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睡下没多久,苏绒绒又被叫醒了。

    出来一看,原来是一直昏迷的钟荇醒了,正被大家围着讯问。

    钟荇平素就是不耐纠缠的人,一看众人面色不善,就挑了最简洁的语言,一口气把事情讲清楚:“惹恼裂地黑棕熊的是黄大庆一伙。我接了门派任务,来取熊掌蜜,事先准备了针对巨兽的麻醉熏香,打算不惊动这头熊完成任务。谁料我刚寻到这儿,就发现黄大庆一伙人在跟熊拼斗,异想天开地要猎熊,结果当然是损伤惨重。他们为了逃命,抓住我做挡箭牌,我被熊一掌拍晕,醒来就看到你们了。”

    苏绒绒与陆泊对视一眼,难怪他们才清理出洞口,那熊就狂奔而出,想来是它刚刚追打黄大庆一伙人回返,余怒未消,便把气撒在他俩头上了。

    钟荇在奕琅门虽然特立独行,名声却不坏,因此大家没有过多怀疑,红绫还愤愤不平骂起来:“黄大庆,又是这个讨厌鬼!他就不能多长点脑子少长肉吗?”

    苏绒绒深有同感。奕琅门黄大庆,她也见过一次,是典型的小霸王性格,凭着一身横肉欺软怕硬,在外门就是个小流氓。不过他爹是暴发户,孝敬了奕琅门高层不少好东西,而且黄大庆本人一见到强者就特别狗腿,所以这么多年来,竟也没人治他。若说他是这事的始作俑者,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钟荇为了增加可信度,主动展示了那瓶没来得及使用的麻醉熏香,又一脸不屑地表示,身为一个学者,他才不会蠢到以身挡熊。

    徐奕阳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相信,同时感慨他是不幸中的万幸,不幸在于他给黄大庆背了黑锅,万幸在于那熊为了追打陆泊和苏绒绒而放过了他,还被堵在了洞外,否则钟荇只怕尸骨难存。

    但这边话音刚落,程沐白又拍了拍钟荇另一侧肩膀,道可惜最终祸福未定,因为大家都被山崩困在了这个洞里。

    钟荇的脸刷地白了。

    他甫一醒过来,就觉得情况诡异,现在听这一唱一和,又环视了一圈,就明白了大半。他沉默一会,忽然走到熊卧榻的草垛上左摸摸右闻闻,还不时抱怨是谁把草垛弄得一地散乱。

    在大家莫名其妙的围观中,钟荇翻了半晌,居然在草垛下寻到了一处隐蔽的石槽,槽中藏着不少金灿灿的蜜浆。

    “这就是熊掌蜜,是裂地黑棕熊为了越冬,从奕山各处寻来的最醇厚的蜂蜜精华。”钟荇拍拍衣摆站起来,大声地解释道,“熊掌蜜对疏通灵脉经络、强身固体有奇效,尤以每年冬天采集的最为灵气浓郁。我只取任务要求的量,其余的你们分了吧,好攒力气找出路。”

    早在那一片金光浮现的时候,众人就瞪大了眼,这东西必是珍品无疑!也不知道这熊用了什么方法,把蜜浆的灵气完全封锁在石槽中,若不是钟荇有备而来,根本发现不了。要分享!

    老实说,最初发现钟荇倒在洞里的时候,大家虽然嘴上不提,心里却多少觉得这是个累赘;然而现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灵物相赠,心中那点龃龉就落了下乘。

    瞧见钟荇一脸坦然,大家也不推辞了,纷纷道谢,取出瓶瓶罐罐小心装盛起来。

    不过,这边四个奕琅门弟子从小在门派长大,心思单纯,陆泊与苏绒绒却各有观察视角。

    苏绒绒打量钟荇,见他神态动作一派坦荡,却并非是江湖侠士那种不羁,更像是一种理所当然。

    照理说,这些熊掌蜜都是钟荇一力找到,就算他一个人全拿了也没人能反对,然而,他却清楚认识到自己目前微妙的处境,以散财的方式融入了这个队伍。

    再联想往日,钟荇修为不高,背景无名,却能每次抢到听课资格,证明他不是普通书呆子。可是,一个二十五岁的门派弟子,是经历了什么,才有这样的心境呢?

    石槽中的蜜浆储量十分充足,因为陆泊对此不感兴趣,苏绒绒便包办了二人份,装了满满两个储物瓶。小尝一口,既香且甜,浓郁的灵气倏尔化入丹田,正是上好的灵食佐料。

    忙过这一茬,大家又散开各做各的。

    苏绒绒正要跟着红绫回帐篷,冷不防被钟荇拦了下来。

    “你过来一下。”钟荇照旧一副棺材脸。

    “……找我?”苏绒绒一脸茫然,虽然往日为了偷师也跟钟荇有些来往,但并不如与红绫那样熟稔,猜不到他的意图。

    “我有事跟你谈。”钟荇语气不容置疑地补充了一句,说完转身就走。

    一个刚入仙门的门派宾客,一个闷骚的门派学霸,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奇怪。

    几个奕琅门弟子都望了过来,苏绒绒犹豫一会,还是跟着钟荇走到了洞穴一角。

    钟荇见她过来,二话不说就在周围布下一个简单的隔音法阵,接着一屁股坐下,一副要长谈的样子。

    苏绒绒愕然,但见这阵法只隔声音不隔视像,也就索性在他对面坐下。为了气势不落下乘,她一坐下就斟酌着说道:“放心,我们不一定会困死这里,有机会就拼出去……”

    钟荇立刻打断了她的话:“说得容易,其实更有可能埋骨于此吧。”

    苏绒绒窘然,她确实不能保证出洞的成功率。

    钟荇却不在乎这些,而是一如往常般干脆利落地展开话题:“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一直有心与苏道友切磋一番,今日困于此地,生机渺茫,正是天赐的论道时机。”

    苏绒绒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晾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到是谈这个!

    说好的门派机密不能外泄呢?而且这是该论道的时候吗?不对重点是她一个初入仙门的粉嫩新人,凭什么跟学霸论道!

    钟荇丝毫不耽搁时间,单刀直入说道:“我知道苏道友对仙途所知甚少,但你的心境与众不同,时常有惊人见解,曾数次令我沉思。今日论道,我可以为你聊补修仙知识,也望苏道友切勿藏拙,尽兴一谈。”

    苏绒绒默然,对夏洲修仙知识的欠缺,一直是她在制定未来计划时最心虚的一点,因为怕被人钻了空子,她甚至连清机子都一并隐瞒了,只能每日去偷师,然而此刻却被人大喇喇地戳穿了。

    而且,她的心境和见解,主要是源于地球的人生经历和受教育内容与夏洲截然不同而已,虽说穿越也是她的筹码之一,但并没什么可骄傲的。

    她对钟荇,真的有助益吗?

    钟荇看出她的踟蹰,就干脆地道出自己的想法:“悟道,悟道,重点还是一个悟字。平日里听过经典再多,若自心不能悟,终归无用。心路便如人生成长,若从无坎坷与动摇,便如蔽室盆花,不经历风吹雨打终不能成器。苏道友平日所见,虽非主流,却时常敲打吾心,循环往复,方可正道。”

    原来如此,说到底就是一个学习方法论的问题?

    苏绒绒恍然,心有戚戚焉:“钟道友的学习态度我很赞同!确实,初学者应该多听、多读、多看、多记,然而当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就需要自主思考,要懂得质疑,懂得海纳百川,懂得去糙取精,反复凝练,才能掌握真正的学问。”

    钟荇深深点头,甚至难得地笑了:“正是此理!”

    两人一个古言,一个白话,却说到一块去了。

    既然知晓对方确实有所求,苏绒绒便心安理得了,顺口笑着夸了一句:“在以打坐为主流的夏洲,钟道友却一心钻研道学,真是难得。”

    钟荇随口回答:“天资不好,只能换条路子。”

    苏绒绒以为他在谦虚,哈哈笑道:“二十五岁有筑基中期修为,也不错了啊。”

    钟荇顿了一顿,突然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谁告诉你我二十五岁?我已经一百一十五岁了。”

    “……啊?”

    苏绒绒笑容僵在脸上,愣了半天才惊叫起来:“哈?!”

    钟荇皱着眉头,略一思量就明白了:“你是听了红道友说的吧?我入奕琅门不久,甚少与人交往,门中确实有些不实的传言。也罢,既是有缘,说与你知也无妨。”

    钟荇说着,便坐正了身子,坦然而述:“钟某生于凡人国度,自小命贱,一岁丧父,六岁丧母,所幸懂事得早,给人做杂工混口饭吃。因有些过目不忘的本事,偷学了文字,十二岁上便靠着给人代写书信,过起了游历的生活。

    “及至三十而立,不知不觉走了不少地方,见了诸多人事,身体也已经亏虚,便打算落户终老。然而天意难测,一日竟被当地地痞诬陷,祸水东引,遭到衙门毒打,被扔回家中时已是遍体鳞伤,气息奄奄。

    “说来也是奇妙,钟某委屈了半辈子,死前却恁地升起一股不甘。往日游历时,曾偶得一本散修所著的体修概论,当时便不管不顾地依样施为起来,只想尽人事听天命。此后不吃不喝流血不止七日七夜,数次昏迷,竟然扛了过来。

    “经此一事,钟某方知仙途乃吾之所向。此后数十年,先是修体巩固根基,又听闻引气修道方为仙途正道,便转为法修。然而钟某终究不是天选,以四灵根的劣质,难以寸进。于是剑走偏锋,多方阅览先辈著述,反复尝试,久而久之,竟也积累了一套修行之法,赶在阳寿尽了之前筑基,混得百十年苟活,貌似青壮年。

    “如此一路求道,辗转许多地方,因见奕琅门体修、法修皆盛,且规矩松乏,便混入门中,栖身修道至今。”

    ——至此,便是百岁修仙者钟荇的前半生。

    苏绒绒震撼不已。

    至今为止,她所接触的单打独斗的散修不少,但都免不了先人指导。

    譬如绒儿三人,儿时得过老道士五年教导;陆泊也是有人带着跨过体修门槛;即使是看似凡人的祁渊明,小时候也得过轴环道人的指点。

    然而钟荇,却是在三十岁的“老龄”,在濒死之际,只凭一本书就入了仙门,此后更是凭借理论优势,以四灵根的劣质,修行到了筑基中期,混出了自己的地位。

    简直是奇人奇迹!

    放眼处处奉资质为至尊的修仙界,哪怕是自称“废材”吸引眼球的网络,最后都会爆出什么灵根血脉天资,要不就是像苏绒绒这样自带金手指,完全靠努力成功的人凤毛麟角。

    然而钟荇的存在,证明了知识就是力量!

    尽管筑基中期在整个夏洲就是个入门水平,但考虑到他的起点差距,还真找不出奇迹以外的形容词。

    看着面前坦然盘坐的钟荇,苏绒绒忽然想到一件事——

    都说主角坠崖跳河进洞会有奇遇,钟荇,难道就是她此行的奇遇?

章节目录

仙游缘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屋只为原作者DDSD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DDSD并收藏仙游缘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