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起源于奕山的一处不知名小山沟里。

    陈聂已经想不起自己最初为何会流落到这个地方,他只知道,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这条山沟里,有个小小的山洞,他便在此住了下来。以落叶枯草为枕,以野果山菜为食,以林中走兽为伴,迷迷糊糊就活到了六岁。

    有时候,山沟里会有旅人经过,他便躲在树丛中偷看,学人家捕猎,学人家处理猎物,学人家烤肉,渐渐地,日子越过越有模有样了。

    有一日,附近山村的村民赶着一群羊路过,他跟在后头看了半晌,萌生了养羊的想法。他想到就去做,当天夜里,他就尾随那村民摸进了小山村,凭着山林生活的经验,竟然绕过了看门的猎狗,悄悄抱出了一头小羊羔。

    正当他窃喜无人发觉时,却迎面碰上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女娃很瘦,穿着破旧的麻布衣,扎两个小辫,露出的手臂上有些被抽打的伤痕,此时却抱着一捆比她人还要高一截的柴火,睁大眼睛盯着他看。

    “小哥哥,你是要去放羊吗?”女娃傻傻地问。

    “是呀,你让开。”此时天色几乎黑透,傻子才会这时候去放羊呢!不过陈聂懒得跟她多说。

    女娃很听话,抱着柴捆步伐蹒跚地往边上挪,她的步子小,走了几步才把路让出来。陈聂片刻不耽搁,他看过村中壮汉猎杀野兽时的残忍,他才不想被抓住呢,因此急忙抱着羊羔跑起来,还撞了边上的女娃一下。

    女娃却不以为意,还抱着柴捆回过身,傻傻地咧嘴笑着说:“小哥哥再见!”

    陈聂连头都没回一下,抱着小羊一路冲进山沟里。

    此后,陈聂就过上了人羊相伴的日子。

    但他没想到的是,过了几天,他竟然在山里看到了那晚遇见的小女娃。

    女娃手臂上的伤痕更多了,有不少是新伤。她怀里抱着一捆柴,一路走一路弯腰拾柴,大大的眼睛清澈干净。陈聂带着羊有点心虚,背过身躲在大树后边,等了一会,正想着女娃应该走远了,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小哥哥!”

    陈聂转头,就看见一张纯净无邪的笑脸,眼睛都眯成一条线,咧着嘴巴傻傻地笑。

    “咦,你今天也要放羊呀——”女娃低头看见正在吃草的小羊羔,不由摸了摸它的头笑,“好乖,好乖。”

    羊儿抬头咩叫了一声,又低头继续啃草。女娃的嘴就咧得更大了。

    “你身上怎么那么多伤啊?”陈聂忍不住问。

    “爹娘有时候不开心,就会打娟儿啦,不过这边的伤是昨晚打的,爹爹说家里的羊羔少了一只,很不开心。”女娃依旧摸着小羊笑,心无芥蒂。

    陈聂亏心地摸了摸鼻子,干脆一屁股坐下了,又问:“你怎么跑那么远捡柴?”山沟距离山村其实挺远。

    女娃一脸的天真:“爹爹带我来的,说这里柴多,可是娟儿忽然找不到爹爹了,找不到家了。”

    陈聂一听,觉得是个补偿她的机会,便自告奋勇跳起来道:“我识路,我带你走。”

    彼时两个孩子都小,根本不懂大人的心思,只晓得傻乎乎地一个迷了路、一个就给她指路回家。

    村口分别时,女娃高高扬起小手,使劲儿地挥,咧嘴露出一口的白牙。

    然而第二天,陈聂居然又在山沟的另一个偏僻角落看见了女娃,女娃依旧是迷了路,陈聂二话不说,又带她回了村。

    此后一连几天,女娃连续出现在山沟的不同地方,总是孤身一人,陈聂渐渐习惯了送她回村,还叨叨骂她:“你怎么这么笨啊。”女娃也习惯了,一旦发现爹爹不见了,就大声呼唤陈聂的名字,等他找到她。

    如此几次,等有一天陈聂再发现女娃的时候,却见她浑身是血地昏倒在一面山崖脚下。

    陈聂吓了一跳,连忙抱她回了自己的山洞,小心照料,过了两天才见女娃醒来。女娃看见她,居然嘴一咧,委屈地哇哇哭起来:“爹爹不要我了,他说家里孩子多,养不起,我不是男孩子,没用,又怎么都扔不掉,所以要把我从山上推下去摔死……”

    山村里的穷人家,养不起孩子,就会悄悄扔掉或者卖掉,可惜两个孩子一直没有看懂大人嫌弃的眼神。

    这天之后,女娃就不回村了,屁颠颠地跟在陈聂后头,吃野果,打小兽,两人一羊每日在山沟里乱蹿,倒也过得乐呵。

    一年很快过去,小羊长大了,陈聂打算牵着羊去镇里卖掉。

    奕山上只有一个小镇,叫做奕门镇,两个孩子互相搀扶,走了四天才到了镇上。

    镇子虽小,却比起山村里要热闹太多,什么生意都有一点,两个孩子茫然地走在石板路上,一路惊奇地张着嘴。

    有小贩见陈聂牵着羊,就上来问价钱,陈聂哪里懂得这些,呢喃了半天都说不清楚。那小贩看他样子,就恶意地笑着问:“你这小娃怎么什么都不懂,这羊该不是偷来的吧?”这一说,周围的小贩都笑了,有人眼神里还流露出歹意。

    娟儿被笑得害怕,缩在陈聂背后,低头嗫嚅道:“小哥哥,要不咱们不卖了吧?”

    陈聂也心里不安,却硬着头皮梗起脖子说:“你不是想要那边的面人吗?卖了羊就能买了……”

    小羊似有所感,咩咩地叫了一声,蹭了蹭娟儿的腿。

    娟儿眼圈就红了,哽咽着小声说:“娟儿不要了,咱们带小羊回去吧……”

    陈聂也心中不舍,再三确定娟儿不要面人了,就打算离开小镇。不料刚才他们的模样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到了镇口,就有人拦下他们要抢羊。

    娟儿惊恐,陈聂就护在她和小羊面前,坚决不让,那人却一拳将他打翻在地,走上来就抓羊。陈聂不依不饶,爬起来又去抱那人的腿,却被他一脚踹开,劈头盖脸一顿打。

    娟儿哭着往街上跑,求人帮忙,这动静引来了一个路见不平的修士。修士已是筑基后期,很快赶跑了歹人,见着被娟儿扶起的陈聂时,却觉得他颇有慧根,干脆收做徒弟,传授他修仙之道。

    这修士乃是奕琅门的人,下山游历归来,路经小镇而已。他想带陈聂回奕琅门,但娟儿没有灵根,入不了门,陈聂不愿与她分开,就坚持回山里去。修士便不坚持,留二人在镇上客栈住了半月,带陈聂入了门,约定每年三月初三去看望他,就启程离开了。

    陈聂带娟儿离开的时候,忽然看着山上道:“师父说这上面还有一座弈城,比这里繁华得多,以后我若修仙有成,带你进城玩儿好不好?”

    娟儿歪着头,她见识有限,想象不出比奕门镇更繁华会是什么样子,但见陈聂双目炯炯,便点头道:“好。”

    两人一羊回到山沟里,依旧过着宁静无忧的日子。陈聂每日除了猎食,便是潜心修炼;娟儿则带着小羊,寻了一块肥沃土壤种了些麦子;偶尔有吃不完的走兽猎物,就拿到小镇换点钱,买身新衣服。

    时间飞逝,陈聂修炼进阶很快,娟儿也日益出落成水灵的姑娘,二人在陈聂师父的主持下,结为夫妻,恩爱非常,哪怕只有一口吃的,都要一同分享。

    娟儿小时候营养不良,又常被爹娘虐待,落下了病根,很难怀孕,但陈聂并不介意,他只觉得从小相濡以沫的妻子是世界上最好、最美、最贤惠的人。娟儿也一心爱着丈夫,从不嫌他终日修炼冷落自己,尤其在筑基以后,陈聂连续闭关,半个月才出门进食一次,但只要他推开门,就能看到妻子温柔的笑脸。

    陈聂为人聪慧,又有妻子全力支持,进阶极快,在而立之年,居然赶上了师父的修为,跨入筑基大圆满。

    然而就在这一年,他的生活中失去了两个重要的存在。

    师父在这一年,第三次冲击结丹,不幸失败,灵气爆体而亡。

    而从小养大的小羊,终究只是普通家畜,早就垂垂老矣,没能熬过这一年的冬天。

    看着脸上渐渐生了细纹的娟儿,抱着小羊哀伤落泪,陈聂才惊觉,妻子只是个普通妇人,她很快就会老去,而他们没有儿子,小羊又去了,以后若他再闭关,谁能安慰寂寞的妻子呢?

    陈聂抱住妻子,痛心不已,想到儿时许下的承诺,就问她:“娟儿,我带你去弈城,我们住在城里,我每天带你玩儿,好不好?”

    娟儿紧紧抱住丈夫,泪流满面,半天才哽咽道:“好。”

    二人翌日便启程,陈聂凭借修为的优势,勤奋接活儿赚钱,加上他头脑极好,很快就攒够灵石,买下一幢别人转卖的老宅,搬了进去。

    那宅子就是日后的陈宅,刚接手时,里边一片破败,娟儿也不嫌脏,每天整理一点点,又种上些花草,生活十分充实。陈聂也努力赚钱,每日往宅子里添置一两样家什,还有了读书的爱好。夫妻俩虽然早过了青春年少,却依旧亲密无间,一日比一日更离不开对方。

    陈聂曾经提议,再买一只寿命长久的灵宠给妻子作伴,娟儿却始终思念小羊,陈聂也就作罢。

    后来有一日,陈聂在山中捕捉妖兽时,救下了一个五六岁的女娃,见她无亲无故,饿得直哭,就带回家里做小丫鬟。娟儿喜爱得很,给她取名阿竹,当女儿一般疼爱,宅子里每日都能听见欢声笑语。

    美好的时光如白驹过隙,十年之后,陈家已经是弈城最富裕的人家之一,招了不少仆从,日子十分安乐。可惜娟儿体弱,才四十出头就早生华发,更是一病就卧床不起,尽管陈聂想尽办法用天材地宝给她续命,终究在四十五岁时撒手人寰。

    娟儿这一生过得很满足,走的时候,脸上也是带了笑容的。然而突然被抛下的陈聂只觉得凄清孤寂,整个世界轰然倒塌,他抱着娟儿的遗体,七天七夜没有松手,直到阿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跪求他,让夫人入土为安,他才醒过神来。

    但是他终究是怕寂寞的人,明明小时候就是一个人生活的孤儿,但是在拥有娟儿的几十年里,他已经不敢再回到孑然一人的日子。他没有让娟儿土葬,而是火化了她的遗体,将骨灰小心地封存在玉匣里,又自私地寻了安魂木牌,将她的灵魂扣在其中,贴身陪伴自己。

    没有了夫人的陈宅,似乎也没了生机,陈聂瞒着众人开辟了地下室,终日研究令死人复生之术,有时得了一个线索,就孜孜不倦地去寻。

    终于,有一天,他得到了一本破旧的古书,名曰《罗氏驱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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