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皇帝,刘宏是天下至尊,可若说逍遥,根本连边都拉不上。

    十二岁正处于青春懵懂、早早继承了早死的父亲的侯爵爵位、以为就此一生混吃等死的刘宏,被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大馅饼砸中,被窦氏外戚家族挑选为皇位继承人,自此成为了东汉第十二位皇帝。

    好好的一颗苗子,自从陷入了宫廷之中,先有外戚窦氏专权,后有党人宦官争斗,内有董太后贪财等种种不良因素,慢慢的自然就长歪了,以至于用盖勋的话说,“吾仍见上,上甚聪明,但拥蔽于左右耳。”

    刘宏这皇帝做的并不顺心,但总的来说,还算是个明白人,只是被时代所左右,受左右所蒙蔽,这点从他此次处理板楯蛮之乱,能够听得进别人的意见,并且平定叛乱,就可以看出一些苗头来。

    只是刘德自己也知道,想要纠正刘宏那些早已经养成的性格和怪癖,不要说他这个刚认的所谓堂弟,就算是整个大汉的高明之士合力,也是不可能的。

    在这个士人结党,宦官为祸即将民不聊生的年代,刘德所能做的,仅仅是保全自身,再偶尔发点肺腑之言,不要去触摸撩拨皇帝哥刘宏的敏感点而已。

    “刘德,听闻你拜王越为师习武,又和蔡邕就学习文,倒也是有心上进,但日前蹇硕言及你要行商天下,为天下士子提供侯纸,此事虽好,但你乃是皇亲,可不能沾染上商事,而为人鄙夷。”刘宏兴致有些高,让刘德落座之后,摆足了哥的做派。

    刘德连忙道,“皇、皇兄教训的是,其实我只是出了个主意,具体的事情都交给别人来操作,我大汉十三州,多有文人学子苦于无纸张方便学习,这也算是功德之事,此事本该有侯府来运作……”

    “此事蹇硕已经和我说明,我堂堂大汉皇帝,更是不能沾染商事,你能留下司隶供皇室之用,已经是有心,此事我并不是怪你,而是提醒你而已,你天生机巧,但还需向学。”刘宏打断了刘德的话,一副教训模样。

    刘德不敢顶嘴,心中却是点了个赞,这刘宏还是明白事理的,收了好处,没真与自己为难。

    “皇兄不怪就好,其实除了侯纸之外,或许还有其他能做经营之事,到时候必先得皇兄恩准,我再试行。”

    刘宏眼神一亮,问道,“你可是有其他新鲜之物可拿出来,可让皇兄开开眼界,说来也是气恼,自光和元年,皇兄顶着压力开了鸿都门学,如今已经有四年多的时间,可到底没有培养出多少真正有旁门别艺之人。”

    刘宏拍了下大腿,活脱脱话家常模样,可刘德听到这鸿都门学,却是眼神一亮。

    身为前太学学子,后中文系的研究生,他怎能不知道鸿都门学。

    光和元年二月,刘宏设置鸿都门学,将孔子及其七十二弟子的画像悬挂其中,但实际上在这所学校里,并不是研究儒家经典,而是探讨辞赋、书法这类刘宏感兴趣的学科,堪称是中国最早的专科学府。

    但实际上,鸿都门学是宦官们为了培养拥护自己的知识分子,而与士族势力占据地盘的太学相抗衡的产物,借这汉灵帝酷爱辞、赋、书、画的缘由,办的新型学府,收的是平民子弟,因设在洛阳鸿都门而得名。

    鸿都门学自成立开始,就受到太学为主要阵地的士人学子的鄙夷,虽然在宦官的竭力帮扶下,刘宏不断重用出自鸿都门学的学生,出有人官至太守、刺史,入朝则官至尚书、侍中,甚至还有封侯的人,但都不能改变鸿都门学的尴尬地位。

    可无论如何,鸿都门学作为这个时代的一个另类,作为刘宏荒唐举措中的一个死证,却仍然有着很积极的存在价值,至少鸿都门学打破了独尊儒术束缚,培养了好一些别样的人才。

    只是和刘宏这棵皇帝苗子长歪了一般,鸿都门学身为宦官势力支撑起来的学府,自然也是歪的,可就算这长歪了的学府,却为后世朝代创办各类专科学府提供了参考。

    刘宏提及鸿都门学或许是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可刘德却动了心思,鸿都门学既然可以研究辞赋书画等文艺类,为何不能开设工科类一类真正有实干用处的学科呢?

    看得出刘宏确实重视鸿都门学,刘德心思念转之间,试探着问道,“皇兄,我听闻过鸿都门学,身为太学学子本不应谈论,但既然皇兄谈起,有几句话我却是想说。”

    刘宏本就是感慨一番,鸿都门学创办四年也算是出了些人才,但和他臆想中的有些出入,没有能如刘德一般改进侯纸的惊艳表现,这才感慨而已,却不想刘德竟然接了话。

    刘宏并非笨人,一个笨蛋是弄不出那么多让人哭笑不得,却着实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的,就说刘宏发家致富的手段,那都是杠杠的。

    只是他显然没有闹明白什么是自己的主业,走的有些偏了而已。

    “刘德,你但说无妨,今日不是君臣相见,只是兄弟闲谈,不用忌讳什么,随意就好。”刘宏略有期待的看着刘德,很想听听他的高见。

    平时他若是在人前提及鸿都门学,连蔡邕那样的大儒都是一脸鄙夷,没想到身为蔡邕的学生,刘德却似乎有不一样的意见。

    刘德心中其实有些忐忑,虽说他和蹇硕走的近,但宦官的名声实在是太臭,若是为鸿都门学说话,指不定会被士林中人嗤笑,更会被蔡邕那老头打出门外去。

    不过鸿都门学却让刘德想到了他让夏老二找来的那些匠人,这些家伙有一手的技能,但学识太差,想要搞创新先天不足,可鸿都门学中,却都是文化人,至少能研究辞赋书画的人,多少肚子里有点墨水,若是能引导一番,倒是未必不能有所作为。

    细细思索片刻,刘德这才开口,道,“皇兄可记得安帝之时的张子平?”

    刘宏微微一愣,问道,“你所说的,可是制作浑天仪与地动仪的张衡张子平?其人孤倒是听说过,至今宫中仍然有他制作的浑天仪和地动仪等物件,你为何忽然提及他?”

    刘德笑道,“皇兄,我觉得,鸿都门学与其开设辞赋书画等学科,倒不如以张子平为师,开设天文、地理、数学、制图、机械工巧等务实学科,这些虽然是杂学,但对我大汉确有着实干之用,反而辞赋书画乃是太学专长,鸿都门学如何也是赶不上太学的。”

    刘德顿了顿,见刘宏并没有直接反对,这才说道,“一来这些学科能培养实干之才,不似辞赋空谈还谈不过太学,让皇兄失望,二来若是能做出更多新鲜且实用的如地动仪的物件,讨得皇兄欢心又能利国利民,三来,鸿都门学不与太学冲突,皇兄耳根子也清净。”

    刘德小心的措辞,既勾起刘宏的心思,又不至于将自身置身于是非之中,更提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就鸿都门学现在的那些学子,学的是赐福书画,这些可是太学的拿手本事,如果不是有宫里的宦官帮忙,鸿都门学的学子岂能斗的过太学为代表的士子?

    可若是变通一番,开设张衡为代表传下来的那些杂艺旁学的话,就又不一样了,张衡可是在整个华夏文明中都留下浓重一笔的人物,人称科圣。

    如今虽然已经过世,可离这个年代很近,不过是才过了数十年而已,张衡的那些学识必然还有人传承,而他的笔记等,必然还在张家。

    若是能让鸿都门学继承张衡之学,对于整个大汉乃至华夏民族来说,都是功德之事,刘德曾瞻仰过出土的地动仪,对张衡更是万分佩服,如此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哪怕冒着得罪这个时代独尊儒术的那些儒生的危险,刘德也想要争取一下,最多不过是被士人鄙夷,被蔡邕那老头逐出门户而已。

    刘宏听了刘德的话,并未发表意见,而是在思索刘德所说的话,鸿都门学在他心中有着比太学更高的地位,毕竟这是他自己亲自创办的学府,可之前鸿都门学确实让人失望,而且遭到太学士子的抵制。

    刘德没有打扰刘宏的思考,这是一个平时昏庸,若是真的用了心,就是聪慧的皇帝,说的多了,反而不美。

    “刘德,你所说的这些,真的能为孤带来一些新奇的东西,辞赋书画乃是我生平所好,可若是真的如你所说能利国利民,却又是好事。”

    刘德一听就知道刘宏是心动了,说白了,刘宏创办鸿都门学,不过是寻新鲜刺激而已,可有什么比得上一样一样的新事物出现更显得刺激之事。

    当即,刘德肯定道,“皇兄,远有张子平,近有蔡候发明造纸之术,这些在旁人眼中的杂学,实则有着大用处,虽然不登大雅之堂,却能补国之不足,我觉得,此事大有可为,若是鸿都门学造福万民,皇兄凭此足以青史留名。”

    刘德此话一出,刘宏顿时眼神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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