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死斗?”

    刘屠狗话音落下,汝南王与公西小白俱是动容。

    宗师之间的灵感碰撞从来是凶险之极,纵然羊泉子苟延残喘,一身修为百不存一,但毕竟曾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神通大宗师,刘屠狗倚仗着少年血勇硬打硬拼或可取胜,真要是纯以灵感相斗,那结局可就殊难预料了。

    毕竟蕴藏于心湖之中的灵感在晋入神通境界之后是何等样的胜景,这天下间有几人能有幸得见?

    只看当日鲁绝哀那一道无坚不摧的刀气长河,便可知神通大能心意之强,要远远胜过灵感宗师。

    刘屠狗未入神通,即便曾侥幸挡下鲁绝哀一刀,又有何把握可言必胜?

    公西小白认真打量刘屠狗,见他面色平静、眸光清澈,心中便是一动,随即有些无奈地道:“一言不合、血溅五步,匹夫一怒、立决生死!都是做都统的人了,竟还是这样的性子。须知宗师间死斗之约一旦定下,最是庄重神圣不过,便连王爷都不好开口阻止了。”

    他这话看似是劝阻,于此时出口却有推波助澜之嫌,先拿话挤兑住了汝南王。

    羊泉子闻言则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一个残忍嗜血的癫狂笑容,两眼紧盯着刘屠狗,狞声问道:“此话当真?”

    刘屠狗没理他,只是看向汝南王姬天养。

    姬天养面色微沉,被区区一个都统打上门来,哪怕这个都统来自诏狱,依然让这位镇抚一方、大权在握的天潢贵胄心生怒意。

    他缓缓放下酒杯,而后直起身来,幽幽地道:“刘都统好大的火气!”

    公西小白瞧着顿觉有趣,以汝南王身份之尊贵,受此折辱仍能隐忍克制至此,实属难得,却不知为何要在百官群臣尤其是太子和兰陵王面前表现得那般乖张偏激。

    要说是城府幽深、每每以假面目示人,又缘何在他和刘屠狗面前丝毫不加掩饰?

    更大的可能是,他这种奇异的性情或者说癖好在京师之中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羊泉子也看向姬天养:“殿下,此人天资性情际遇,放在二百年前也称得上异数,若能将他连同他身边的那个小药童一并吞了,老夫有五成把握在三五年内重回神通境界!若是老夫落败……”

    姬天养抬起手打断羊泉子的话头,轻描淡写地道:“若是落败,孤王留你何用?权当做送给刘都统的升迁贺礼了!”

    羊泉子闻言大喜:“王爷行事决断,真真爽快!待老夫恢复旧观,定助王爷遂了心中大愿!”

    见这二人一唱一和,公西小白的神情立时一肃。他深深地看了汝南王一眼,心知方才刘屠狗提出死斗和自己的推波助澜,恐怕正中姬天养的下怀。也唯有如此,即便刘屠狗死了,天子和镇狱侯也是无话可说。

    他转头看向刘屠狗,苦笑道:“小白一时不察,算人不成,反为人所算。汝南殿下……对你我的性情知之甚深呐!”

    刘屠狗却是浑不在意,眸光仍是看向姬天养,笑着应道:“不怪你,俺素日之行事,包括数次与人以灵感决生死的事儿,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花些心思,总是有迹可循,更何况这本就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敢说就要敢当。”

    说到此处,二爷这才瞥了公西少主一眼:“倒是你,脑子确实不好使,明明早被这位殿下的奴才狠很坑过一回了,怎的还是不长记性?”

    他说罢哈哈一笑,看到公西小白吃瘪,心中便是十分快意,仿佛又见到了当日大雪原上那个惨兮兮的天真公子哥儿。

    笑声未歇,刘屠狗猛地上前一步,抬手便是一掌,劈头盖脸地朝着羊泉子额头按去。

    这似慢实快的一掌朴实无华,却仿佛天地翻覆,场中几人顿觉眼前天光都跟着暗了一暗,无不胸口发闷,汗毛倒竖。

    刘屠狗第一次与人灵感相斗,乃是生死之间临阵突破,屠刀斩天柱,与裴洞庭拼了个两败俱伤。若非慕容春晓扯出灵山的大旗,没准儿就要被西湖剑宫的剑士们当做邪魔追杀到死。

    第二次,仍是处于下风时兵行险着,任由许逊将一轮明月狠很砸在额头,虽然最终猛虎衔刀杀灵感,却依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后不得不与云骑卫张鸢虚与委蛇。

    第三次,一来敬孙道林死到临头仍不失英雄气,二来存了借刀磨砺己身的心思,便不闪不避,任由老将军一掌按在自家肩头,最终因祸得福,除去了许逊灵感在自家心湖中留下的隐患。

    如今面对羊老魔这等冢中枯骨,却是绝没有被他拍头按肩的道理,自当先下手为强,一吐胸中恶气!

    宗师生死之约最是严肃不过,更别提以灵感决生死乃是文斗,更加重视风度仪态,羊泉子何曾见过这等街头无赖互殴的架势。

    他见自家竟被人如此轻视乃至折辱,立刻勃然大怒,厉喝一声:“小辈猖狂!”

    与此同时,老魔头不退反进,向着右前方迈出一步,矮身缩头,同时抬起左臂一拦,架开刘屠狗按下的一掌,身子向内侧一旋,藏在肋下的右臂如毒蛇出洞猛地蹿出,并指如刀,狠狠戳向刘屠狗的喉咙。

    刘二爷惊咦了一声,心道这老魔头倒也光棍,非但应变奇快,出手更是狠辣,一见有机可乘,立刻痛下杀手,将刚刚定下的灵感文斗之约抛诸脑后。

    他脖子向右一歪,顺势低头,摆出一个略显滑稽的姿势,险而又险地躲过了羊泉子锁喉夺命的一记戳刀。

    随即只见刘二爷两膝猛地一弯,仿佛一个站立不稳的醉酒之人,踉踉跄跄向前一扑,一头撞向对方怀中。

    眼见得好好的宗师文斗,瞬间演变成阴招迭出、打作一团的烂架,饶是姬天养与公西小白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由生出荒谬绝伦之感。

    尤其姬天养更是惊怒交加,虽然早知魔门中人全无信义,可如羊泉子这样,前脚才在他的见证之下定约,后脚就当放屁一般毁诺,实在是岂有此理!

    只是未等他们做出反应,场中异变陡升。

    刘屠狗前扑的身躯猛地一顿,竟是硬生生停住,只见他双腿弯曲,身躯向前探出,挺胸松腰,一直未曾放下的右臂顺势前伸,五指作爪,搭在了羊泉子的左肩。

    他是左臂同时上抬,同样抱住了羊泉子的未及收回的右臂。

    伴随着这一抱,某种只可意会难以名状的神韵,起自刘屠狗双腿,沿着他的腰椎、肩膀、手臂、掌背,直达指尖。

    倘若刘去病在场,当可一眼认出,这正是“病虎锻体三式”中的“伸腰式”和“探爪式”,虽然最后改探爪为抱肩,个中意蕴确是如出一辙。

    这一幕落在观战的姬天养和公西小白眼中,便是刘屠狗以双肩架住羊泉子双臂,又用双手抱在怀中,宛如恋人挚友久别重逢,又似山中二虎相扑为戏。

    然而被缠抱住双臂的羊泉子观感却又不同,饶是他这等积年老魔,一生之中也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招式、撒泼一般的纠缠打法,一个冷不防,只觉双肩一沉,搭在自家双肩上的两只手直如山岳一般沉重,仓促之间竟是无力挣脱。

    羊泉子暗叫不好,心中一片冰寒,知晓自己一时大意,已落入极凶险的境地。

    他亦不愧是积年的老魔头,能与天争命、自死灰中复燃的人物,一瞬间的惊惧之后便是大怒,幽绿的眸子中赤意骤然大盛,更有宛如实质的绿色光焰自他的眉心、双耳、鼻孔乃至脑后涌出,附着在他苍白的不见半点血色的脸上,猛烈却又毫无声息地燃烧着,望之诡异凶戾,如妖魔相、作恶鬼状,唯独不似生人。

    “小辈安敢欺我!”

    他咬牙切齿地暴喝一声,脖颈一甩,头颅狠狠砸向刘屠狗额头。

    这一下变生肘腋,饶是刘屠狗也有些措手不及。

    他一路行来遇上的高手,无不注重风度仪态,绝无愿意自降身份跟他死缠烂打的,往往被横冲直闯的二爷一通乱拳打得手忙脚乱,落得个灰头土脸。

    不想终日打雁,今日倒被雁啄了眼。

    刘二爷恼羞成怒,眉心竖痕光芒流转、璀璨夺目,双臂和两脚同时发力,身躯舒展,毫不犹豫地迎头撞去。

    只听砰地一声大响,仿佛龙相堂内的这片小天地都跟着晃了晃。

    出乎姬天养和公西小白意料的是,两人一撞之后犹不肯相让,额头贴在一处,竟就保持着相互扑击的姿势静立不动了。

    龙相堂内一片寂静,再无半点杂音。

    汝南王姬天养见此情景,饶是他城府幽深、喜怒由心,亦禁不住错愕不已,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仿佛一记拳头打在了空处,原本勃发的怒气消解大半。

    公西小白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上扬,于无可奈何之中又透着三分愉悦。

    万籁俱寂时,只听他抚掌赞叹道:“早就听闻宗师死斗乃是难得一遇的胜事,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刘二爷论刀,真真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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