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琉的慧眼,据说,什么都可以看。

    但他并不是闲着没事,什么都乐意去看的。

    就好像地灵州心光第一的穆甃,拥有焕新生的救命技术,但不是什么人都乐意救的。

    同理,寂瞳难道是给谁都酿惘然?

    如果没有选择的使用秘技,他们累都要累死!

    就算累死了,都照顾不过来!

    何况,就算把人家都照顾过来了,也未必是好事啊。

    有些人本来该死的,结果活了,反而多遭杀孽。有些人的身份,看穿了,反而是个麻烦。

    就好像曼殊的身份,煜琉绝不会去看。

    那么,他这双慧眼,到底有什么用呢?

    太有用了!

    他至少知道:什么时候,他不应该看!

    对曼殊,不该看。对那个身份特殊的手下,他也不去看。

    “看也不看就派出来整我了?”曼殊仍然颇有怨言,“不怕我死了?”

    “你死了与我何干?”煜琉冷口冷面。

    “喂!”曼殊觉得他绝情得不可理喻,“你不是要帮我的吗?你不理我了?”

    “你活着,我理你。”煜琉道。

    曼殊懂了。他是愿意帮她的。因为他对她有好感,觉得她值得帮。但如果她死在那个接近天圣的敌人手下,就说明她根本不配活着。那么煜琉也就不在乎她了。

    搁在以前,曼殊的推理能力没这么好。但现在,王浸融入她体内了呀!她大脑咔咔运转,继续推理下去:

    煜琉信任这个神秘人物的眼光!

    如果曼殊的人品经过了这个神秘人物的考验,这个神秘人物就不会杀她!

    这个神秘人物的身份如果揭穿,连煜琉都会觉得麻烦!

    “你猜到他是谁了吧?”煜琉道。

    “我大概猜到了。”曼殊叹气。

    “谁?谁?”副统领急着问。

    松华也想知道。

    “我只是猜测,不过……”曼殊要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们了。

    “先别跟我说,让我想想。”松华道。

    他这一想,想了一路。副统领一路逗他:“我知道了哦!你想不想知道?”

    松华不睬副统领,只管自己慢慢想来。

    五箭之地后。松华道:“哦!我想到一个身份。是不是呢?”就说与曼殊听,“张陵的神秘朋友,晨家的嫡亲直系!”

    “我也是这么猜的。”曼殊笑道。

    张陵的神秘朋友透露了晨風的遗体给他们听。他本是晨家的嫡亲直系,所以隐姓埋名。什么都不能做,是不敢做,只怕一步做错,堕了晨星天女后裔的名声、给晨星天女抹黑。所以他自称是个废人。所以他有能力预见到晨風的遗体可能失窃。

    就是曼殊要偷晨風遗体嘛!

    他预见到了失窃事件,却没有预见到曼殊。只算到这次失窃事件可能因祸得福,祸水同时也是贵人。

    张陵报告悉家干掉了王浸,只为有求于他。他也知悉家与采晨家结怨。于公于私,他希望化解这段怨恨。那么,让悉家的人帮忙保护晨風遗体,给晨家立了功,就可以借此化解恨意了。

    他没想到悉家的人就是想偷晨風身体出来的曼殊。他给曼殊的情报,本来是想让曼殊保护遗体、击退小偷,没想到反而引发了曼殊的盗意。

    曼殊偷出遗体之后,流晨家的人还不觉得什么。这个晨家嫡亲直系的废人,却已经发现不对了。

    而他本来就隐居在煜琉身边作手下,于是正好得知曼殊前来!他就来拦截曼殊。

    他并不是对曼殊真的有什么恶意,而是怕曼殊对晨家、对晨風有什么恶意,所以出手,是要阻止她对晨家可能的伤害的。

    而曼殊的表现,证明她对晨風只有一片爱护之心。于是他就离去了。

    他让曼殊护着晨風完好无缺的遗体,到了煜琉面前,问煜琉:“现在我可以参加你们的聚会了吗?”

    “是的。”煜琉道,“我会带你进那聚会。但仅仅是如此而已。我什么都不保证。你要知道,仅仅是带你进去,已经不容易了。连东道郡的王公贵族,都一个也不能参加呢。”

    这次聚会。放在地郡的涵郡。

    涵郡曾是地灵州上最强大的郡家,然而已经渐渐衰弱了,西部的千郡、南部的真牙城、东南的珠港郡盟都在对它虎视眈眈,北部的流寇还时常来骚扰。因此,边防的战士们日子过得是相当辛苦的,但幸而诸关口还不至于失守。涵郡京城的生活尤其的繁华安宁。

    这次四心光的聚首,就在涵郡的都城。但是严格保密了。连涵郡的王族,都未必都知道。

    譬如贵媛昭然。

    昭然是涵郡太后的侄外孙女,得封贵媛。她跟一般贵族女儿不一样的地方是,她想得太多。

    譬如人人都游乐的时候,她却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像一朵硕大的芍药,正是鲜艳得甜蜜的时候,连发黑的虫眼都带着罪恶奢华,然而一不当心就会落英缤纷,大家脱离了枝头各自腐烂。

    腐烂的芍药令昭然印象深刻。她那次糟糕以极的开眼界,是在西宫的御花园。她作为太后的侄外孙女儿,进到宫里玩,第一天就见到了那丛芍药,开得真美。几天后,她再去找,新的花们在争奇斗妍,可她见过的那几朵,已经不见了。她趴在草丛里细细找,猛然脸颊差点贴上那发黑的、腐烂的、被泥土和虫蚁争相啃食和玷污的容颜。

    昭然趴在地上,忽然开始呕吐,不停的干呕,直到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了?”

    是一个漂亮的少年,鼻梁那么挺、唇线那么柔和,俯着身、那么关心的看着她。他说:“嘿,这些可怜又勇敢的花儿吓着你了吗?”

    “可怜又勇敢?”昭然眯了眯眼睛。

    “是。如果你坚持,园丁会把所有落花都扫掉,这样它们就没办法照顾自己的后代——‘化作春泥更护花’,凋谢的花是把自己身体当作肥料,喂养它们的小孩的。就像我们郡家所有卑微的民众,用最谦卑的姿态,来支持我们整个郡度。你看,这是多么值得尊敬的心意,是不是?”他含笑,放出这么伟岸的长篇大论、又那么温柔,把昭然一时都听呆了。

    “……现在感觉有没有好一点?”他笑道,这次又像是调侃。昭然愣了愣,咳两声,很尊严的挺直肩背,道:“你的学识很好。以后如果你想晋见太后,我会帮你引见。”少年呆了呆,扬手止住宫女想说的话,笑了:“如此,多谢。”

    后来昭然才知道,他根本不需要她引见。因为他正是当时王后娘娘的长子、最有希望被立为世子的王子,晋楚文。

    那时候,她八岁,他十一。

    ——到现在为止,是过了多久呢?昭然睁开眼睛,看侍女为她画上芍药妆的最后一笔,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千郡来的女人在纸上涂抹着画稿,瞄了昭然一眼,笑问:“你青梅竹马的情人来了?”

    情人?指的是晋楚文么?昭然皱眉:“他是皇子。”

    “没有矛盾。”千郡女人在画纸上抹完最后一笔,满意的吹干颜料。

    前阵子千郡发生动乱,这女人被她的爱人所遗弃,逃亡到涵郡来。昭然喜欢她多才多艺,留她在身边。她画的画,昭然也爱看。此刻看画的,是个人像,逼真得像要从画纸上走下来一样。那红头发妇人,眼神烧得像团火,与涵郡一向雍容的画风大相径庭。那眼神里有太滚烫的故事。昭然不觉问:“这是谁?”

    “美狄亚。”女人闲闲道,“传说,因丈夫背叛了她,她便杀了丈夫与孩子。”

    “呵,”昭然耸然动容,“杀丈夫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孩子也要杀?那不也是她自己的孩子吗?”

    “也许是想跟过去斩断得彻底点吧。要么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到底。停留在当中含糊的话,就失去再往前走的勇气了啊……”女人片刻的出神。

    她出神的样子很好看。昭然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女人刹那间就生气了。

    女人生起气来是很容易的,那双眼睛里,也像有火光溅出来。

    昭然就爱看她眼睛里溅的火光。

    女人虚虚的打了她一下,对她道:“不是要去见人家面吗?时辰到了,人家来了,你还不去?”

    昭然笑着叫侍女捧起琵琶——这也是千郡女人教她弹的——快步出去。

    去到那个人面前,面若芍药福上一福,道:“文哥哥。”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叫他文哥哥,将皇子的头衔都抛却,福下去时,心里想的都是“举案齐眉”、“天长地久”这些字眼。而他扶她起来的手,永远都那么温柔。

    她为他弹琵琶,他夸这音调英武有朝气;他对她讲前几日父王给他们兄弟几个考试,他递交的郡策是如何受激赏,她的神情却沉下去。

    几年前先王后病死,子文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地位陡降,因此到现在也没扶作世子。但王若要选人继承王位,晋楚文仍然是最有竞争力的孩子。他每说起治郡方略时,眼睛闪出那样的光芒,温柔都成了威仪,让人想把整个身子扑到他脚下,生死托付。

    这是昭然最倾慕子文之处,然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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