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睡不着觉,屋内飘散着浓郁的药气味,透过油灯的微光见躺在榻上的林娘脸色苍白,尚未苏醒过来,紫宁胸中更是烦闷得难受。

    起身将榻前的窗子推开半扇缝隙,冷风从外面吹进来,抬头却见窗外漆黑一片,乌云遮住天空,连一丝星光月色也没有。

    这选中媵女的事成了她心头大患,眼看逃脱不了,心想:“这以后的日子难过了!给苏大人当媵女,伺候一个老色鬼,你妹的,本姑娘也太倒霉了!”

    “紫宁,随我出来!”一个冷清清的声音在窗外传来,紫宁猛地一哆嗦,回过神来,忽地想起这声音很熟悉,竟是许姑姑!心想:“许姑姑夜半人静时来找我,一定有重要事情。”这样想着,连忙披上一件厚衣裳,穿了鞋来到大院子。

    许姑姑束手站立院子中,穿了一身黑色紧身衣,头上的发髻也用黑布裹住,手持长剑,身姿轩昂,若不仔细看去,还以为是一名神出鬼没的夜行剑客。

    见紫宁出来,许姑姑抬手一挥,说道:“跟我走!”身形起伏几下,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紫宁怕追不上她,虽然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仍然咬着牙忍住疼痛,一脚深一脚浅地紧随其后。

    到一片柳林旁的空地处,许姑姑停住脚步,转头看紫宁奔过来,待她喘平了气息,才缓缓说道:“紫宁,你此番选入东苑当媵女,往后的日子多不太平。你若没有一技傍身,怕是活不到得宠之日。”

    紫宁听了一惊,连忙问道:“那,那怎么办?”随即眼睛一亮,说道:“难道姑姑今夜要搭救我脱离苦海,送我离开王府?”她简直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落在身上,心里砰砰狂跳,暗想:“自从穿越以来,本姑娘一直走衰运,真没想到,许姑姑如此一个大好人,竟让我转运了。”

    没想到许姑姑摇一摇头,淡然说道:“你做苏大人的媵女,已是定数,谁也改变不了,你也不能离开王府。”停了一会儿,见紫宁满脸落寞之情,又说道:“我倒是可以教你一些防身技艺,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紫宁心中本已失望,转而一听许姑姑说摆她为师,心想:“虽然眼下逃不出去,将来总有一天要逃,学些防身的招数也好,逃走时至少能对付追兵。许姑姑是长公主最信任的人,她那日在雨中见了我,竟没拦着,日后也相安无事。如今她来当我师父,想必是真心待我好,一定会倾囊相授。”当下转悲为喜,双膝跪地,态度诚恳地磕头说道:“师父在上,受徒儿紫宁一拜。”

    许姑姑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屈身将她扶起来,说道:“倒不必这样正式拘礼,日后你见了我,仍称我许姑姑,只我们师徒二人私下里时,才称师父。”紫宁恭敬起身,点头应允了。

    许姑姑见紫宁身上的伤势并未痊愈,便不急于教她,只传授一些打坐纳气的基本功夫,嘱咐她回去勤加练习,待伤势全好之后,再学一些防身护体的本领。

    紫宁天资聪颖,记忆力更是超越常人,不到两柱香的工夫,便将打坐纳气的口诀要领全部记牢,又经许姑姑指点,打起坐来倒也像模像样。

    她以前练过的跆拳道,虽是一些拳脚外家功夫,但天下武艺殊途同归,都有些相通之处。紫宁学了打坐纳气的口诀,回想起从前练的各种脚法,心里仔细琢磨,也有了全新的领悟。只待伤势好转,便可逐一研习尝试。

    许姑姑演示了一下剑术身法,在柳林中穿梭上下,身形异常轻盈,一柄长剑舞得嗖嗖生风,顷刻间一片片飞花落叶。紫宁见落在眼前的柳枝被剑锋削成几段,不由得心花怒放,窃窃暗想:“等我好好修炼武艺,将来也跟师父一样,在树梢上飞来飞去,练成一个天下无敌的武林高手!”

    想到这里,紫宁只觉浑身有劲,恨不得立刻就能练成。当下专心打坐,许姑姑指点她如何调理气息,又修炼了一阵子,方才命她收功,点头说道:“你的悟性甚好,又有这样的专心和定力,修习功法必能一日千里。”

    紫宁抹一抹头上汗水,当即起身,笑脸盈盈望着许姑姑,说道:“师父,我进了东苑当媵女,今后便很难见您的面,岂不是耽误了学功夫?”

    许姑姑抬手一摆,说道:“无妨,你自己先练功纳气,等时候到了,我自会去东苑找你。”停了片刻,忽地问道:“王府书房失窃那日,那与你一起逃走的蒙面人,你可见过他的真面目?”

    紫宁心里一凛,连忙摇一摇头,急切地说道:“徒儿不敢隐瞒师父,那日当真没见到他的样子。只是他并未偷东西,而且还救了我……所以师父,您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不再追查此事?”说着,便将那日发生的事情捡重要的说了,许姑姑听了前因后果,不由得脸上变了颜色。

    半晌,才悠悠说道:“我竟不晓得,王府里有丫鬟会使霹雳弹!此事非同小可,紫宁,万万你不可与旁人说起此事。”紫宁见她双眉拧紧,表情十分严肃,便重重点头答应,绝不透露半点口风。

    许姑姑又说道:“这几日苏大人来王府探视王爷伤情,或许能见到他一面。记住,你是苏大人的媵女,切不可鲁莽行事。”

    紫宁暗中嘀咕了一声,对这个苏大人印象不佳。嘴上却答道:“徒儿遵命,定在苏大人面前做一个端庄贤淑的女子,不要惹他生厌才好。”

    见她满脸嫌弃之色,许姑姑的神色略微缓和,悠声说道:“紫宁,选媵女这事,全是长公主的一片好意,王府里危机四伏,你留在苏大人身边更安全些。切记,切记,莫要辜负了长公主的期望。”

    紫宁不由得糊涂起来,心想:“为何长公主对我有期望,难道她与我真有不寻常的关系?”转念又一想,“是了,我阿娘是长公主随身带进王府的奴婢,属于嫡系亲信,多留心照看她女儿也在情在理。”

    回到住处,紫宁早已累得浑身酸软,和衣倒在榻上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睁开眼睛,大院子里已是一片热闹。紫宁因选中媵女,大厨房管事便不命她去干活,大院里各处当差的奴仆里外忙碌,媵女的家中也准备衣裳物品,倒是无人来过问紫宁母女二人。

    见林娘脸色好了许多,早间醒来喝了半碗稀粥,又沉沉睡去,气息已十分平稳,一条命算是捡回来。紫宁这才放下心来,简单收拾一下,找一件半旧的鹅黄衣裙穿上,急匆匆出门去,寻到昨夜那处柳林,只见一片郁郁葱葱的浅绿嫩芽,空气清新,四处无人,绿柳鸟鸣,正好适合打坐纳气。

    将昨晚学的心法重新回想温习了一遍,紫宁找了一处静谧地方,双膝盘坐,运起内息,体内运行一个周天,体内浊气排出,额头早已布满汗珠。她深呼吸一口气,慢慢收敛内息,抬袖擦一擦脸上的汗水,只觉神清气爽,脸色更加莹白娇嫩,泛出清透的柔光。

    起身伸一伸胳膊,舒展一番筋骨,紫宁放眼望去,不禁感慨这王府大得出奇,连柳树林子也密密匝匝一片。初春的柳芽刚冒出来,毛茸茸的绿意,异常青翠喜人。

    往柳树林中走了一会,却看见一片片粉白的海棠花开,紫宁顿时欢喜起来,想不到这偏僻的柳树林中别有洞天,简直是神仙境地。只恨自己就要搬去东苑,无法每天来这里练功纳气。

    “绿柳拂颜花尽落,东风误解自归门……”一道幽幽的声音从近处绿柳林中传来,飘渺空灵,却低沉淡然,毫无一丝的尘烟气息。

    紫宁猛地转身,刚抬起头来,不想脑袋撞在顶上一棵粉白海棠树枝,簌簌落下几朵花瓣,轻洒在她的肩上。

    “哎呦!”她疼得咬牙**,抬手扶额,双眸一转,恍惚看见一个年轻公子,弱冠之年的模样,扬头站在一排绿柳下,目光定定地瞅那树梢上嬉闹的雀鸟。

    两人中间隔了通天落地的青绿杨柳和海棠花树,如同一层层雪白翠绿相间的绫纱幔帐,细风吹拂过去,若干条绿色流苏向上荡起。紫宁直视了半晌,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伸手拨开花树的枝叶,往前走过一叠又一叠的柳叶,脚步踩在花瓣草叶上,发出“沙沙”的碎响。

    定睛一瞧,见一个青衣人影翩然立定,正转头往她这边看来。

    眼前出现一个眉眼如画的公子,疑惑不定打量她。紫宁从未见过此人,在他面前一跃出来,笑意盈盈问道:“喂,你是谁,很喜欢自言自语?”伸手扯动垂下的两根细柳条,朝回眸而视的男子挥一挥。

    那公子一双秋波犹如淡水,双眉入鬓,唇红齿白,缓缓转过身来,不言不语,只默默地望着紫宁,如同盯着一道寻常的风景,眼底看不出一丝的波动。

    紫宁站了片刻,笑容僵硬地凝住,上前迈了两步,抬手在他面前摇晃一下,歪头惊讶地问道:“你……眼珠都不动?不会是……瞎子吧?”见他穿石青色细缎起花的箭袖排穗褂袍,脚上一双青缎粉底的朝靴,贵气公子的通身打扮。嘴里喃喃叹道:“真可惜了,这样一个标致人物,竟是看不见东西的!“

    公子眼中黑色的瞳仁一晃,像是堆满了重叠的迷雾,仿佛与她隔了一个幽深的世界。慢慢地,嘴角有一丝弧度向上弯起,淡淡说道:“你是何人,我从未见过你。”

    他不动声色的眼眸里流淌出一丝惊异,随即恢复平静。浑身融进绿柳花香当中,如同王府深院中的孤寂一般,不介意在春光里辜负所有的恬静美好。

    “我是王府大膳房的丫鬟,如今选去东苑做媵女,你是谁?”紫宁见他不是盲眼人,顿时又咧开笑容,大大方方说道。心想:“这样一个优雅恬静的美男子,如果是苏大人就好了,至少比想象的纨绔子弟好看多了。”

    突然想起昨晚许姑姑说过,苏大人在王府里做客,紫宁双眸一亮,忍不住问道:“你……不会是苏大人吧?”

    如果眼前这一位是苏大人,媵女们倒是撞了好运,她恨不得立刻跑回去,把这好消息告诉绿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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