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的季节,不适合赶路,适合踏青。

    巽方有条不紊地赶着马车,路过一片依山傍水的竹林,风吹叶动,青草竹林的清爽气息袭面而来。

    商慈掀开帘子,拍拍师兄的肩膀:“这里还不错,”继而,望向那片清澈的池塘,舔了舔嘴唇,眼眸发亮,“下来烤鱼吃吧。”

    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巽方知道她闲不住:“你先下,我去拴马。”

    商慈跳下马车,择了一块有树冠遮阳的阴凉地,放下随身的包袱,跑到河边,踢掉了鞋袜,赤着脚,脚趾轻沾了沾那清澈到一览无余的水面,一股凉意直窜心底。

    巽方停好马车后,深入竹林,砍了根两指粗的细毛竹,一端削尖,迅速地做好了一支可以叉鱼的简易竹叉。

    一回身,瞧见她在河边蹚水正玩得欢快,旋即撸起袖口和裤腿,走下水踱到她身边去。

    “这里!这里有一条!”

    “哇,这里的鱼这么肥啊……”

    商慈的眼神都黏在那几尾穿梭在芦苇间的鱼影上了,时不时地低呼,巽方则不发一言地握着竹竿,伺机而动。

    以前在大泽山,巽方就会隔三差五地给商慈捕鱼吃,在京城的这两年,他叉鱼的技能荒废了很长一段时日,然依旧炉火纯青,不消半刻,那竹竿的顶头就多了条一尺多长的草鱼。

    商慈欢呼一声,跑回岸上,飞快地架起了柴火,乖乖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敲碗等鱼。

    巽方从腰间抽出小刀,将鱼鳞和鱼肚处理好,串在木枝上递给商慈,让她先烤着,他则再次转身下水,继续叉鱼。

    火生得旺,商慈一面转动着木枝,一面分神去看师兄那边的战果。为了方便赶路,巽方穿着一身玄色束腰短衫,他的头发自那日剪短后长长不少,到过了肩的位置,两侧的鬓发被束在脑后,较之前银发白袍的形象,少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多了几分随性的飒爽。有时一叉子下去扎了个空,水花飞溅,巽方在躲闪中,显出了一丝狼狈,商慈看得很乐呵。

    没过多久,巽方拎着新斩获的三条鱼走过来,商慈指了指木架上滋滋冒油的鱼,扬眉自夸:“烤得还不错吧……”

    话未说完,商慈就势将鱼翻了个面,暴露在俩人视线中的那扇鱼黑黢黢的,像抹了炭,散发着焦糊味……

    商慈见鬼似地瞪大眼睛。

    巽方忍住笑,坐下来,把那条糊了的鱼放在自己面前,将新处理好的三条鱼串好,靠在支起的火堆上:“还是我来吧……”

    “那我呢?”捕鱼、杀鱼、烤鱼的活清一色地让巽方给包揽了,商慈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你负责吃就好。”巽方一不小心说出了大实话。

    ……

    好吧,商慈也不强求,安静地看着师兄烤鱼。巽方的动作永远不紧不慢,他时不时地左右挪动着木枝的位置,让整条鱼受热均匀,鱼头鱼尾都烤至金黄,鱼皮焦得卷起,火候正好,芳香四溢。

    商慈托着腮盯着他的动作,她就纳闷了,为什么平白无奇的食材到了他手里,经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指摆弄一番,都会香味倍增。

    他们随身带着的行囊能简则简,然有商慈这么个吃货在身边,各种调料碗筷倒是一样不少。

    “小心烫。”巽方把率先烤好的那条递给她,商慈接过来,吹了吹,小口吃着,鲫鱼肉质鲜嫩,且原汁原味,当下满足地眯起了眼。

    商慈本来就不饿,提议来捉鱼吃,就是图个野趣,吃完一条便饱了,师兄把剩下的两条解决完,柴火渐渐小掉,只剩将熄未熄的星火。

    和煦的春风吹在耳畔,一碧如洗的天空,似与不远处那碧青色的池塘相接一色,两者间唯一的阻隔就是那片望不见尽头的芦苇,微风乍起,芦苇像波浪般层层卷动,分不清是风的声音,还是叶杆的摩擦声。

    春日的阳光并不刺眼,商慈直视着天空,喃喃道:“师兄,我们有多久没有这么随性放松过了?”

    巽方枕着双臂,眼尾柔和:“很久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从那场裕王墓的意外之后。”

    多么难得的良辰美景,这时,商慈忽然煞风景地痛呼一声,弹坐起身来。

    巽方吓了一跳,忙扶住她身子问:“怎么了?”

    商慈眉头皱起,抽着气:“脚底好像被什么东西扎到了……”

    她玩完水回来,一直没有穿上鞋袜,就这么赤脚踩在草地上,刚刚不知被草丛里藏得什么东西狠扎了一下,她想把脚蜷起来,欲低头看一眼,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便握住了她的脚踝。

    “别动……”

    巽方眸光微凝,小心翼翼地用手拔出扎疼了她的罪魁祸首。

    是一根鱼刺。

    报应啊报应,让你随地乱吐骨头。

    商慈捂着脚,无比心塞。

    拔掉鱼刺的地方冒出了血珠,巽方取下腰间别着的水囊,将她的脚底冲洗了一遍,接着用干净帕子仔细包扎着,巽方的嗓音里透着无奈:“还好扎得不深,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也不想的啊,商慈眼泪汪汪。

    其实脚底被扎破的程度,就像刺绣时被针扎到手指一样,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商慈不知道为什么在师兄面前,她就变成了极脆弱的瓷娃娃,任由他摆弄着。

    从脚底到脚背被缠上了丝帕,只露出精致小巧的脚趾,不得不说她的脚型很美,白生生的,白皙透明到可以看清脚背上的脉络,指甲粉嫩剔透,包扎之时,他的指尖不可避免的划过她的脚心脚背,包扎完毕之后,他好似恋恋不舍,指尖停留在她白嫩的脚趾上,他的触摸让她感觉有些痒,商慈下意识地缩了缩。

    “还疼么?”巽方抬头问她,眸中好似闪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商慈傻傻地回:“不——”

    剩下一字还停在喉咙,只见面前的人微眯起眼,缓缓凑近她,柔软的唇准确无误地印在她的唇瓣,温热灵巧的舌头滑入她的口腔,细细地探着她唇齿间的每一处角落。

    从未体验的触感,让商慈惊异地睁大眼睛,她的睫毛浓密纤长,不时地扫过他的眉骨,巽方觉察到,微微抬眼,乌沉眸子对她的不专心泄出不满的情绪,他伸手盖住她的眉眼。

    吻愈加的深入绵长,他的吻极尽缠绵,看起来毫无侵略性,能让你轻易卸下防备,商慈一点点地化在他温柔的攻势里。

    商慈只觉得逐渐脱力,身子渐渐后仰,而他趁机侵上身来,一只手撑在她的头顶的草丛地上,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脸侧,他好似怎么也吻不够,一点点品尝她的甘甜,感受她的温度,直到理智也逐渐溃散……

    压抑了许久的情感终得以宣泄,交叠的身影逐渐消融在春风里。

    ……

    *

    天气最冷的那几日,滴水成冰,呵气成雾,天地间一片苍茫雪色。

    马蹄落在积雪上,咯吱咯吱地像踩在棉花上,没由来得让人感觉焦躁。

    商慈套着好几件棉衣,外面还披着一件鹅黄色的兔毛斗篷,整个人被围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了半张脸。

    掀起厚重的车帘,寒风猛地灌入,商慈呵着白气,径直在巽方的身旁坐下。

    巽方侧过头看她,眉头微蹙:“怎么出来了,外面冷。”

    商慈把怀中的暖炉塞进了他的手里,指尖擦过他的掌心,像抚过寒冰,商慈心底无比埋怨这鬼天气,闷声问:“还有多久到?”

    巽方的睫毛上都凝着冰霜,嗓音依旧柔和:“不远,前面就是了。”

    商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在不远处,有一排高低错落,黑瓦白墙的房屋组成的小镇,有的门前挂着酒幌,虽然那朱红色的幌子有点脱色,仍然组成了这白茫茫的琉璃世界唯一的一点暖意。

    半柱香后,终于到达了能够停靠休憩的小镇,巽方将马车停在客栈前,店小二听见动静过来帮他们牵马,巽方拿过随行的包袱,前后脚同商慈一起迈进客栈。

    掌柜点头哈腰地搓着手:“不好意思客官,现在就只剩下一间上房了。”

    “下房呢?”

    “没了,整个客栈就只剩下一间上房。”

    商慈还怔愣着,只听巽方淡淡道:“就要那一间罢。”

    一、一间?

    商慈还未来及凌乱,就糊里糊涂地被巽方牵着,跟在小二后面走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客栈的家居摆设差强人意,有些老旧,不过热水热炭一应俱全,巽方一边收拾床褥,一边侧头对她道:“阿慈,你先去泡个热水澡,想吃什么?我去让小二送来。”

    “随便什么吃的都好。”商慈心不在焉地回应,她注意到浴桶和床铺之间就隔着一道屏风,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

    木桶里被小二事先倒满了热水,雾气氤氲,就在她脱完衣物,滑进木桶之时,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停止了,紧接着是一道轻轻关上门的声响,应是师兄出门吩咐小二做吃食去了,商慈浅浅松了口气。

    没有什么比大寒天泡热水澡更舒适的事了。

    商慈换上衣服,拧着微湿的头发,走出屏风,一抬眼便瞧见那被师兄铺得平整,看起来厚实又温暖的被窝,屋里燃着木炭,但寒意无孔不入,从窗缝和门底里透进来,坐了一会,商慈只觉泡完澡后那股暖意一点点消失殆尽,她到底没忍住掀开被褥,钻进了被窝。

    商慈刚挨上枕头,屋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巽方端着一托盘的饭菜走进来,看见床榻上的那只裹得严实的蚕蛹,他眼含笑意,微微挑眉:“怎么上床了,不吃东西了?”

    商慈决定闭嘴,装睡。

    碗筷摆放在桌面上的声响过后,紧接着商慈感觉到床榻微微一重,耳畔传来清润的嗓音,隐含着低笑:“决定一直装睡下去?真的不饿?”

    果然还是被识破了。

    商慈睁开眼,在温暖的被窝和热腾腾的饭菜之间正纠结着,就闻巽方道:“别出被窝了,太冷,坐在床上吃罢。”

    一碗散着热气的阳春面递到自己面前,浓稠的汤汁上飘着翠色的葱花,上面窝着荷包蛋还有切好的酱牛肉,香味浓郁。

    商慈彻底不装睡了,迅速地坐起身,一碗热面下肚,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暖和了起来。

    趁商慈吃面的功夫,巽方叫小二来换了热水,去泡了澡,看着身穿雪白里衣,同样披散着湿漉漉头发的师兄从屏风后走出来时,商慈觉得心底那份紧张感忽然没了,一切都无比自然。

    巽方吃完面后,将碗筷收拾了,叫小二端了出去,天色渐暗,巽方看了一会子书,回身瞧见已睡意弥漫的商慈,起身吹灭了烛火。

    屋内顿时陷入黑暗,身后的被子掀动,带了一阵凉意,随即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方才还迷瞪着的商慈瞬间清醒了,伴着心跳加速。

    “睡吧。”他的声音倒很镇定沉稳,手臂环上她的腰,轻轻捏了捏她肚皮上的肉,顺道将她往怀里搂了搂。

    他的下巴轻放在她的颈窝处,蹭了蹭,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的脖颈处,痒痒的,商慈不会用回头看就可以想象出他舒展的眉眼,慵懒而满足的神情,像某只大型的猫科动物。

    出乎意料,他很安分,真的只是轻轻搂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人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商慈确信他已经睡着了,悄悄转过身,在寂静的黑夜里,打量着他近在咫尺的睡颜。

    他的身后正对着窗格,清冷的月光穿过薄薄的砂纸透了进来,如银霜泄地,商慈已逐渐适应了黑暗,他的面容也在这满地银霜中清晰。

    商慈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师兄的容颜,此刻趁着他睡着,便放肆大胆了起来。

    视线一寸寸地扫过他的五官,商慈这才发现,无论怎么看,这张脸似乎都毫无瑕疵,像是精心修饰过的眉,眼尾微微上翘不失温和的眼廓,高挺的鼻梁,薄而湿润的嘴唇,商慈看着看着,伸出指尖,不由自主的轻抚着她视线经过的地方。

    视线再往下,落在那饱满突出的喉结上,然而手指刚触上他脖颈的皮肤,手就被抓住了。

    巽方看似睡着,其实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清醒,清楚地感知到了她的一举一动。

    狭长的眼眸睁开了一条缝,闪着微光,颤动着的睫羽好像在隐忍着什么,商慈从他万年不变的温润嗓音里读出了点恶狠狠的意味:“睡觉。”

    商慈连忙紧闭上眼,低埋下头,轻攥着他的衣领,心里却在暗自窃笑。

    巽方的手抚住她的后脑,柔顺如丝绸的长发从他指尖划过,将那不安分的脑袋抵在他的胸口处。

    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好似安神香,商慈靠着他的温厚的胸膛,很快步入了梦乡。

    巽方则被她撩起了一身火,听着她彻底熟睡的安稳呼吸,有苦说不出,身子不敢有丝毫的动作,怕惊醒了她,就这么僵直着度过了他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晚。

    *

    离开京城的时候是春分,等到了大泽山,是第二年的春分。

    本来只要八个月就能走完的行程,硬生生被他们拖了一倍。

    路过山清水秀的地方就多住两天,他俩过惯了山野生活,无论走到哪儿,只要有口锅,吃饭就不成问题。路过民俗特别的小镇,他们也会多逗留两日,好好逛一逛,本来还算空旷的马车,都被路上买的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塞满了。

    这一趟回乡之行,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次彻底放松心情、久别而恣意的旅途。

    历经一年的酷暑寒冬,终于,商慈透过马车的窗格,再一次瞧见了那葱郁叠嶂的大泽山。

    竹屋还是那间竹屋,院子里杂草树木许久未修剪,蓬乱无规地生长着,竹门推开,空气中洋洋洒洒飘着的尽是灰尘。

    大清扫的工作开始了。

    卷帘被罩都被拆下来,丢在一旁准备浣洗,巽方走得匆忙,灶屋里还存留着一些食物,如今早已发霉变质,整个灶台都要好好清理一遍。

    趁着天还没黑,商慈和巽方决定先去做那件远比打扫屋子更重要的事情。

    大泽山的山脚,有一片数丈高的桃花林,此时正是桃花开得最盛的季节,一望无际的花海中,沁人心脾的花香只往鼻底钻。

    巽方手持锄头,吭哧吭哧地挖着土,商慈则抱着两只一模一样的檀木匣子,眉眼低垂。

    三尺深的坑洞挖好,商慈和巽方一同把那两只匣子紧挨着放了进去。

    铁铲挥动,松散潮湿的泥土渐渐盖住,直到看不见檀木盒子的边角,巽方和商慈心中那无形的石头落了地——他们送完了师父和小师兄的最后一程。

    按照师父临终的意愿,他与小师兄的骨灰埋在了山脚开得最盛的一株桃花树下。

    商慈和巽方沿着原路返回,路过一片竹林,商慈注意到什么,忽然停下脚步:“那是什么?”

    她的指尖正指向竹林处一块鼓起的小山包,山包上立着一块附着着些许青苔的无字碑石,她以前经常在这竹林里采竹笋,对这周围的地形了如指掌。在她印象中,原本这里并没有这东西,整个大泽山就住着他们一户人家,就算是附近的镇子里有人去世,也不可能会选择葬在这里。

    巽方神色有些怪异,扯了扯唇角:“……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商慈越发被他激得好奇心起:“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啊?”

    巽方被她缠得无奈,掩唇清咳两下,弱声道:“北斗七星阵出了岔子之后,我把你原先的身体葬在了这里……”

    “……”

    她果然不该问!

    商慈望着那长满青草的小山包,默默扶额,几年的时间过去,那块墓碑之下,恐怕只剩下森森白骨了。

    她大概是现世唯一一个看到自己真正埋骨之地的人吧。

    商慈有些哭笑不得。

    *

    二人齐心协力,荒废许久的竹屋终于拾掇清扫干净,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身处在熟悉的庭院中,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四年前,师父和小师兄出门远游,他二人独守着院子清闲无忧的日子。

    与四年前不一样的是,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已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多了一种隐晦而直白的情愫。

    巽方将那情愫分得很开,当他作为师兄时,是不讲情面的,依旧像从前一样,清晨起来,便督促她看书。商慈以前学术数,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应付师父,而现在,她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起早贪黑温习功课,巽方将手中的书册卷起敲了下她的头,这么回答她:“难道你想让师父的衣钵断在你我的手里?”

    不能断了师门的香火,难道师兄要收徒?

    不清楚师兄的想法,商慈自己是一点没有收徒的打算,她怕误人子弟,对于温习术数,依旧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望着手捧着书卷、目不斜视的师兄,商慈总觉得他最近在谋划些什么。

    商慈没有苦恼太久,很快,她便察觉到了他心底的盘算。

    那日清晨,商慈迷迷糊糊地起床,正在院子里打水,恍惚地感觉到院子里好似多了什么东西。

    正想着,余光便瞥见了一抹灼灼亮眼的粉色。

    商慈诧异地看过去,院子东南方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移来了一株桃树。

    应该是师兄昨夜临时移栽过来的,可好端端为什么要在这里种一棵桃树?明明出门没多远,就是一片桃花林啊。

    商慈百思不得其解,正准备拎着水桶回屋时,忽然灵光乍现,她生生顿住脚步,脸颊腾地一下烧红了。

    她想起了一个有关婚配的说法,传言,在院子里的天禧红鸾方位种上果树,待到花落果熟的时候,就能结姻缘喜事。

    此刻这株桃树的方向正对着她的天禧红鸾方向。

    师兄是在向她催婚,商慈恍然意识到这桃树背后蕴藏着的意义,心中泛起甜意。

    身后传来脚步踩在枯木枝上的声音,商慈闻声回头。

    灿若霞云的桃树下,有个人站在那里。

    朗风骤起,散落下点点盈粉含光的花瓣,漫天飞旋,渐欲迷眼,宛若粉红色的绵雨,飘过他微扬的发端,飘过他的肩头,周遭的场景都模糊了,天地只剩一片撩人心弦的桃红。

    他沐浴在这旖旎灼眼的花雨之中,遥望着她,眉目间尽染笑意。

    商慈走过去,巽方笑意不减,眸子里尽是她的倒影:“我知道会被你看出来。”

    商慈唇角弯起,脸还热着,故意问他:“这红鸾天禧的方法管用吗?”

    巽方眉眼微垂,回答得很诚实:“第一次用,我也不确定……”

    商慈憋不住笑,刚想说些什么,倏地被拥进一个温暖炙热的怀抱。

    商慈倚在他的肩头,只听他清润的嗓音在耳边低语,他极力想镇定住,但是对他了解至深的商慈,仍听得出他镇静的语气背后,带着一丝紧张和期许:

    “阿慈,嫁给我好吗?”

    商慈微微睁大眼睛,风乍起,吹动着她的裙裾和他的衣摆,粉白的花瓣飞旋而起,有的落在地上,有的乘风飘远。

    今日阳光格外的暖人。

    商慈轻轻地回应:

    “好。”

    (全文完)

    ***婚后番外***

    许多年后,商慈才明白巽方说得“要延续师门的香火”是怎么个意思。

    小豆包手捧一本撼龙经,在她腿间打转,小眉头一皱,就往她身上扑过来:“娘,左辅星这篇我还是看不懂……”

    商慈接过书卷,咬着手指看了半响,清咳两声还给他:“问你爹去。”

    小豆包满脸嫌弃:“娘,你怎么什么也不会啊……”

    商慈额上划过黑线,捏了捏他柔软的脸蛋:“你娘我是术业有专攻,知道吗?”

    隔壁的灶屋,从翻炒饭菜的声响中,分离出一道温润的嗓音来:“别胡说,你娘的相术还是很不错的。”

    连小豆包都听出了他言语中含着的笑意。

    商慈没有理他,认真地点了点小豆包的额头:“相术其实是所有术数里最深最杂的,从一个人的样貌、五官、气色里能看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推测凶吉,很神奇的,想不想学?”

    小豆包摸摸脸颊,澄澈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她,商慈见状,就知儿砸对相术的兴趣并不高,果然小豆包眼睛转了转,避开不聊,丢下一句:“我去找爹爹……”就抱着撼龙经,呼哧呼哧跑到灶屋找巽方去了。

    商慈无奈扶额。

    当初没听师兄的话,好好钻习其他术数,如今连儿子都教不了了,这样下去,她这做娘亲的威信,岌岌可危啊……

    当初生小豆包,她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只因曾经亲眼看见过周芷清那血淋淋的生孩子过程,心底一直存有阴影。

    她最怕疼,即将临盆的几天,整天担心自己到时候会不会疼晕过去,如临世界末日,整个人都快抑郁了。

    巽方比她还紧张,提前半个月就去山下的镇子里请了位经验丰富的稳婆,让她住在院子的厢房里,临盆的前几日,他整宿整宿地不睡觉来开解她,极度紧张担忧之下,他整个人憔悴了许多。

    为了能让师兄安心,商慈这才稍稍振作了起来。

    然而与想象中大相径庭的是,从羊水破到小豆包呱呱落地,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

    商慈甚至还未感觉到那传说中生不如死的痛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巽方的名字是师父取的,她也是孤儿,并不想让小豆包随自己姓,于是起名之时,她指着桌上未吃完的豆沙包,道:“就叫小豆包吧……”

    就像会算命之人从不会给自己算命,她给别家孩子取名,有这样那样的讲究,轮到自己,忽然就不想八卦排盘算五行,怎么开心怎么来。

    师兄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当然有意见也被无情地驳回了。

    小豆包一天天长大,出乎他二人的意料,小豆包即不爱星象卜筮,也不爱观人相术,反而对风水堪舆颇为钟爱,最近一个月来,撼龙经是从不离手。

    商慈惆怅地想,若是小师兄还在,一定能教他很多。

    巽方对与小豆包到底是学占卜、风水还是相术,并没有过多的意见,无论学什么,都是在继承师父的衣钵,只要他对术数感兴趣,就足够了。

    “好吃……”

    小豆包夹了一大口糖醋鲤鱼,嘴角还挂着橙红色的酱汁,毫不吝啬地拍着亲爹的马屁。

    商慈对于师兄不支持小豆包学相术这件事,很有意见,当下挑剔道:“太甜!”

    巽方奇怪地看过来:“你不是最爱吃甜的么?”

    小豆包也感到不可思议,眨着眼睛,一边嚼着嘴里的鱼块,一边含糊不清地帮腔道:“是啊,娘亲你昨天不是还偷吃我床头的龙须酥糖呢么……”

    “……”

    这日子没法过了……

    商慈气咻咻地把筷子搁在桌上,转身走出屋子,到院子里透气。

    当初灿如烟霞、花香满庭的桃花树,如今已是硕果累累,葱绿的枝叶下结满了鲜嫩的桃子,枝头被压得弯起。

    没多久,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这就生气了?”

    商慈不肯转身,背对着他道:“小豆包听你的话,你为什么不说说他,让他学相术……”颇为委屈的嗓音里含着细细的埋怨。

    巽方从身后环住她的腰,眼眸中闪着温和笑意,轻声道:“让他自己选择么……”

    “可他还小,也许并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商慈反驳。

    巽方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当初是怎么选择的相术?”

    那是很遥远的记忆了,但商慈仍记得很清晰。当初师父丢给了她三本书,她不识字,碰运气地挑了最厚最重的一本,从此成了相术中人。

    “我是碰巧选择了喜欢的……”

    “那时候你多大……”

    商慈不吭声了,那时她七岁,比小豆包大不了两岁。

    “所以,你怎知他现在碰巧选择的就不是真正喜欢的呢,先学着,等过几年,他懂事了,想要转学相术,届时你再教他也不迟……”

    巽方一边说着,一边把她的身子扭转过来,改为正面拥着她的姿势,商慈回抱着他的腰,脸颊微红。

    “好了,还饿着呢吧,回去吃饭吧……”巽方眼底尽是宠溺,低声道,“糖醋鱼太甜的话,我下回少放点糖……”

    “不太甜……其实……”商慈愈发脸红,声如蚊呐。

    小豆包扒着门框,眨巴着眼,懵懂地看着爹娘相依的画面,默默抬起小胖爪,擦了擦嘴角的酱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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