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站立景山高处,眺望紫禁宫阙。夕阳西下,天边滚动流火,霞辉斜映,沐浴在霞光中的大小宫阁犹如披上霞帔,绮靡华丽。

    又是一年春来到,亭台楼阁依旧,红霞满天依旧,只是人去楼空。

    直到如今,皇帝还是不懂,也不想懂,不就是自己活出第二春,破格提升和嫔吗?结果,接二连三的,佟贵妃下毒手,和嫔侥幸逃脱,敏妃与大福晋无故丧命,就连惠妃都史无前例地梦游起来,跑到御花园,不慎落水身亡。

    以皇帝对惠妃的了解,皇帝认为十有**是惠妃自己跳下去的。惠妃协理后宫多年,她的能干皇帝是肯定的。不过好端端的跑去自寻短见,那就应该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进一步追查,回过头,想起佟贵妃,怨气减少许多。虽然没允许贵妃回宫,但好歹,日常供给得到改善。再面对佟国维时,皇帝的脸色也不再那么冷冰冰。

    后宫需要人肩挑事务,太后推荐了承妃。皇帝不置可否,他正等着看惠妃死后,是谁渔翁得利呢?若是承妃顺应站出来接过,她赫舍里氏的身份如何不让皇帝满腹狐疑?

    真是不巧,承妃大病一场,身弱体虚,担不起这份差事,于是落到宜妃身上,后宫的纷争就此告一段落。

    惠妃死前对承妃说的话,确是事实,皇帝并未因为索额图退下,就掉以轻心。有的人闲居养老,不问政务,皇帝就不会在意。有的人即便躲到天涯海角,无声无息,皇帝也还是提心吊胆。

    而索额图,就属于后者。更何况,索额图本就不是个消停的,即便不过问朝政,他也有的是玩头。

    索额图府上一场寻常家宴,邀来安郡王马尔浑、固山贝子袁端兄弟俩,还有裕亲王福全,刑部尚书王士祯,当然胤礽也在其中,索额图之子格尔芬作陪在侧。

    这一群人,有东宫太子,有王公重臣,聚在一起,不为把酒言欢,也不议论国政,而是鉴赏前明书画大师董其昌所写的长卷《东方先生画赞碑》。

    此卷为董其昌中年时期所书,落笔精妙绝伦,笔法苍劲健朗,为其典型的代表之作。

    受索额图影响,格尔芬与当代不少书画大师都有来往,收集了不少古今书画名品,这卷董其昌的手迹就是他弄回来的。

    马尔浑兄弟俩对书画的喜爱,缘于其父安亲王岳乐。岳乐本就是大清入关后最先融入汉文化的新潮代表,也就因此,与先帝顺治爷趣味相投,志同道合,极受先帝重视。是故,马尔浑与袁端的诗文书画不仅在满清贵胄里有名,就连汉文人的圈子里也经常出现他们的身影,拿得出手受大加赞誉的作品也不少。

    有先帝那样苦于专研汉文化的父皇,福全身为长子,也追随父皇的脚步学习书画,并擅长山水画。

    王士祯,出身顺治朝进士,其诗文画作被广泛称道,为当时文坛公认的盟主。由此,皇室成员中但凡喜好汉文化的王公以及满清贵胄都喜欢与王士祯交好,探讨书画技巧,提升书画鉴赏力。

    原本是一群爱好相同的人聚在一起对着董其昌的手迹赏析、对临,可在皇帝看来,他们的身份、官职太过显赫,这种聚会,带着浓浓的拉帮结伙,玩权弄势。

    可偏偏这其中还有一个福全,真叫皇帝脑壳发胀。如果少了福全,皇帝肯定要把这一群人叫来,狠批一顿都算是轻的。尤其是索额图,连京城都别想呆下去。

    程圆随乔守木上到山顶的亭子前,他知道皇帝想要问什么。昨儿个太子去索额图府上赴宴,带回了董其昌的手迹,程圆陪着一道去的。

    “太子现在做什么呢?朕听说他下午就从宗学离开回了撷芳殿。不会是得了董其昌的手迹,连宗学的事务也不管了么?”

    一听皇帝的感叹,程圆是真不知如何表达才能不让皇帝多想。渐渐地,程圆已经厌烦了这种禀报太子动向的行为。因为就算实话实说,皇帝还是会琢磨出别的意味。

    “回皇上,奴才候在外头,没有进书房。倒是听得葛嬷嬷说,殿下在对临董其昌的书卷,皇长孙伏于书案一边写写画画,小皇孙在毯子上爬来爬去,太子妃一面磨着墨,一面留意小皇孙。”

    程圆虽没有入屋,但听葛嬷嬷笑眯眯地描述时,已然感受到屋里温馨的天伦之乐。这会子,向皇帝回话,程圆也是一脸动容。

    “哼,玩物丧志!”

    听到皇帝的总结,程圆俯下身子,抿紧双唇。哎,就知道会是这样,如今皇上的夸奖都给皇长孙了,对太子,明显多了挑剔。

    晚膳后,皇帝召来和嫔侍候,还抱来三个月大的小公主。搂着水灵灵的和嫔,逗着粉嫩嫩的小女儿,屋外再浓郁的春光也比不过皇帝的满面春色。

    “皇上,您喜欢咱的女儿吗?”俏丽的和嫔依偎着皇帝,年轻就是本钱,撒娇的语调就算逾越,皇帝也是十分包容。

    对于后宫妃嫔来说,生育皇子是根本。和嫔生下女儿,自是心存遗憾。

    皇帝的脸贴上小公主的脸蛋,蹭了蹭,“朕现在就喜欢女儿,好好照顾女儿,倘使朕的宝贝女儿有个不好,朕可就不理你了。”

    原先五福晋劝慰和嫔,小公主的到来是她的福气,当时她还不信。五福晋没有点明,若是她生育了皇子,必然招致更多防不胜防的陷害。甚至于,天长日久,随着家族势力变强,连皇帝都会冷淡她,转向背景低微的其她妃妾。

    乔守木进来禀报,太子带上皇长孙在外求见,皇帝愣了愣。让和嫔母女在东暖阁候着,皇帝抖擞去与和嫔的腻歪情调,负手身后,一脸肃容朝西暖阁走去。

    然而,皇帝的严肃在见到弘昰后,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崩了。

    “皇祖父,我画了幅画,您给我评评,阿玛他看不懂。”话说着,弘昰迫不及待在皇帝的御案上铺开自己的画作。

    瞧他踮着脚奋力忙碌的样子,皇帝把他抱在椅子上,一旁抬起手虚空护着他,同时听他摇头晃脑背诵阿玛教他念的诗:

    “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绦镟光堪擿,轩楹势可呼。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这是杜甫的诗作《画鹰》,对于纸上苍鹰的锐利、威猛描写得活灵活现,字里行间迸发出朝气昂扬、奋勇搏击的激情。

    原本平日里胤礽闲暇时,只是教弘昰念念满汉语的《笠翁对韵》,这两天教儿子念这首诗却是事出有因。

    修茂赴任盛京将军后,又有耀格一旁相助,两人把被发配苦寒之地服役的戴梓安排进入官学,为入学的八旗幼童教授汉文。曾经在南书房给皇帝讲学的戴梓,进官学显然是大材小用。不过,以他的戴罪之身,能得到这样的庇护,已是来之不易。

    白日里戴梓正常教学,晚上便是按照修茂的指示,就目前清军装备的火炮以及鸟枪进行改良。

    盛京作为大清入关前的都城,曾经的皇家故苑、先祖皇陵,都留有重军守护、维缮,这是修茂的主要职能。而众多开国元勋家族的老宅与祖墓也在盛京,部分农庄、田产皆在盛京范围内。其中也包括康熙初年的四大辅政大臣,以及石文炳的家族。

    修茂与耀格回去,恰如鱼儿得水、猛虎回林。当初受鳌拜牵连的臣僚大多被发配盛京周边,如今修茂回来,重整纳喇家族不说,就连鳌拜那边的人也围拢过来,依附新主。

    因此,戴梓虽是皇帝下旨发配的罪臣,可如今的盛京暗地里,是修茂说了算。掩藏戴梓的行踪,不是问题。

    半年前,胤礽就拿到了戴梓的改良方案,随即景山造办处马上进入生产状态。如今,新火器出炉,火器营需要来一次大型演练。只是,气氛不对,父皇的心情不好拿捏。

    是以,胤礽胸怀满腔热情,想起这首诗时生出一种被压抑却渴望迸发的情致。无处发泄,他只得一字一句教给弘昰,在耐心的讲解中,他平复下心潮澎湃。当然,平复的过程,完全归功于儿子不走寻常路的出格思维。

    虽胤礽把杜甫的激情讲解得清清楚楚,但弘昰在纸上的表达却让胤礽哭笑不得。弘昰已经会正确握笔,只不过胤礽想着他还小,并未教他习字,只是任他随心所欲画画。

    听过大孙子背诗,皇帝严格按照诗中描述的场景对号入座,结果,压根儿不是一回事。

    皇帝指着画上唯一的飞禽,诧异地看着孙子,说好的石头上站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苍鹰呢?这只孱弱的小鸡是怎么回事?而且苍鹰要捕杀的狡兔无踪可循,倒是平白冒出一座大房子。还是满地的类似豆子的点点,又是个什么意思?

    “皇祖父,你看,”弘昰清澈的眼神里,闪动纯真的自信,“我给小兔子盖了一间大屋子,让它躲起来。雄鹰太厉害了,我把它变成小鹰,我要训练它吃豆豆就可以,不要再吃小兔子了。”

    皇帝同情地看着胤礽,你们父子俩平时聊天,一定是牛头不对马嘴的情形。

    若是胤礽小时候敢这样曲解杜甫的诗句,他一定罚胤礽写一百遍,并且照本宣科画出原先的意境。但也正是必须服从自己的严厉方式,胤礽身上只有出色的学习表现,却没有弘昰这种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皇帝对待皇子们都是一致的要求,完全以自己的评断来主导儿子们的兴趣。朕需要你们文武双全,懂政治、熟军务,你们就不能朝别的方向去。

    看着那只不忍直视的“苍鹰”,皇帝陷入沉思,突然双眼一瞪,生出一种奇特的想法。如果按原诗解读,曾经的八旗军犹如那只苍鹰,所向无敌,没有猎物能逃过它的利爪。如果按弘昰的图画来解读,现在是和平时期,八旗军不需要再如苍鹰那般专门擒获猎物,反而该与民共处,改性自立。

    大有一种如何对八旗军改制的模糊提示?

    皇帝看了看胤礽,再瞄了瞄弘昰的画,显然,胤礽在教育弘昰方面,有了不同于自己的方式。虽然不尽认可,但这一刻,皇帝真心喜欢弘昰的出格。

    慈爱地摸摸孙子的后脑勺,皇帝不吝夸奖,“画得好,你阿玛太死板,难怪他不懂。往后就这样画,心里怎么想就怎么画,皇祖父能明白,皇祖父支持你。”

    收获了孙子的拥抱,皇帝很开心。但胤礽呈上的礼物,才是让皇帝激动地恨不得手舞足蹈。

    胤礽父子离开后,魏珠奉命把董其昌的《东方先生画赞碑》摊开挂起,皇帝逐字逐句念着,手里也情不自禁比划着,沉醉于字体点拨出的云鹤啸天、飞鸿戏海的意境中,久久不能自拔。

    事实上,皇帝的书法老师沈荃非常崇拜董其昌的书法,所以皇帝也在沈荃的引领下,专习董其昌的字体,并以临仿董其昌的字为乐。

    听说胤礽等人在索额图府上谈董其昌的字画,其实皇帝更多的情绪是心痒痒到快要发疯。好你个索额图,明知朕对董其昌书法的喜爱,你居然不先送进宫来,反而自己邀约王公重臣关起门来欣赏。你不是借机拉权弄政,你是什么?

    不过,这会子胤礽亲自呈上,送与父皇,皇帝已经沉沦其中,除了感叹孙子可爱外,又多出还是我的儿子好啊,太能体会老子的心情了。

    这一沉沦,皇帝早把东暖阁里的和嫔母女抛之九霄云外。小公主已经在和嫔怀里甜甜入睡,和嫔却是坐立不安,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见魏珠进来,和嫔抹下手里的金镯子塞到魏珠手里,请魏珠帮忙通个气。

    和嫔眼下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再者收了好处,魏珠自是愿意帮忙问一嘴。这边厢的西暖阁里,乔守木已经给磨上墨,皇帝盯着字体一边琢磨,一边白纸落墨,别提有多欢喜了。

    魏珠见状,鼓足勇气提醒了句,和嫔还等着呢!皇帝想都没想,立刻吩咐魏珠把母女俩送回去,并且今晚不见任何人,一律挡走。

    魏珠退下,乔守木手腕酸疼,可没敢停下,倒是心里忍不住一声叹嗟:下晚在景山时,皇上听说太子对临这幅书卷,还斥责太子“玩物丧志”。这会子,瞧瞧皇上的痴迷样,算业精于勤吗?

    ***

    提前定好了的,皇帝立夏后就要巡幸塞外,这回点上胤禔、胤祉、胤禛、胤禩、胤祥、胤祯、胤禑、胤禄一同随去。

    临行前几天,胤礽向父皇递上一本折子,希望建立大清皇家科学馆。

    这也是胤礽多番听取白晋等人细数法国皇家科学院的各种工作后,再结合明末徐光启翻译的诸多数学、天文、历法的书籍,胤礽认为不能一味被动、隐蔽地学习传教士带来的科学知识。反之,而是要主动、公开地去学习,集合优秀之众对西方科学进行全方位的甄别。越是低调地片面学习,反而助长西方对先进科学的垄断。

    既然徐光启早在明末就能译出那些著作,民间受到影响从而从事相关研究的人应该不少,把他们招募进科学馆,大家互相交流,找出更适合自己需要的科学之路。

    胤祉一听说太子哥哥要搞这个,激动地都睡不着觉,比胤礽还关心父皇的反应。胤祉自身学识渊博、书法突出,对天文、算学也非常善学。说真的,每每随父皇出巡,游弋官场,他并不喜欢。他特别希望能安安静静修书、研究,从中得到的乐趣与满足无可替代。

    皇帝召见胤礽给与答复时,胤祉不请自来,随太子哥哥一道前去,就盼着父皇松口。

    “狂妄!荒谬!天真!”皇帝一见上兄弟俩,就得出这样的结论。

    皇帝向传教士学天文、算术,一则能帮助自己提高认识,扩展知识面,二则他把科学看作是一种政治权术的辅助手段。虽说是满清统治天下,可满人与汉人的人口比例摆在那儿,汉文化千百年的传承摆在那儿,八旗军用武力夺取了江山,可守住江山代代相传,就不能光凭武力。

    一旦推广科学,实现全民科学,笼罩在皇帝身上的神秘感消失,何来慑服群臣百姓的凛凛龙威?

    胤礽抬头看向父皇,正好瞥见一侧悬挂的董其昌的书卷。自从那日呈给父皇后,父皇就没让取下,一得空就对临。

    看到父皇随自己的目光转朝书卷,父皇的脸上现出尴尬,胤礽俯下身子,“启禀汗阿玛,儿臣以为书法可视为个人喜好,勤学苦练,笔走龙蛇间,陶冶情操。而科学当普及民众,农耕、制药、河工、军器、航海等等,事关国计民生的诸多事项,都能运用到科学,民富安居,国库丰盈,江山方算得上真正的稳固。”

    皇帝脸上的尴尬有一种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意味,相信胤礽拿到董其昌的书卷时,也是爱不释手的,可他却孝敬给自己。总不会就是等在这儿拿捏自己吧?

    胤祉自从进暖阁后,就一直老老实实低着头,父皇这样的态度事前也能预料得到。自己没太子哥哥想得那么高瞻远瞩,就想着能进科学馆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反正他是要极力促成的。

    “汗阿玛,既然事关重大,何不先交给议政王大臣会议讨论,要是连他们都不通过,这事儿也就不好办,只能作罢了。”

    皇帝一听,倒是眼前一亮。他不相信议政的王公大臣们连这个都能认同,估计成立书法学院,比这还靠谱些?想到这,皇帝痛快地采纳了胤祉的提议。并且还留下胤祉旁听议政王大臣会议,不用随他巡视塞外去了。

    胤祉兴高采烈谢过父皇,抬头时看到董其昌的书法,顿时,情不自禁凑到跟前,手已呈握笔姿势,在虚空中临摹。皇帝看胤祉这副垂涎三尺的模样,更是笃定议政的王公大臣们,爱书法高于爱科学。

    收了胤礽的好处,不好驳胤礽面子,这下交给议政王大臣会议,通不过,那也怪不得父皇。父皇虽不同意,但也是给了你机会的。

    皇帝眼底的笑意传递给胤礽这样的含义,胤礽弯起唇角,默然不语。当然,胤礽心里就盼着交给议政王大臣会议。一年前,咸安宫的教学里就开始潜移默化地灌输科学在各行业的影响,王公大臣们早就讨论过很多次,已经不是陌生的课题。

    两月后,皇帝回京,这回是福全亲自过来禀明议政王大臣会议的议定结果:全员通过。皇帝当时就傻了眼,这还是自己印象中的议政王大臣会议?

    身侧站着石文炳与佟国维,皇帝扭头问询佟国维的意见。

    佟国维对西方科学的认识也就是听皇帝说两嘴,没有深入了解,但他非常明确一点,太子已经控制议政王大臣会议。即便皇帝重新选人议政,选择对象依然是咸安宫宗学里的王公,换来换去,都不会改变结果。

    “皇上,既然连裕亲王也觉得可行,想来也是有些益处的。何不就让诚郡王挑头,听说九阿哥学了好几门外语,相信也能看懂不少外文书,让他进去帮着诚郡王,也是不错的。就算要招募汉人学子,总归还是皇家主导,不至于波及广泛。”

    佟国维知道已经阻止不了,便索性推举胤祉主导科学院,顺便把胤禟也带上。这两位皇子的眼界局限个人兴趣,总之不能让太子主管。全民科学,这是要天下百姓都记着太子的好?太可怕了,绝对不行。

    皇帝问向石文炳,这可是胤礽的岳父,虽说向来就没有公开站到胤礽一边。

    果然,石文炳的回答还是素日的老态度,不掺合太子的事情,“请恕臣下愚钝,这种事关国计民生的问题臣不敢断言,全凭皇上做主。臣只管负责保卫皇上的出行,保证皇上毫发无伤。”

    今年年初,费扬古旧伤复发,身体状况愈发不好,皇帝便让石文炳接替费扬古的领侍卫内大臣一职,随时听命扈从皇帝左右。

    佟国维真想朝石文炳翻个白眼,什么话,说得我干政一样。当上领侍卫内大臣了不起吗?好像我以前当领侍卫内大臣时,就不管皇上的安危似的。

    前世时,原本是胤礽被废后才成立的科学馆(蒙养斋算学馆),这回在康熙四十年就建成了。胤祉在太子哥哥的帮助下,向全国各地发出征文,通过重重考核,选出一批懂天文、算学的各族年轻人进入科学馆,开始从事相关研究。

    科学馆的成立让各位传教士受到不轻的打击,清皇室对西方科学的依赖正在被动摇。为了留在中国继续传教,传教士们只能引进更多的科学研究,以争取能够被重用。

    于此,皇家科学馆愈发掌握主动权,迫使传教士不敢造次,积极配合科学馆开拓研究领域。

    胤礽并未因为没能负责皇家科学馆而气怨,三弟坐镇科学馆,这就是他预测的最好结果。利用董其昌的书卷一步步引父皇入坑,父皇迟早会晃过神,但胤礽点到为止,父皇也只能就此作罢。

    有些事情,只要是利国利民的,就要抓住最好的发展时机,非要等到登基,为时已晚。

    杰书说过,议政王大臣会议成立之初的目的,不是针对皇帝,而是群策群力共图大业。现在胤礽利用议政王大臣会议左右皇帝的决策,将来他要是坐上皇帝,同样要面临专权与分权的平衡。当然,只要心中秉持的是富国强民的初衷,不要试图以强权巩固皇位,争取与退让,想来也能运用自如。

    根据戴梓的改良方案铸造的新鸟枪、新火炮已经出来两批,并在皇帝巡幸塞外时,已经运往古北口训练营区。

    胤礽筹办皇家科学馆,虽怀有全民科学的意愿,但他并不操之过急,这本就是循序渐进的过程,只要开始了,一切就好说。避开锋芒,胤礽向父皇请示,今秋在古北口,火器营全体将士将进行一次大型演练。

    八旗军本来就有春秋校练,胤礽的要求,皇帝觉得情有可原,当即就同意了。这两年,皇帝每次外出,身边除了原先的侍卫军,又多出胤礽精选的鸟枪骑兵,全队五百人,由尹德统领。

    不得不说,久在御前行走,尹德的稳重、认真深得皇帝赏识,对他的器重已经超过阿灵阿。而身为銮仪卫掌卫事内大臣的阿灵阿,接连办事不力,已经被皇帝调到正蓝旗当蒙古都统去了。

    此次火器营在古北口大练,尹德的骑兵回归火器营参与练习,而尹德留下,被皇帝提升为镶黄旗内大臣,既带部分侍卫军,也带火枪骑兵。

    听闻这个消息,胤礽笑了。镶黄旗曾经在胤礽眼中是铜墙铁壁,如今尚之隆担任领侍卫内大臣,而尹德又挤进内大臣的行列,正黄旗易主,换来镶黄旗不再被佟家占位,胤礽觉得这个结果比他预料的还要好。

    立秋后,胤礽就带着火器营全体官兵直奔古北口而去。其中,多出了一人,那就是胤祥。

    胤祥是向父皇请了旨的,胤礽不能拒绝。皇帝准许胤祥去,一则胤祥有带兵的潜质,二则皇帝要胤祥不时汇报演练的情况,说白了,就是监视胤礽。

    胤祥倒不是为了和太子哥哥做对,才提出这个请求。上次巡幸塞外时,他亲眼看着大哥与鄂伦岱打成一片,佟国维又时不时接触八哥,而四哥与隆科多也是不清不楚。

    从前他羡慕哥哥们因为表现突出被父皇时常带在身边,随后一个个封王封爵,何其风光。可是,眼看着哥哥们各自结交重臣,各谋权势,很多事情变了味。再加上因为惠妃失去母亲,胤祥更是觉得长大真是一件烦恼的事情。难不成,自己必须选择加入某一个团体,才能在父皇面前出人头地吗?

    但是三哥与九哥的归属让胤祥看到了希望,他们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显然,太子哥哥也没有要求他们依附东宫。所以他主动请旨去练兵,离开京城,避开纷繁复杂的人事。

    只是没想到,父皇又给他下了那样的命令。但他知道,太子哥哥很聪明,不想让他知道的,他不会看到,既然看不到,也就不用向父皇禀报。所以监视太子哥哥,没有负担。

    ***

    秋后日高气爽,最是舒适宜人,空谷禅师盘腿坐在院中的银杏树下,闭目倾听风声撩过金黄的树叶,有时发出欢声笑语,有时则哀哀叹息。

    有句老话,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空谷禅师觉着,自己现在就是这样的蚂蚱,悠闲的住持生活总归是到了头。

    最近一段时间,龙潭院附近出没陌生人,暗处一直留有盯梢。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老禅师知道,怕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修茂在京时,隔上个把月就跑来住上几天,和老禅师谈天说地,整个人的心境和以前相较,早已不一样。修茂去盛京后,石文炳少来,去年就来过一次,无非就是问询一声存放在龙潭院的两件宝物。今年都已入秋,石文炳还没来,老禅师不免有些着急。情况不同往日,意外随时发生,已经给石文炳传去消息,尽快来人取走宝物。

    富尔祜伦如今也是当阿玛的人了,儿子穆绶小弘晏两个月。从前表兄妹在龙潭挂平安牌的时光尚历历在目,转眼都已是孩子的父母,时光飞逝如电,真是令人嘘唏。

    纯亲王妃听说了富尔祜伦幼时挂平安牌的事情,便进宫向嫤瑜提议,让两家的孩子接着在龙潭院挂平安牌,一则保佑孩子平安健康,另则加深兄弟情谊,永远延续。

    此时,胤礽已经离京去了古北口。嫤瑜与纯亲王妃约定好时日,遂带弘昰、弘晏兄弟俩去了潭柘寺,入住皇家别苑,而纯亲王妃则带着穆绶住进和顺公主的别苑。

    ***

    直郡王府的书房里,胤禔与赫钦、鄂伦岱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筹谋要事。鄂伦岱站在窗户旁,一面与胤禔说话,一面留意外头的情形。直到见到胤禩入院,朝书房走来,立刻挥手示意,三人正在谈论的话题戛然停止。

    胤禩是被胤禔叫来的,说是有要事商议。

    自从惠妃去世后,胤禩思前想后,梳理了很多事情,一桩桩串联起来,不由对惠妃十分失望。他知道惠妃对他好,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一心襄助胤禔。尽管很多方面不赞同胤禔的行为,但胤禩还是尽量配合,谁让自己无权无势呢?

    可若是企图伤害八福晋,掐灭生育嫡子的可能性,迫使自己断了与安郡王府的联系,这手段未免太伤天害理,也让胤禩忍无可忍。别看父皇的后宫妃妾众多,为父皇生育了不少皇子,可嫡出、庶出,已然凸显出其必要性。不说别的,太子哥哥的尊贵,众皇子望尘莫及。

    近些日子,胤禩刻意疏远胤禔,少来直郡王府了。更何况,佟国维主动靠近,连带着把大学士马齐也拉了过来。而且胤禩自己凭着素日里的亲和手段,连带着阿灵阿、揆叙也更愿意与他交往。

    没有了惠妃,自己的生母又晋升嫔位,胤禩确实想拉拔出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圈子。

    走进直郡王府,胤禩本心是十万个不愿意,只是彼此还不能撕破脸。慢慢靠近胤禔的书房,忽地,里头传出一声震耳的怒喝。

    “赫钦,这件事我做定了,你一个奴才,也配劝我?我告诉你,我才不怕太子,我就是要绑了弘昰,让太子尝尝失子之痛。没了弘昰,我的弘昱就是皇长孙。”

    胤禩脚步顿住,这分明是胤禔的声音。他什么意思?难不成把自己叫来,就是为了绑架弘昰。他这个大哥是出了名的胆大妄为,可也不该狂妄到伤害弘昰。再者说,父皇那么喜欢弘昰,要是知道了,还能饶过胤禔?

    不敢再往前迈步,胤禩告诫自己不能掺合进去,这可是要命的事情。

    “郡王爷请三思,不要冲动。索额图虽已退下,赫舍里氏还占着很多重要的位置。石文炳虽不参与太子的事情,可他哪儿能不爱自己的外孙。太子手里还有火器营呢?”

    胤禩听出来了,这是赫钦的声音。还好,赫钦还算是明白人。

    “赫钦,你少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我支持直郡王,手段不狠些,成不了大业。赫舍里氏的力量大多已经移出京城,远水解不了近渴。石文炳、尚之隆、裕亲王昨日一并被皇上派出去巡查畿甸,半个月后才回来。太子的火器营倾巢而出,全在古北口。太子妃这会子已经带上两儿子去了潭柘寺,这么好的机会要是错失,就只能捶胸顿足懊悔莫及了。”

    胤禩捏紧双拳,这是鄂伦岱的声音。该死的鄂伦岱,能冲父皇大叫大嚷的人,你还指望他劝阻胤禔?根本就是添乱不够,还要添柴加油,助长胤禔气焰的狂徒。

    “八贝勒向来考虑周全,等他过来,若是他也同意,大家就一起画计,抓住这次机会,动手吧!”

    这是赫钦妥协的话语,胤禩听过,脸色发白,脚步开始后退。不行,自己绝不能参与。伤害弘昰,太子哥哥会发疯的,赫舍里氏绝不会善罢甘休,自己根本就别想活。还有福晋,自己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旋身,背离胤禔的书房,胤禩逃命似的飞速奔出直郡王府。

    确认胤禩离去,书房里的三人哄堂大笑。

    胤禔不放心,追问道:“赫钦,你确认胤禩会通知安郡王和索额图?万一他跑去禀报汗阿玛,怎么办?”

    赫钦肯定地摇头表示不会,光凭听到的这些话,胤禩很难向皇帝说明。何况,胤禩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胤禔这边的,皇帝只会认为他挑拨离间,不会相信他。

    鄂伦岱思及胤禩最近与佟国维走得近,他和胤禔大为不满,认定胤禩吃里扒外,早不把胤禩当自己人了。可眼下,万一胤禩跑去找佟国维,他们筹划的计谋会不会被揭穿?

    “佟国维肯定能识穿我们的计划,谁让我们想要对付的人一致呢?”赫钦得意地笑着,“但他不会揭穿,反而会鼓励八贝勒去找安郡王,这事儿一定成。”

    赫钦的自信让胤禔与鄂伦岱翘起大拇哥,这次非要让皇帝与太子决裂,他们好拉下太子。

    果如赫钦所料,胤禩想到了佟国维,他希望佟国维出面找明珠,让明珠好好规劝胤禔,不要做下那种害人害己的错事。

    佟国维细细一琢磨,就知道胤禩中计了。绑架皇长孙是虚,惊动索额图才是实。他上午刚见过皇帝,恰巧胤禔、鄂伦岱也在,听魏珠说,两人已经和皇帝说了好一阵了。

    召佟国维来,皇帝只说听得皇长孙去潭柘寺挂平安牌了,正想着也过去瞧瞧,与住持谈禅论佛,得其开解,以释疑惑。是以,佟国维做些准备,到时随皇帝同去。

    试想,胤禔与鄂伦岱明知皇帝要去潭柘寺,怎么可能在皇帝跟前绑架皇长孙,这不是脑子进水了吗?不想活了,存心找死呢?

    看来胤禔与鄂伦岱是找到好方法对付太子了。正好借胤禔之手拉下太子,再让胤禔领罪去,这时推上胤禩,佟家就算立足稳当了。隆科多一直因为孝懿皇后的关系看好胤禛,佟国维却看不上。胤禩虽八面玲珑,却没有狠劲儿,佟国维能把他捏在手里。而胤禛喜怒无常,眼神里透着毒辣,这样的性子,典型的翻脸不认人,佟国维觉得靠不住。

    “八贝勒,您现在就去把听到的话转达安郡王,让他与索额图商议,提前有个防备。我这边马上去找明珠,请他往直郡王府劝说大阿哥。”

    佟国维装模作样叹口气,“你也知道,皇上与太子的关系非比寻常,你向太子卖个人情,就算它日大阿哥真惹祸,也赖不到你头上。人在屋檐下,哪能儿不低头,一边是皇上,一边是未来的储君,咱都要高高捧起,小心翼翼伺候着。”

    胤禩听取佟国维的建议,匆匆离去,直奔安郡王府。而佟国维坐在原位,老神在在吃着茶,根本就没有挪步,他才不会去找明珠呢?明珠这两年备受皇帝轻视,心里也对胤禔淡了许多,渐渐放手了。即便去找明珠,明珠也不回去,何况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去。

    ***

    索额图在胤礽离京后,去了西郊太舟坞的别苑居住,打算明年春天再回内城的宅子。

    新近,索额图得了只好鸟——红靛颜,弄了个紫竹飞檐翘角鸟笼,精细地伺候这位小主。常宁过来找索额图玩耍,刚进院子,就听得远处传来清脆宛转的鸟鸣声。闭目倾听片刻,没让奴才领路,循着动听的歌声,常宁一路走到荷花池畔的亭子,索额图正美滋滋地从小竹笼里取出蚂蚱犒劳红靛颜。

    “诶哟,难怪索大人躲到郊外来,敢情是又弄到好东西,怕被太子又拿走送进宫里讨皇上欢心?”

    常宁一面嬉笑逗趣索额图,一面弯身盯着鸟笼里头的小东西。瞧瞧尖喙下方那一小撮鲜亮的红毛,常宁啧啧称叹,这品相,这歌声,真是只讨人爱的小妖精。

    索额图知道常宁调侃的是那幅董其昌的书卷,没办法,太子要办紧要事,也只能割爱了。再看常宁这副痴迷样,索额图提起鸟笼顶上的孔雀双尾钩子把鸟笼挂到高处,顺带在常宁眼前挥挥手,把他的魂儿给招回来。

    “我有只蓝靛颜,还不错,要不咱俩交换,我给你压压鸟?”常宁的眼睛还是没舍得离开笼子里的红靛颜。

    索额图交代专门伺候鸟儿的奴才守着,拉起常宁往书房走去,说好的找他下棋,别回头把鸟给拎走了,索额图可舍不得。一见索额图猴急地拽他走,常宁知道老家伙舍不得,倒也没想强行交换,不过总归是要开玩笑唬他两下。

    “索大人,咱俩什么交情,瞧你这小气的样子。”常宁回头主动大步朝书房走去,嘴里可没留情,“等着瞧,我今儿回京,就叫人通知皇长孙,说是您逮了只漂亮的小鸟,可劲儿地糟蹋呢?”

    “恭亲王,你?”索额图的一张老脸犹如被敷了一层灰土,够狠呀,这跟明抢有什么差别?

    最近东宫的那位小祖宗见不得把鸟关在笼子里,喜欢看小鸟自由自在地飞翔,把自己养的鸟都放飞了。其中,就有一只是索额图送给他的红靛颜。索额图听到后,别提有多心疼了。

    看到索额图幽怨的目光,常宁的目的达到,放声大笑。索额图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常宁给糊弄了,不由讪笑。

    两人还没走到书房前,就见安郡王马尔浑着急忙慌地跑过来,“索大人,大事不好了,赶紧想辙,大阿哥打算绑了皇长孙,要加害皇长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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