

    可是,当蔡静如清醒的意识到区家就是铁局一号九楼唯一的住户的时候,电梯在九楼开启的叮当声和电梯门的关闭声就有了极大的意义;更重要的是,这个漂亮而典雅的女人居然能在万籁俱寂的那个时刻能听见楼道里传来的轻微脚步声,自然一下子就变得清醒了。她几乎是机械的从靠椅上猛然站起,根本没有意识到膝盖上的手机跌落到瓷砖上发出的很大声响,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全身都在**,更没有发现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静如姐,你怎么了?“被手机跌落的声响惊醒的关芳蔼连眼睛都不愿睁开就在迷迷糊糊的问着:“现在几点了?你也得……“

    “大小姐!“蔡静如发现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你哥他……真的……来了!“

    “哪里?“大小姐尖叫了一声,那个惊恐的尖叫足以把所有的人都从睡梦中惊醒:“我哥在哪里?“

    “小媳妇,叫什么叫?半夜三更的吓死人了!“王大年的声音从紧闭的大门外透过对答器很清晰的传了进来:“还不快点给我把门打开!“

    蔡静如就像一根稻草似的摇摇欲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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