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回

    事实证明刘允的告诫无不道理。这由桐木人偶引发的事端,很快就越演越烈了。

    此时的人们普遍迷信巫医,无数异人方士汇聚长安,或者在外摆个摊位,或者入内投靠大户人家。就连宫中夫人们,找女巫进宫以求神问卜也是常有的。

    巫女进宫后却迟迟不走,夫人们将自己的寝殿厢房辟给她们居住,皇宫渐渐地乱了套。卫子夫沉浸在晚年丧女的悲痛中,没有心力去管后宫。

    二十年前,陈阿娇听信巫女楚服等人之言,用厌胜之蛊术行祝诅之媚事,陛下闻言杀了巫女楚服,受牵连的有三百多人。陛下还废了陈阿娇的后位,使陈阿娇退居长门宫直至终老。于是卫子夫接替了陈阿娇的后位。

    如今同样的事情在宫中上演,仿佛旧日历史重现眼前。

    二十年后,宫中那些不受陛下宠爱的夫人也听信巫女之言,将桐木人偶身上刻了情敌的名字,埋于地下日夜祝告,并且望陛下能对自己青眼有加。奈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人如此做了,其他人也纷纷效法,宫中很快就乌烟瘴气了。

    秦英最近在椒房殿专心地陪伴卫子夫,不过宫中夫人们用桐木人偶互相诅咒的事,她也略有耳闻。有次遇上了到椒房殿找皇后诉苦的某位夫人,听她哭了半个时辰的秦英,才知道这巫蛊的祸患是有多么严重。

    卫子夫听罢安慰那夫人几句,赐了些薄礼后就将人打发走了。正是因为她没有插手这巫蛊之事,后来这烂摊子才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在建章宫休养的陛下,是派人时刻留意着未央宫动向的。听闻夫人们接连对皇后告发她人用蛊害人,他立即下令诛杀被告发的夫人,以及宫中所有巫女。一场腥风血雨就此掀起。

    秦英虽然是巫女,好在因为有皇后这个过硬的靠山,并没有被波及到。

    在宫中大肆捉捕巫女的那几天,不仅是下头的宫人大气不敢出,就连平常极受宠爱的几个夫人都不敢出殿一步。

    太子刘据知道自己的第二个儿子越是在这种关头,越是反逆地要往后宫去。所以他很有先见之明地寻个理由,将平时不听话的小子派出了宫。

    刘允风尘仆仆地从城外回宫,才知道宫中巫女全部被杀的事情,他想到秦英也属于巫女,但他根本不敢想秦英会死。刚解下自己身上的深青色大裎,唤了宫人代自己向父母报平安,自己则亟亟前往椒房殿。

    在殿后的院子里看秦英在用晒干的蓍草占卜,刘允那砰砰乱跳的心好容易才平静下来。他身周所带起的风弄乱了她刚摆好的蓍草。跪在她面前的他眼眶微润:“……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秦英蓦然一笑,任他握着自己的手久久不曾放开:“殿下不知我的命大着呢。”

    此件巫蛊案中处死的人比二十年前的还要多,而她躲过去了。想到这里的刘允不禁喜极而泣,他低了头,用一只手臂挡着脸沉默下来,最后喉间呜咽了一声。

    她扯下他的袖子,用自己的手指抹去了他的泪。

    这几天皇宫的血腥气太浓郁了,秦英连夜睡不安稳,而卫子夫的脸色也甚是难堪,想来半夜时常惊醒。有天早上她问秦英:“你有无听到子时的寝殿后院有人在哭?”

    “……没有。”秦英停顿了一下才道。她觉得只有自己这样说,才能让皇后娘娘稍微安心。“最近夜风太急,娘娘大概是听错了。”只看卫子夫叹了口气,明显是松懈下来。

    这二十年,因巫蛊而死的人早就破百,定有一些冤魂不肯散去,就滞留在宫中某处哭号。秦英在夜里给他们做了法事,那扰人安眠的夜风果然是听不见了。

    她以为这场大祸事在吞噬了数百性命后,就能消失地无影无踪。

    然而她的想法太天真了。

    陛下在一天午休时,梦到成群列队持着棍棒的桐木人偶向自己走来,霎时惊醒了。从此以后陛下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以为这与那个不详的梦有关,正巧又听到宠臣江充说道,陛下是受巫蛊之术所害。他就派了江充全权负责调查。

    江充多年以前就与皇后互相看不顺眼了,此时他小人得势,自然要朝皇后叫嚣。

    但他没有一开始就针对皇后,而是率领浩浩荡荡的人马,先在长安城的各处掘地三尺,找那根本不会存在的桐木人偶,没有见到就换个地方继续找。如是反复。长安城内但凡和方士巫者沾边的人,都被江充抓获了。

    百姓们为求自保,就状告邻里行巫蛊;朝臣们为求偷生,就污蔑同僚埋人偶。

    江充的抓捕范围渐渐地从长安扩展到了各个郡县,因这子虚乌有的巫蛊构陷而死的人甚至数以万计。

    秦英从刘允处得知此事,气地快要七窍生烟。她竖着眉毛跳脚骂道:“——用巫蛊害人的,明明是负责查案的江大人!他明目张胆地让那么多人枉死,就不怕陛下追责吗!”

    她还想再骂那个作风暴虐的江充,而刘允一记严厉的目光扫了过来,秦英只能怏怏地闭嘴。

    刘允轻声地用唇语道:“江充正得陛下宠信,朝臣一时无人能和他比肩。隔墙有耳,你如此大声地斥责他,是想被他的线人听去吗?”

    “他在皇宫里有人?”秦英顺着他的话头压了嗓子,凑在他的耳边嘀嘀咕咕。

    他咳了一声后道:“那个人在朝中活跃了那么多年还不见颓势,必然是在前朝后宫有很深的人脉。”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骂他了。”秦英背着手站在墙角,不停地踢着脚边的碎石子。她心里的焦躁用这种形式表现了出来。因苦闷而微微嘟起的嘴此时稚气地可爱。

    刘允注视了她一会儿,将她鬓边的一缕青丝挽到耳后,继续道:“江充没有从最有可能诅咒陛下的皇宫下手,不是念在这里刚被血洗一遍,就是有阴狠毒辣的后招。我们还是要小心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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