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坐在竹涛雅舍的小厅里,面色阴沉的仿佛就要滴出水珠一样。

    在小厅里坐着的所有大臣中,卢植是最后一个走进来的。在他之前,魏翊、贾诩等心腹重臣都已经在长桌前坐好,各个也都是面色肃穆。

    刘辩沉默着,手指不断地敲着桌面,眼神游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时的刘辩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周围的宫人和黄门都躲得远远的,只有唐皇后侧身坐在他的身后,做着类似文秘书记的工作,也只有她在刘辩的身边才能暂时压住刘辩心中滔天的怒火。

    卢植进来后,小厅里的气氛才为之一松。

    刘辩继位以后,威严日盛。杀伐果断、手段多变已经让许多朝堂的大臣无法再因他舞象之年的年纪而对他有所轻视,

    虽然在表面上刘辩对朝堂的大臣们都很尊敬,甚至恢复了汉武帝之前的天子对三公施礼起身回拜的礼节,并把它推广到所有大臣身上,这让朝堂的大臣各个都深感荣焉。不过另一方面刘辩对待政敌的狠辣手段却让许多人心有余悸。

    尤其是在处理袁隗的事件上,刘辩所展现出来的政治手段让所有大臣都感到后背发寒。在经历了大清洗的大肆杀戮之后,刘辩并没有被冠上残暴的恶名,相反还有百姓对刘辩交口称赞,刘辩还通过控制的宣传机器《洛阳时报》大肆宣扬自己所进行的大清洗的正义性,这种不要脸的性格让大臣们纷纷侧目。然而却没有一个大臣站出来指责刘辩的错误,因为刘辩在整个事件中并没有明面上亲自参与,所有事情都是由统调社来主导的,最主要是由百姓来参与。刘辩的大清洗是以民意为基础,这让所有人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不过真正让大臣们害怕的并不是百姓们对刘辩的称赞,毕竟他们是这场大清洗的受益者——没收下来的地主的土地都低息租给了他们或分给了主动揭发告密地主罪行的人。最令大臣的恐惧和费解的是那些在大清洗中以袁氏乱党名义被囚禁的人竟然也对刘辩歌功颂德。

    那些获得囚刑的人被集中安排到若干个营地做苦工,名曰:劳动改造。由统调社的人对他们进行管理,宣导署的人每天也都在营地里给他们开会,让他们互相揭发、自我认错,在灵魂深处做反省。每个人手上都写过几万字叫做检讨书的东西,各个都说自己罪孽深重,天子杀死他们的亲人、没收他们的土地是对的。

    刘辩摧残人心的手段让所有人都胆寒,而像魏翊、荀彧这些近臣和他各种手段的执行者对此自然更加深有体会,对于马上就要爆发的刘辩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碰他的逆鳞,也只有卢植,刘辩一直对他另眼相看、像父辈一样尊崇的卢植的出现此时才能平息刘辩的怒火。

    卢植得到刘虞被害的消息要比刘辩晚一些。统调社的情报都是事先经过刘辩手上,然后再通报内阁的。

    卢植一进小厅,便拜伏于地上,口中说道:“臣卢植有罪,恶徒公孙瓒大逆不道,擅杀朝廷重臣,臣卢植教徒无方,兼有失察之罪,请陛下处罚。”

    刘辩的小厅不像是大殿,大家分而坐之,有堂上的正座和左右两边的偏座。基本上来这里的大臣都是围坐在长桌前议事,彼此间关系显得亲切,也不太适合跪拜。

    卢植进来一拜,其他人自然不能再坐着,结果桌椅响动一阵杂乱,众人纷纷起身避开。

    坐在椅子上满脸怒容的刘辩看着卢植跪拜在地上,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起身将卢植扶了起来。

    “卢公何须如此。当初朕也是过于信任公孙瓒,所以才招致今日之祸。”

    作为公孙瓒的老师,卢植在公孙瓒公然杀死刘虞后并没有在朝堂上受到指责,因为在界桥之战后反对朝廷再信任公孙瓒的最激烈的人就是卢植。真正力主一而再相信公孙瓒的是刘辩自己。

    刘辩一直妄图维持着一种幽州冀州,刘虞公孙瓒袁绍三股势力相互牵制的平衡局面,但是却低估了刘虞与公孙瓒的矛盾程度和公孙瓒自己的野心。

    但是在朝堂上,卢植一直都将幽州的局势糜烂说成是自己的失误,实际上也是在为刘辩的过失遮掩。

    有了卢植带头,贾诩也跟着向刘辩请罪道:“臣下失职,冀州的情报传来,此次公孙瓒攻杀刘虞乃是袁绍的挑拨之计。臣等未及时阻止,终使幽州局势恶化,臣万死难辞其咎!”

    冀州的统调社刚刚才把冀州的情报网铺开,能够传递情报已经勉强了,若是说对于情报能够采取什么行动,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刘辩心里也明白这件事,对于卢植和贾诩也不想多加指责,只是说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大家还是说一说如今的幽州局势如何处理吧。”

    对于如何处理现在幽州的局势,众人的想法各异。卢植早先反对朝廷再信任公孙瓒,然而此时却一反常态,认为此时对于公孙瓒的处理应该低调。

    他向刘辩谏言道;“刘伯安(刘虞字)被害,天下震动。兖州牧刘岱上表称公孙瓒此举乃叛国恶行,要求朝廷宣布他为反贼,然而老臣认为刘伯安一死,幽州能够制衡袁绍的只有公孙瓒一人。若是我们对他逼迫太紧,反而会令他与袁绍联合,这样对朝廷大为不利。故此,老臣建议朝廷对公孙瓒的处理应当低调。没有了外部的威胁,以公孙瓒和袁绍之间势不两立的关系,必然会刀兵相向,倒时鹬蚌相争,朝廷渔翁得利。”

    刘辩闻言怒道:“公孙瓒上表说刘伯安谋反叛国,难道让朕承认刘伯安是叛贼,对公孙瓒进行封赏?”

    卢植劝道:“陛下,如今北方局势一触即发,袁绍坐拥冀州,窥视幽、并、青三州。若是朝廷对公孙瓒的行为定为反叛,袁绍必可挟大义之名攻打公孙瓒,届时公孙瓒败亡无人再可制衡袁绍,这将对朝廷大为不利。小不忍则乱大谋,还请陛下三思啊!”

    刘辩用鼻子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思虑良久,最后握紧的拳头突然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

    “刘伯安公忠体国,死后竟然还要含这不白之冤,朕……”

    刘辩面露苦色的闭上了眼睛。

    贾诩在一旁谏言道:“陛下若是不愿意看到刘幽州名声受辱,可将此事拖下来。公孙瓒上表刘幽州叛国,朝廷可以讲表章按下来。公孙瓒擅杀刘幽州之事,朝廷也可以不去表态。两边都不处罚,私下里可派人好言抚慰公孙瓒,诱其与袁绍相争,在其两败俱伤时朝廷再公布真相,还刘幽州一个清白!”

    刘辩咬了咬牙,实际上他心里明白现在的情况也只能这样处理了。面对日益壮大的袁绍的力量,现在确实不是和公孙瓒翻脸的时候。

    刘辩含恨同意了卢植、贾诩的办法。表面上朝廷对刘虞被害的事件不做任何表态,但是私下里却对公孙瓒派来邀功的使者热情款待。刘辩还亲自接见了这位使者,对他好言相慰,暗地里还给了他大量的财宝。

    受了贿赂的使者回去后自然在公孙瓒面前说尽朝廷的好话。不过公孙瓒也不是好糊弄的人,他心里也明白刘虞的贤名和朝廷对刘虞的倚重,自己将刘虞杀死,朝廷一点反应没有也让他不太相信。

    他反复的询问使者朝廷对自己的态度,使者回答道:“我出使朝廷,受到了天子的召见。天子言将军乃是大汉的柱石,对将军的忠心非常倚重。”

    公孙瓒不相信的问道:“那为何朝廷不对我进行封赏?”

    使者一噎,接着想起了天子刘辩教给他的话。心里赞叹当今天子虽然年岁不大,可是料事如神,竟也猜到他家主公会有此一问。

    当下解释道:“天子说将军乃是猛虎,如今狐兔尚未除尽,怎能将猛虎喂饱呢。”

    公孙瓒好奇的问道:“何人是狐兔?”

    使者答道:“天子言冀州袁绍、汝南袁术、徐州陶谦、兖州刘岱、荆州刘表、益州刘璋皆是将军所爪下狐兔。”

    公孙瓒闻言哈哈大笑,言道:“天子真知我心也!”

    光熹四年十二月,公孙瓒攻杀刘虞所引起的天下震动在朝廷沉默的态度下终于逐渐平息。

    实际上刘虞本人不但在幽州素有贤名,在整个天下也是受人——尤其是士人集团的敬仰。公孙瓒将他杀死,是很容易受到天下人的口诛笔伐的。其他的诸侯,最有可能的是袁绍会将此作为借口来讨伐他。

    最主要的还是幽州的内部。刘虞的声望极高,他的被害使得幽州内部对公孙瓒有着极大的不满。公孙瓒不得不将华服珠宝偷偷放在刘虞的府上诬陷刘虞的品德。派使者进京也是为了能够得到朝廷在这件事情上的支持,有了诛除反叛的这种大义的名分,也有助于平息幽州内部对他的不满和其他各州诸侯攻伐的借口。

    虽然朝廷并没有给他所期望的那么多,可是在刘虞之死上的沉默已经让他获得了足够做文章的空间。对外他宣称杀死刘虞是奉了朝廷的诏书,诛除反贼。对内他加强统治,并击败了为刘虞复仇的齐周、鲜于银等人,逐渐稳固了在幽州统治,开始积蓄力量来对付他的宿敌袁绍。

    而对于冀州袁绍来讲,公孙瓒杀死刘虞的好处显而易见。刘虞与公孙瓒一文一武,若是相互合作,对冀州的威胁是相当大的。而双方恰恰水火不容,在杀死刘虞后虽然公孙瓒全领幽州,一时间实力无二,然而袁绍却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认为他只是一介匹夫而已,自己早晚便可将其擒杀。

    不过袁绍也明白现在并不是与公孙瓒决战的时候。公孙瓒本身也还要一些时间来稳固他在幽州的统治,这就给了袁绍腾转挪移的时间,让他可以把目光放在其他的地方。

    比如并州,在那里袁绍早就播下了一粒邪恶的种子,如今已经成熟出一颗恶毒的果实,足以将并州搞得翻天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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