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二刻,试琴睁开了眼睛。屋内仍漆黑一片,借着院子里透过来的一点月光,试琴起身掌了灯,借着灯光,她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脸,看着自己不加掩饰的面容,那眼睑下的青紫,那微醺的倦意。半晌,她低低一笑。

    门外传来敲门声,试琴清了清喉咙,抬声道:“进来。”

    来的是青梅,她端了水来,侍候她梳洗。试琴道:“你放那,我自己来就行。对了,你去看看,如果潋滟醒了,就让她过来一下。”

    青梅出去时,方唯正好过来。试琴到一旁洗漱,没有与他说话。等她整顿完,坐在台案前,方笑了笑:“潋滟司掌情报多年,必定知道很多江湖秘辛以及过往旧事。也不知她是犯了什么忌讳,公子决意要除掉她。如今她不过是个哑了的侍女,被秘密处理掉当做意外的可能很大。她对我还有用。所以我不在宫中的日子,我希望你留在这里,帮我看住她。”

    方唯淡淡问:“你要独自出去?”

    试琴点了点头:“你跟着我也无济于事,我想着此事蹊跷,你务必要护住潋滟。”

    方唯微微点头。

    试琴再看向铜镜时,里面的人已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她盖住铜镜,站了起身:“我走了。”

    “你不等潋滟了?”方唯问。

    “她不会来的。”试琴摇了摇头,轻挥了下手,已然走远。

    到听雨轩时,正好寅时三刻。门前停了一辆八匹马拉的马车,轿子是墨色的,从外面看并不起眼。

    “上来。”试琴刚张望了一会,就听见轿中有人说话。她定了一下,跳上了马车上的车辕。

    车门被拉开,试琴被里面的豪华给惊呆了。

    桌椅,床榻一应俱全,还有书柜琴案。车顶四角都镶了宝石,台案上吊着一个鸡蛋大的夜明珠,将车里照的通亮。马车不仅宽长,而且极高,粗略估计一下应有两米。

    半天,她才说:“公子,你这是要在马车里过日子啊。”

    公子微微一笑:“你说的也没错,我们走吧。”

    “走?”试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结结巴巴地说:“谁驾车啊?我,我没学过,不会的。”

    “你睡会吧。”公子将她拉进了车中,让她躺在床铺上,他摩挲着她的眼晕,叹气说:“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时,不用想太多。”

    试琴眨巴了一下眼睛,避开他的手:“不是要去做任务么?”

    “嗯。”公子收手站了起来,淡淡道:“我点了安神香,你歇歇,到时候我会喊你。”

    试琴看着他走了出去,不由有些奇异。用了这么一个夸张的马车,他们到底是杀手,还是贵族?这么大的阵仗,显然是生怕人家看不见他们啊。但最让人奇怪的还是,这么大个马车,居然就他们两个人,连驾车都要自食其力。她怀疑,会有人暗中跟随保护的。

    她想着,安神香轻轻拂来,安定着她扰乱的思绪和心神,困意微微来袭,她就慢慢睡着了。

    跌入梦境之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常常出现的人影。在空旷的原野上,还夹杂着犀利的风沙。那个人时而很近,时而又远。试琴上前一步,想看个清楚。她正张望着。那人倏然回身,手里还拿了一把弓。那把弓在虚妄的场景里显得格外真实,她甚至能看见那弓身的浮雕,刻绣的金字。

    试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拉开弓箭,射向了她的心窝。

    在箭临身体的那一刻,试琴豁然睁开了眼睛。她的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却不是因为害怕,恐惧之类的情绪。

    她轻轻低吟,手慢慢地放在了胸前的那个伤疤上。那个梦中的人,那个射她一箭的人,是韶浔。无论恩怨,在得知两人或许有羁绊的一瞬间,她是全然的欢喜。而这感情来的莫名其妙,她甚至不能领悟。

    “你醒了。”公子不知何时到了她面前,摸了摸她的额头:“正好,我们去吃饭。”

    试琴坐起了身,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们都去了,这车……”莫说这里面许多值钱的东西,就是这车本身,这驾车的马可都是宝贝。

    公子似笑非笑道:“你是真担心车,还是不愿意和我一起呢?”

    试琴连忙道:“必定是担心车了。以后的日子,可不都仰仗公子你了。这朝夕相对,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啊。”

    看着试琴急于辩解的模样,公子弯了弯唇角:“你以为我们是单独出来的么?有暗卫守着呢。”

    试琴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她开始隐约的感觉没错。

    “公子,”来到市集,试琴小声地说:“你不觉得你很引人注目么?”她指了指他脸上的银色面具。

    公子淡淡颌首:“我只是不想更引人注目罢了。”

    难道是因为他貌比潘安,人人见着他都惊为天人么?试琴心里吐槽着。又说:“那可以戴人皮面具啊。”

    公子看了她一眼:“会的,不是现在。”

    试琴怔了怔,有点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这里是哪?倒挺热闹的。”

    “衾城,地处韶国西南部的一个小城。”公子道:“平日倒是地小人稀,但再过三日便有个什么武林大会,武林盟主将集会地点定在了这里。”

    试琴点了点头:“哦,公子是受邀来参加的么?”

    公子轻轻摇了摇头,他淡笑道:“不是我,是你。”

    “我?”可她初出茅庐,在江湖上并没有名气才是。那还有一种可能——“公子让我冒充什么人么?”她问。

    公子薄唇微扬,带着一丝轻蔑:“琴烟阁,凤舞姑娘。”

    试琴问:“目的呢?”

    公子在她耳边轻轻说话,吐息如兰,温热的冰冷:“这次武林大会,是为了讨论一块银铁的归属问题。你的目的,就是偷走这块银铁,引起他们的内部矛盾。”

    “银铁?”试琴不解:“一块银铁值得开武林大会?”

    “自然不是普通的银铁。”公子道:“据说能够使人内力大增,做事事半功倍。但在得益的时候,也慢慢地吞噬你的心魂,控制你的思维,让你丧失自我,堕入深渊。”

    试琴大奇:“真的这么神奇?”

    “自然不是,”公子瞥了她一眼:“这江湖传言,都是胡说八道,你竟然也信?”

    “但若不是这样,”试琴有些不服:“那武林盟主煞有介事,难不成是傻子?”

    “世人皆愚昧,”公子淡淡道:“武林人杂,这样做不过是投其所好,安抚人心。”

    试琴凝眉:“难道说,有人借散布银铁之事在生事端。”

    公子没有答,反而道:“北国有一种控制术,可以控制人心。但必须借有媒介。如果受控制人离开了那个媒介,就会慢慢恢复正常了。”

    “控制术能使人内力大增?”试琴问:“还是他们自己产生的幻像?”

    “都不是,”沉默了会,公子说:“那块玄铁上记刻了一部武功秘籍。”

    特别像笑傲江湖的情节,不会是什么辟邪剑法,葵花宝典吧。试琴不禁抿唇一笑。

    公子停在了一座很不起眼的酒楼前,有些缅怀情怀似的说:“这家的鱼很好吃。”

    试琴垂了垂眼,巧极了,她正好不喜欢吃鱼。

    公子点了几样菜,并没有点据说很好吃的鱼。试琴有些疑惑,但什么都没说。他们坐在雅座之中,咫尺相对,默默无语。

    菜还未上来,公子突然问:“你可会跳舞?”

    “跳舞?”试琴反问,她摇了摇头:“没学过。”

    公子淡淡道:“琴烟阁的凤舞姑娘,舞步天下一绝。”

    试琴说:“难道她是被请去跳舞的么?”

    “不,”公子抬眼一笑:“但跳舞成魔的人,走路的姿态,神色以及风韵与常人都是不同的。”他继续道:“琴烟阁在江湖上原籍籍无名,但凤舞一舞倾城。人人慕名。凡事都要带上琴烟阁,也是为了一睹凤舞风姿。”

    “原来的凤舞呢?”试琴问。

    “她也会去,”公子漫声道:“所以,你必须比凤舞还要凤舞才行。”

    “那怎么可能!”试琴失声道。

    “这是凤舞第一次参加武林大会,”公子不慌不忙,并不理会,继续说:“而且她素日喜爱带面纱,并不真面示人。”

    试琴连连摇头:“可这也太扯了吧,模仿一人并非一朝一夕。武林大会已近在眼前,我怎么能学的像呢?”

    小二敲门送来酒菜,公子随口问道:“小二,你听过琴烟阁的凤舞姑娘么?”

    小二笑道:“凤舞姑娘谁没听过?公子也是为凤舞姑娘而来?”

    公子淡笑道:“我不过是陪夫人来,你这样说,我夫人要与我生气了。”

    小二看了试琴一眼,连连说:“尊夫人貌若天仙,公子真好福气。”

    试琴心中一动,微微笑道:“那我比起凤舞姑娘,又如何?”

    小二道:“我哪里见过凤舞姑娘,就是放眼整个武林,也没人知道她是美是丑。他们琴烟阁规矩多,不能摘下面纱,以真面示人。我想,以夫人美貌,自然也不会输给她。”

    试琴噗嗤一笑。

    公子从袖中取出了一锭银子:“博得我夫人一笑,这是赏给你的。”

    小二连连称谢,笼了银子,退了下去。

    “琴烟阁虽在江湖立派,却还端着千金小姐的架子。你不必模仿凤舞,你只要将她比下去就行。”公子微讽道:“凤舞是传奇,你更贴近传奇,你就是凤舞。”他为她布了菜:“能做到么?”

    试琴沉默了一会:“我不知道。”

    “墨重宫的规矩,你在暗杀门应该学过。”公子轻轻道:“我不想威胁你。”

    是的,做不到,便是死。

    试琴静静地吃了口饭,慢慢地咽了下去。她低眸,轻轻道:“给我琴烟阁和凤舞的情报。”

    公子满意地笑了。

    “公子不是说这里的鱼很好吃么?为什么不点?”饭罢,走在路上,试琴问。

    公子淡淡道:“你不喜欢吃鱼,它再好吃也没用。”

    试琴惊诧:“你怎知我不喜欢吃?”

    公子笑了笑:“又忘了么?你是我的未婚妻。我自然对你了如指掌。”

    试琴有些不自然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也许这家的鱼烧的好吃的让我会喜欢呢?”

    公子仰头望天,夜色如酒,沉郁下来,愈发醉人。他神色淡漠自若,且笑道:“你讨厌的无非是鱼味,那无论怎么烹调,依旧会有。更何况你知道是鱼,心里自然更会有几分抗拒,你不会喜欢的。”他笑问:“你觉得今天饭菜如何?”

    试琴点头:“不错。”

    公子看向她,眼睛里仿佛自有一番浩瀚天地:“这家的特色便是,虽每道菜都似无鱼,但都会加鱼汁鱼汤。这种形式的,既吃了特色,也不至于使你勉强。”

    试琴怔了怔。

    “你总想着要成为另一个人,反而特别别扭。但若是你只做你自己,又不像凤舞。”公子道:“你得自我认同,才能得心应手。”

    试琴不语。公子环抱住她的肩,在她耳边低低说:“控制局面,蛊惑人心,这本来就是你的强项。我带你出来,希望你享受过程。”

    公子似乎特别喜欢这种肢体接触,而这一次,试琴没有着急挣脱。

    他真的很了解她。

    如果不是之前那个试琴与如今的她不仅名字相同,性格喜好也完全一致。那只有一种解释,她便是原来那个试琴,但却被抹去了记忆。

    而如果这个记忆是因为人为原因失去的,那公子所说的很多话都是假的。她与他的关系,还有,她和韶浔的关系。

    不急不急,试琴安慰自己,她会慢慢查清的。

    暗卫取来了凤舞的资料,试琴坐在马车上的台案前仔细研读。等她看完卷宗,慢慢活动了一下自己已经有些僵硬的脑袋。冷不防就看见已然在躺椅上熟睡的公子。

    这人醒时的态度戏谑游戏,睡着了以后倒甚是规矩,双手交叠着放在腹上,以一种环抱的姿势。马车上很静,静的她能听见那人浅浅的呼吸。银色的面具反射着夜明珠的光晕,少了耀眼,更多了柔和。引着她想窥取他面具下的脸。她定定地坐在那里,连动也不敢动。心魔慢慢的滋长,她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右手手指向下,停在了离面具一寸的地方。试琴扯了扯唇角,舔了舔嘴唇。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倒在对面的床榻上,蒙头睡了。

    第二天清晨吃完饭,公子便带着试琴到了护城河畔,踏上了一艘游船。

    “你只有一天时间,”公子道:“学舞。”

    试琴叹了口气:“是。”

    舞蹈若是要学,未有几年十几年,又能有什么成绩。但若学个神态,图个意境,倒也还是可以的。

    丝竹入耳,满是愁怨。那咿咿呀呀的音调,软若无骨的舞步,让试琴凭生了一股愁闷。她转头看公子,正看见他微微倾斜了下身子,透露些许不耐。试琴灵机一动,笑着道:“公子,这光看不练也是无用,不如我跳一段,你看看。”

    公子来了兴致,他挥手让那些人退下。

    “你若要舞,”公子坐在了琴案前:“我就来帮你伴奏。”

    试琴怔了怔:“怎敢劳烦公子?”

    公子低低一笑:“无妨,你去换衣服吧。”

    试琴点了点头,有人上来,扶她去换舞衣。

    试琴慢慢忆起来,她便是刚刚那个领舞的姑娘。不由边走边问:“你学舞蹈几年了?”

    那姑娘低眉顺目,轻轻答:“已经十二年了。”

    试琴停下了脚步:“你向前走两步,我看看。”

    那姑娘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回头看她。

    试琴笑了笑:“行了,我明白了。”

    那姑娘眼中尽是疑惑,试琴却并不打算解释,她笑着说:“我要红色,艳如火焰的舞裙。”

    资料上面说凤舞独爱白衣,但试琴认为,那真正芳华绝代的舞姿却只能红色来配。她练不来那种浑然天成的舞步,只能以轻功来补。要骗过那些粗鄙不堪的江湖人倒是不难,怕便怕那些江湖人藏龙卧虎,会看出破绽。她必须先声夺人,只有一次机会。很显然,先入为主,又惊艳奇绝,那胜算便是大大增加了。

    试琴遮了一层红色的面纱,她站在屏风前,一身红衣,水袖轻缠,带起一阵微风。

    “夫人真美。”那姑娘不由喃喃称赞。

    试琴报以轻轻一笑:“希望别人也如你一样想。”她来到堂前,公子笑了笑:“红色还真是衬你。”

    试琴背过身去,双袖展开,缓缓地扬起。琴声适时铮铮两声,迁就着她的节拍,如泉水绕石,叮咚玲珑。她脚步微转,运上了轻功的步伐,水袖绕底,楚腰折弯,犹如一朵妖娆的红莲,从水底盛开,极尽繁华。琴音斗转,不再温然柔和,反加了峥嵘之声。试琴舞步开始加快,随着乐声翩翩旋转。声色清冷,带着薄凉之意,愈烈愈扬。像是要随风而去,在尘世极尽万种风情。一颦一魅,且笑且妖。

    乐声渐收,舞步随寂。试琴学着样,定了舞步,仍回眸一笑。

    公子从琴案前起身,走到她的身边。

    “如何?”试琴扬头问他。

    公子的眼眸漆黑如夜,璀璨如星,他盯着她看了良久,看着试琴那带着一丝得意期盼夸奖的神色,心中有些什么破壳而出,从未有过的悸动。他不禁微微俯身,亲吻上了她的眼角。

    试琴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去,她推开了他些许,甚至没有表情:“我当是公子的肯定了。”

    公子轻轻一笑,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失态。他依旧分外从容,退到一侧,淡淡道:“骗骗外行也就罢了。”

    “可不是,”试琴笑吟吟地说:“琴烟阁又不是青楼酒肆,而且,依凤舞的性子,摆足了架子,方显得尊贵。”

    她便赌凤舞,不愿在武林大会这样的场合起舞。

    凤舞自诩不是卖笑的舞女,更不能自甘下品,使人轻贱。论一舞倾城,她或许不及凤舞。但论落落大方,高贵出尘,她定是更甚一筹。

    毕竟以暗卫的资料看,琴烟阁不过是个会树牌坊的烟花地。但,并不是将自己的品阶抬的高,就一定可以驾驭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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