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娟一行是在正月十四抵达京城的。(..)他们先送薛雨晴回家,顺便拜访彭鼎辉父子。彭鼎辉听说女儿归来,喜出望外,亲自出门迎接。段云娟姐弟夫妇以晚辈之礼参见伯父,代父亲向他拜年问安。彭鼎辉对三个后辈十分欣赏,热情地迎入正堂,设便宴款待。

    酒过三巡后,彭鼎辉便聊起了正事:“雀鼠谷一战,汤公全歼窜犯之敌,河东匪患尽去,军民安堵,可喜可贺。然今瓦岗势大,不日将兵发东都。代王监国与群臣计议,命我发关中之兵前往增援。汤公与婉曦守边御胡,难以轻动,朝中急缺良将。我意举荐孝杰与鹏举出任左骁卫将军之职,一同前往。二位意下如何?”

    果然不出所料,彭鼎辉一见面就要人,若非早有准备,我们可不好推脱。迟进雄沉吟片刻,道:“非迟某不愿为国出力。但闻瓦岗之众,原为本分良民,只因不堪徭役之苦,背井离乡,聚而为盗,或因战火毁其家园,流离失所,饥寒交迫之下,投贼以谋生。朝廷征剿数年,枉死之人岂止千万?然杀戮愈多,祸乱愈烈,冤冤相报,何日方了?进雄骨鲠之人,不愿欺瞒大将军。纵然不能为民请命,亦决不愿与数十万百姓生死相拼。望大将军恕罪!”

    段宇飞也起身道:“姐夫所言,深得我心。宇飞亦不愿为残害无辜,违背天良之事。我二人情愿纳还所封官诰,去职为民,以求心之所安。辜负大将军一番苦心,栽培之德,谨此谢罪!”与迟进雄一起起身离座,免冠顿首谢罪。

    彭鼎辉见他们坚决不肯为国出战,心中不免恼怒。但见二人大义凛然,而且所言句句在理,甚至说到了他心坎上,只得叹了口气,道:“你二人如此决绝,不愿伤害无辜百姓,我又岂能强人所难?然我辈习武从军所为何来?今国家危急存亡之秋,生灵涂炭,忠义之士坐视不顾,于心何忍?”痛心疾首之情,溢于言表。

    迟进雄、段宇飞也是十分为难。他们既不愿为这个风雨飘摇的暴政王朝卖命,却也不忍伤害这位忠厚的父辈,都低下了头,默然不语。还是段云娟打破了僵局:“救黎民于水火,解生灵于倒悬,素为家父之志。但以杀伐弹压,何异于抱薪救火?家父治安河东,非恃刀兵之威,实乃怀柔之力,使百姓安居乐业,而祸乱之源自消。朝廷若能宽大为怀,赦罪招抚,何愁民乱不息?以刑杀立威,我等义所不为也!望伯父明察。”

    彭鼎辉叹道:“此等至理,我岂不知?然六年来进言不下数十次,而陛下一意孤行,拒不纳谏,终有今日。但今情势迫在眉睫,树欲静而风不止。朝廷纵有招安之意,亦须先撄其锋锐,而后可行。正所谓‘以让求和,其和必失,以力求和,其和必得。’”

    段宇飞道:“伯父良苦用心,小侄深为感动。若能说服朝廷剿抚并用,并授以议和招安全权,宇飞愿效犬马之劳!”说罢便向迟进雄望去,迟进雄也点了点头。

    彭鼎辉见二人同意,便道:“既如此,我当向监国力争。若朝廷不许,彭某亦无颜请二位出山相助。”

    双方达成了妥协,一顿饭吃得倒也顺心。宴罢已是傍晚,彭鼎辉携女儿陪同两家亲眷共同上街观赏花灯,转了大半夜,又在路边的面馆中请他们过宵夜,这才各自作别回家。

    彭鼎辉回到后堂,打发女儿先去沐浴更衣,自己有些疲倦地靠在座位上小憩。薛雨晴洗完回来,见义父仍然呆呆地坐着不动,双眼微闭,脸色凝重,知道他有心事,便轻轻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低声问道:“爹爹,夜深了,早些洗洗歇着吧。”

    彭鼎辉摇了摇头,道:“睡不着啊!你先去歇着吧。”

    “您不歇着,女儿怎么睡得着?”薛雨晴道,“您若有什么心事,何不说出来,或许女儿能帮上您什么忙呢?”

    彭鼎辉苦笑了一下,慈爱地抚摸着女儿还有些湿漉漉的秀发,柔声道:“你小小年纪,为父心中之事,能帮得上什么?有这一片孝心,父亲便十分欣慰了。”

    “是因为三公子和姑爷顶撞您不开心么?”她虽不明白义父心结何在,但也知道与席间的不愉快有关,尝试着问出个端的。

    彭鼎辉道:“忠言逆耳,为父岂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只是……唉!”面对女儿的贴心,彭鼎辉还是忍不住把心中的忧虑道出,先问了她一句,“你在段府多时,汤公与婉曦平日言行,可有异常之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例如招募私兵,安插亲信,散播鼓动反叛之词?”

    薛雨晴脸色大变,惊恐不已,颤声问道:“这些可是杀头大罪,他们怎么做得出来?女儿虽不懂朝廷大事,却也明白是非。汤公平日言行谨慎,处事公正,桩桩件件无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婉曦姐姐常说些对朝廷不满的话,却也没有什么犯上作乱的举动,每遇战事身先士卒,很受将士爱戴。您莫非怀疑他们会对朝廷不利?”

    彭鼎辉有些为难,道:“为父何尝不愿相信段氏忠于朝廷?只是汤公雄才大略,子女皆人中豪杰,镇守河东险要富庶之地,深得士民拥戴,隐然有割据一方,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势。且其施政用兵,每每特立独行,不受框束,虽成效显著,却不得不令人担忧啊!”

    “女儿真不明白,汤公一家人样样都好,对您又十分敬重,哪点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了?您却如此胡乱猜疑,若是让他们知道,岂不寒透了心?”说到后面竟有些不高兴了。

    女儿的单纯善良,倒让彭鼎辉有些惭愧了,叹道:“你还小,不知人心险恶。汤公身居高位,越是有才有德,深得人心,越是容易遭人猜忌。如今连为父也不得不多心了。唉,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没地把你也带坏了。这世间仇杀争斗,原本不该你一女孩子家卷入其中的。从明日起,你便呆在家中,好生习练武艺罢。”

    薛雨晴笑道:“您不是让我跟人打架么?学好武艺又有什么用?”

    女儿的问题让彭鼎辉感到一阵轻松,在她脸蛋上轻轻捏了下,笑道:“让你学武艺,也没叫你用来与人打架。凭你这点道行和小聪明,路上遇到些毛贼打劫,自保逃命也就够用了。若是找人打架,哼哼,再练个十年也不够看!”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终于把义父“哄”去休息了。薛雨晴好似赚了大钱般心花怒放,望着门外消失的背影,嘟囔道:“十年?十年后我的武艺够不够用,谁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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