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界的天光判断,此时大约已是时近饭点的中午十一点,不过也许是夏枯草的心知肚明——他眼前的这片光景不过是由裁决竞技场幻化而成,所以他并没有感到腹中饥饿,而是在头顶破旧的教堂穹顶于隔绝阳光再而洒下的阴影中感到了几分困倦,不由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他不会承认他之所以会有如此感受是与身旁的友人有关——虽然远远望去的他们仿佛彼此依偎更仿佛彼此取暖,但即使如此,他也至多只承认自己只不过因过于靠近对方便染上了对方的懒散,而不是因某些信赖与信赖之后的分享心生暖意,更不是因这份暖意与自对方口中吐出的那个‘好’字便已心神松懈,逐泛起不可避免的疲倦。

    ——因为那样太过文艺太过矫情,便不适用于他们彼此之间。

    ……

    ……

    夏枯草身侧的白石英在做出那一决定后沉默了许久,随后说道:“我这边的事很复杂,而鉴于某些极为俗套的理由,我也不能将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所以你先等我一等。”

    说着这话的白石英脸上渐趋浮现出一抹极为复杂的神色,他不可避免的回想起很多发生于久远之前的往事,只是这些往事太过伤悲又或太过戏剧性于是他便根本不想详加回忆,所以直到又是好半晌过去,他才有些模糊地开口自问道:“几年了?”

    “对……五年了。”白石英抬手比了个五字,随后继续说道:“在我十二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

    白石英这番话说得极为含糊,但夏枯草没有追问,因为那件事虽同样是秘密,却更是深埋于心的**,与人无涉与他无关,便是不值一提、不值一问。

    所以白石英直接跳过了那段,继而说道:“在那事之后,我对很多事都丧失了希望,譬如我的族人又譬如我那时结交的朋友,但除此之外,我更对我自己的无能与易于放弃产生了厌恶。”

    “我出身于蓝血贵族,所以我的父辈母辈都与寻常人家极为不同,十二岁的我没法获得太多关爱,而他们也认为当时的抉择毫无错谬,于是一阵过后,我便自我放逐于家族之外。”

    白石英双眼平静的直视着脚下阴影,往昔那双惯带笑意更不知迷死了多少少女少妇的桃花眼显得无比阴郁,随即他悠然一笑,评价道:“现在想来,这真是有些不够。”

    “当时我的家族放任我的离去——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又能去到哪里?只可惜他们不了解一个看待事物总是以感性为主的孩子到底会在感性的驱使下有多倔强,所以即使当时的我明知只要稍一低头,族里就会毫无芥蒂的将我重纳入怀,我却偏偏在外流浪了好些日子。”

    “然后……我遇见了一个人。”

    白石英偏过头看向身旁的夏枯草,用无比认真与严肃的语气说道:“一个无论境界、智谋、胆识抑或担当……都是那般出色的人。”

    夏枯草极为认真地看回去,评价道:“那样很好。”

    “是啊……这样真的很好。”

    白石英缓缓回头,忽而微微一笑——笑的无比黯淡。

    “可惜他死了。”

    夏枯草能看出友人眼中的沉重与伤感,却只能半晌无言。

    “我在与他相见的第一面时就已意识到了他的不凡,而随后照料起我的他也的确在我面前展现了许多东西,他兴致勃勃且毫不忌惮的在我这蓝血贵族前畅谈了心中蓝图与好一些的大逆不道,甚至不顾当时的我只有十二岁,便执意邀请我加入他所继承的组织。”

    “很不可思议吧。”白石英表情平静,心里却是极有感触,不由淡笑着说道:“贵族间的确很有龌龊,其中的酒囊饭袋也的确为数不少,不过作为蓝血贵族之后,即使只有十二岁,那时的我也已初现峥嵘,只不过当时的我毕竟只有十二岁,仍是个孩子,就连性格都是将定未定,他却敢拉着我这个阶级之敌加入他的组织,更远远没有将我所处的阶级与地位看在眼里,一门心思的只想去掀翻站在更高的大人物。”

    “只可惜他敢这么想,也敢这么做,但我……却是不敢。”

    白石英自嘲一笑,再而说道:“当时的我虽然自我厌恶自我放逐更是有些自毁倾向,但毕竟年龄幼小,只不过稍稍有些冷淡厌世,又哪敢像现在这样真正毫无疑虑地破门而出,向自己的根基之地做出些事?”

    “没有——即使在我最混沌最迷惘的日子,我也只是厌世而从未有过如他那般大胆的想法。”

    “所以我不敢,所以我拒绝了他,所以当他死后,当我获知他的死因,我就极为后悔。”

    “你要知道那时的我虽不过自我放逐于家族之外,但的确已是与过去斩断了联系,所以在我离开他之后到我耳闻他死讯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我过的极为清苦,更是没能结交到任何朋友。”

    “而他虽是未能将我拉拢入伙,我也从未待他以长,但他的话……多少还是在我的心里留下了影子。”

    “于是离开他之后的我开始验证他所说过的那些话,开始查探当初发生在我身上的破事到底出自于何——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只是当时的我就连活下去都已很是艰难,又能查到些什么?”

    白石英轻轻抽了抽鼻子,随即一脸平静地摇摇头,“没错,当时的我什么也查不到,但查不到的只是证据——我是蓝血贵族——便知道许多奇闻异事,知识的掌握与过去身在族中于零碎巧合间获取的情报导致当时的我远不是与我同一年纪的普通人便可媲美——而我又知道他想做的事,而我既然知道,就能自各地的异常中嗅出一些味道,所以哪怕当时的我什么也无法确保,心底却已有了淡淡的想法。”

    “只是将这些想法化为行动仍需一些支持,而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两条——回归家族,或是回他身边。”

    “我选了第二条。”略微一顿,白石英如此说道,随即他轻声一笑,叹息道:“可惜仍未等我动身,他就已经死了。”

    “我说过,当时的我断绝了与过去的往来,也没结交到任何朋友,所以当时的我于家族之外所真正关心的半个朋友以及半个长辈……便是只他一人,而正是因为我朋友很少,那就一个也不能少。”

    “但我偏偏少了……所以在获知他死讯之后,我没有回到族里去验证心头的想法,而是先回了组织,想去弄清楚他的死因。”

    “我很快找到了组织——很不可思议吧?那家伙对我口出妄言、描绘些心中蓝图倒也罢了,谁想到他还将组织的秘密据点当作逗乐的玩具般告知于我没有打过半分折扣——可惜当时的组织成员同样对此不可思议,所以我的贸然上门,结局自然不怎么好。”

    “只是既然现在的我能与你说上些话,当时的我自然并未死成——组织首领新丧,为了提升士气又或搞些哀兵必胜的道道,组织内部对于首领不时更新的遗书倒是执行的极为到位,而幸运的是,我的名字也在那张信纸之上。”

    “于是那些组织成员即使再为不解,也只得照着遗书中的内容向我述说了一番首领死亡的原因,更是在那之后心有不甘地放任我自行离开。”

    “但我没有走。”

    白石英微微一笑,说道:“虽然这很难,你也可能不理解,但在我思索了几天后,我选择了留下来。”

    ……

    ……

    夏枯草有些沉默地揉了揉脸——白石英的话语已然停歇,而在他的故事里其实并未透露出太多东西,没有具体的人名以及组织名,也没有具体的这事又或那事,更没有对傲冬凌提醒夏枯草对他加以小心一事给予解释,但纵然如此,他也依然透露出许多。

    能高于蓝血贵族存在的大人物在整个法典国乃至整块大陆都不会存在几人,而有能力针对那些大人物的组织同样也会有不小的来头,只是夏枯草从未关心过时政局势便是无法判断——如若换成海金沙,想必他就能猜测一二。

    但夏枯草并不在意,其实早在白石英愿意与他分享的同时,他们之间的问题就已宣告结束,而后面的话语无论内容为何都已不再重要——除了最后的那一段话。

    “我之所以将这些事从头说起而不是简单的一言带过,不是想影响你什么,而是比起那些更为实际的理由与解释,这些模糊且由带有感**彩的言辞无疑更为适合我之所以选择与你分享秘密的理由,而我能向你透露的也就如此,至于我立场转换的原因以及思索的那几天内到底发生了什么致使我的立场转换——其中缘由,除非你加入我们,不然我不能告诉你。”

    “最后——我知道你对贵族毫无好感,但与你举过的例子不同,据我所知的这处世界没有金字塔,我也不想去管你是从何听来的如此一词,但身处底层饱受压榨的不止于平民,贵族——即使是蓝血贵族也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我只是有幸发现导致如此的畸点,而作为那些畸点下的牺牲品,我决意做上些事去改变些什么,至于你我之间,我无法保证会有些冲突与问题发生——所以,为了加以避免,你要不要干脆加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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