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某个屋子里,乔夫人正一边让丫鬟按着腿,一边喝着茶。这茶是前几年的茶,不够甘醇,但是口感虽涩不过味儿香。人老了,难免就喜欢这浓郁涩口的茶一些。

    赵嬷嬷推开院门进了来,瞧见乔夫人在喝茶,不由得笑道:“夫人,您吩咐的事老奴已经办好了。”

    “哦,是吗。”乔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看了茶杯一眼,说道:“那陈家的还算识相,肯跟我合作。”

    “是呀,本来那陈夫人因着上次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不愿意再同夫人合作,可惜他们家那多病的儿子此刻却突然病得厉害——他们一时再去寻八字相合的闺女哪里还来得及。”

    “哼,那陈夫人也是不识好歹,就她那样,目光短浅无勇无谋的,日后怎么能担当起整个陈府的家业呢!”

    “夫人说的是,后来还是陈老爷一拍板,才同意了老奴说的夫人的计划,这才算安稳下来。”

    “那陈老爷也是个傻的,巫医的话岂能相信。”乔夫人的笑容有些邪魅,映着屋里的蜡烛光显得面部表情凶狠多变:“任乔沐夏那个小贱人如何也难逃我的手掌心,她那短命的娘跟我抢老爷,她如今又和我女儿抢丈夫——我倒是要她看看,这么多年她装傻充愣瞒我,如今又不受我摆布,那日子能有多好过。”

    赵嬷嬷对乔夫人这个阴狠状态早已经习以为常,她淡定点点头:“夫人这计策好,简直就是一石三鸟,既帮咱们四姑娘得到了居家的婚事,又弄走了乔沐夏让她去陈府守寡,日后陈家那病儿子一旦死了,乔沐夏必然不得婆家宠爱,到时候她无论是回娘家还是在婆家,咱们要拿捏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哼。”乔夫人冷哼一声,随即笑开了:“我这也是为了春儿。难得她开口跟我说喜欢一个人,那侯府我不指望了,可是这居家——以我们春儿的身份可不算高攀。”

    “夫人,老奴刚刚经过前厅外,听见那陈承业和老爷提亲了,老奴看老爷的意思,也是同意了。”

    “他能不同意么?沧浪十二瓶可是咱们老爷的心头好。那瓶子在老爷心中的位置他们小辈不知我还能不知,你还记得我刚嫁过来的时候,有个新来的丫鬟在老爷书房擦拭那个瓶子,不过是刚刚碰了一下,就被咱们老爷看到生气地拖出去打个半死。那瓶子虽然被他锁入了柜子里,但是那丫鬟的哭号我至今都记得。”乔夫人从床上下来,拿起外衣披上了身,屋子里的火盆烧的旺旺的,四周暖洋洋但是乔夫人的声音却有些阴森寒冷:“我虽然也打杀过许多奴婢,不过没有哪一次的印象有那么深刻——就为了一个瓶子,咱们一向好说话的老爷就……哼,瓶子既然比人命重要,想来,也是比那乔沐夏的婚姻大事重要。何况这次陈家拿来的,可是三个瓶子呢。”

    赵嬷嬷立在一旁恭维道:“也多亏夫人把这瓶子的事透露给了陈家。他们家财力人力和影响力远远超过了咱们老爷一人,这才能寻得这三个瓶子来。”

    “但愿他们能好好利用我提供的消息,这次可别再像上次一样失手了。”

    “夫人,咱们走吧。想来,您打扫院子的事也该结束了。”

    “是啊,在这儿猫了许久整个人都困乏了。”乔夫人淡淡道,看了手里的茶杯一眼,甩手扔在了地上。

    茶杯碎裂的声音在这幽闭的小屋里显得暗沉沉,并不响亮。乔夫人瞪了那一直给她捶腿的丫鬟一眼:“以后别摆那个贱人屋里的东西给我,当心我给你打残废了再卖了!”

    “是是是、奴婢知错了。”那丫鬟立时跪下来嘚嘚瑟瑟的磕头请罪,一副怕极的样子。

    乔夫人没有再管她,扶着赵嬷嬷的手走了出去。

    ——我是心急难耐的分割线——

    一整个下午乔沐夏都是坐立不安。她不时地往门外看看有没有人来。是乔老爷,居一行,或者是来通知她的丫鬟小厮,是谁都好。只要有人来就好。可是乔沐夏等了半日,直至华灯初上,也没有等来人。

    晚饭时,含若去拿饭,应碧看乔沐夏焦急地样子,说道:“姑娘,不如婢子去打听一下。”

    乔沐夏摇摇头,“算了,我还是等父亲来吧。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的。”

    下午的时候,乔沐夏终是告诉了应碧含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应碧免不得为她一阵担心。待到用罢晚饭,乔老爷终于是派人来请了。

    乔沐夏进了书房,乔老爷正坐在桌子后面。桌上摆着陈家今天送来了那三个瓶子。乔沐夏再看见他们的时候心猛然一沉——父亲留下了,是不是意味着已经答应了那门亲事?

    “夏儿,你来了,坐。”乔老爷指着空椅子道。

    乔沐夏却摇摇头,她站在书桌前直直地问:“不知道陈家的婚事父亲答应了没有。”

    乔老爷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他先是一愣,随后就有些了然,也直接道:“为父答应了。”

    乔沐夏目光一痛:“就为了这些瓶子?”

    乔老爷并未生气,“是,也不是。”

    “不是的是什么?”

    “夏儿觉得,一个女人最好的结果是何?”

    乔沐夏有些冷淡道:“自然是成为太后娘娘。”

    乔老爷一窘,有些语塞。他咳了一声,“我是说普通人家……”

    “那便是母亲那样。”这母亲,指的自然是乔夫人。

    乔老爷就势接着问:“你觉得你母亲好在哪里?”

    “呵,”乔沐夏淡笑了声:“上无须侍奉公婆,下有嫡子嫡女,夫君经商有道,不用担心衣食住行。自己又是整个府邸的夫人,说一不二。这些,自然就是极好的。”

    乔老爷点点头,“这就是为父希望自己女儿成为的最好状态。我答应陈家的婚事就是因为这个。”

    “女儿不懂。”

    “陈家要你去冲喜,你嫁过去,若是那陈家大少爷真的因你而身体有起色,你便是整个陈府的大功臣,他们待你必然是如珠如宝。如果没有,那陈家公子的身子也不会更坏,这事都是巫医惹出来的,你只是无辜被娶,他们怨也怨不得你。今天你妹夫也说了,无论结果如何,陈家都会待你好,等到你公婆百年之后,那陈家家业也都是你的。”

    乔沐夏听了只觉得好笑。她沉痛地看着乔老爷:“所以父亲是希望我把那陈府家业夺下来孝敬您吗?原来这几个瓶子还满足不了父亲你的胃口吗?”

    “你这是什么话!”乔老爷听了有些恼怒,“父亲刚刚白说了是不是!”

    “好,那父亲怎知我嫁过去陈家就一定会待我好。之前他们为了娶我冲喜,不惜找一个替代品来求亲。而不是以真实情况相告,由此可见陈家人品早就是有问题!父亲你怎么就会相信欺骗过你的人再一次的信誓旦旦?若我嫁过去,陈家少爷身子非但没好反而变本加厉,那陈家还如何会好好待我?到时候我要怎么办,在陈家苟且度日还是回娘家?父亲你最怕连累名声,我若是回了娘家父亲您也不会同意吧?即便陈家少爷身体好转,他们会不会过河拆桥我们又怎么知道?如果陈家少爷不喜欢我,身子好了便休了我又娶他人为正房,那我又要如何?父亲,您阅人无数,怎么会对方的花言巧语所欺骗?是不是父亲你宁愿为了这几个瓶子就把我卖给陈家!不顾女儿死活了!”

    乔沐夏这话说的长,乔老爷几次想插嘴没能插上。她也是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有点大。

    乔老爷看着她,目光有些深邃。“父亲怎么会就为了这几个瓶子就把你卖给陈家!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父亲难道就是那种人?你担心的事情且放心,你还小,反而不懂为何陈家不会休你。陈家几次来求娶,并且说了很多承诺,父亲会把这些承诺的内容扩撒出去,他们比咱家更怕名声不好,一定不会休你。有世人代替父亲去监督反而会起到更好的效果,陈家是大家,考虑的会比你多。你担心的这些也不会发生。你还小,父母的用心有些你不会懂,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为父答应过你母亲不会让你嫁给别人做小,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而且,他们陈家有把柄在我这里,父亲在一日,他们就不会把你怎么样。”

    “把柄?什么把柄?”乔沐夏问道。

    “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大人的事你无须伤上心,你且顾好你自己。”

    “不!我说了不嫁就不嫁!为何明明是火坑你却偏偏要我跳?!”乔沐夏强烈拒绝道。

    “胡闹!亲事向来父母之命!岂有你说不嫁就不嫁的道理!都怪我平日里对你太过纵容!才让你这性格这么不温柔体贴!”

    乔老爷有些忍不住怒气,语气也生硬了许多。

    可是乔沐夏却丝毫不觉,她梗着脖子依旧强硬:“您何时纵容过我!这么多年我过的什么日子您可曾知道?我每日吃什么穿什么!四姐姐又是吃什么穿什么?这么多年您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您怎么纵容我!我的冷暖一向只有我自己知道!您懂得冬天我们要自己动手做针线缝制冬衣过冬的心情吗?那些旧衣服拆拆补补舍不得扔!您知道夏天的时候女儿吃的是什么吗?夹生的米饭,没熟的青菜!而我的那些婢女!她们只能吃剩饭剩菜!父亲!您所谓的对女儿纵然,就是让女儿只有在您回家的那几日才能吃些好的吗?为何您总是只看得到这些表面现象!为何就在婚姻这种关系女儿今后幸福的事情上!您要这么伤害我!我——”

    “够了!!”乔老爷生气地打断她,“你母亲如何我知道,但是这么多年她也没有苦了你!你该有的衣服她也着人给你做,即便有些刁难,还不是因为你做的不够好!”

    “父亲!”

    “你回去吧!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们乔家是商人,讲诚信很重要,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你回去吧!”

    “不!父亲,居公子曾经提亲,您也答应了,如此说来,女儿应当嫁给居公子!”

    “我虽然答应,那也是在他取消了家里的婚约才可奏效!他如今婚约还在,你们这算不得数!”

    “父——”

    “回去吧,别再说了。我累了。”乔老爷不再理她,转身进了书房的里间,将门关上。

    乔沐夏呆愣愣地看着那扇在她面前重重关上的房门,想哭却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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