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见老爹和姨娘忙着去和街上的其他店东商量对策了,杏姑和银嫂也忙着在外面和邻居的三姑六婆八卦了,连一向老实安份的大妞都忍不住跟了她们出去,自己守着店面也没意思。

    这时候,谁来买东西啊,那尸首离自家门口还不到两丈远!

    她放下帘子和遮篷,自行回后院去,大妞连午饭的菜还没洗呢,不过估计现在谁也吃不下东西,她还不如把前日做了一半的唇脂继续做完。

    这唇脂并不急要,她只是想找点事做做,好让自己的心里不那么慌。

    她要做的是花想容最经典的浓香型唇脂,用过的人都惊讶于它的持久的吐气如兰的效果。

    有时,沈眉会骄傲地想到,这款唇脂,就好像是香水中的香奈儿五号,浓艳、馥郁、底蕴持久,有一种成熟历久的美感。

    虽然和她在这一世的年纪不相称,但她却抑制不住地喜欢。

    秦王妃也说,自从用了这款以甲煎为底香的唇脂,就不愿意用别的轻甜型的香脂了,也许她那样的女人,自然而然地就是会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魅力吧。

    前两日,她已经用零陵香、甘松香和霍香等几种香草把乌麻油煮成了香油,又把丁香、麝香、白胶香和苏合香捣碎加上白蜜和成团子,再把香料团子放进香油里小火煮了好多次,慢慢做成了香气馥郁的甲煎香油。

    现在,只要在这甲煎里慢慢地分几次加入适量的黄蜡和紫草,反复煎煮到浓度足够粘稠,滤掉渣子,再倒入管状的小银模里,冷凝成型,就能得到圆条状的粉红唇膏了。

    如果加入朱砂,就能做出鲜红色唇膏。

    但沈眉因为朱砂里是含汞的,就是俗称的水银啦,她可不想没事吃点毒物进肚子里去。所以花想容到现在。由于她的坚持,还是不肯用朱砂。

    在她们家的小后院里,她住的西厢房楼下已改造成她的小小工作室,最南的那一间。拆了南面那堵墙,做成了开放式厨房的样子,在采光最好的那一角,砌了小小的灶。

    此时小火慢慢地烧着,本来冷却的铜锅开始加热。锅中的香气渐渐四溢,沈眉轻轻地吸了一口,感到自己慢慢放松下来了。

    脑子里突然生出了新的主意:夏天来了,要不,下次做唇膏的时候,舍弃麝香苏合香那类浓烈的香料,在这唇脂里只加入薄荷脑?

    嗯,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哦,不要放紫草,可以做成清凉的无色润唇膏。

    不过薄荷是容易使上上瘾的。想来即使到了秋冬季节,也应该有人喜欢吧。

    她起身走进旁边的屋子里去拿黄蜡和紫草。

    她真的只是想去拿一点黄蜡和紫草。

    ……

    后来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刻,她还会想起这个春天的早上。

    她走进西厢房一楼中间的主屋,那里放着她日常调试各种护肤品的原料和各色的成品半成品……这一天,她只是想进去拿一点做口脂用的紫草和黄蜡。

    屋里坐着一个男人!

    也不知这个男人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他穿一件四面开衩的浅紫色交领布衫,前襟半束在腰带间,露出一截子宽腿白裤,足下踏着乌皮靴……这身没有特征的打扮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沈眉清楚地看到了,他旁边的天然几上。公然就放着一把没有刀的腰刀刀鞘。

    她的嘴慢慢张成了圆形,眼睛望着那刀鞘,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想死想活?”

    那人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问。

    声音轻松得好像他只是走过问个路,但是沈眉却觉得自己像梦魇住了一样,不能看,也不能动。

    “想活点个头,不用吱声。”

    那声音又说了。

    沈眉好像刚解了魔咒一样,僵硬地点了点头。继而担心自己动作不够明显,又赶紧小鸡啄米一般地用力点了好几下。

    那人轻笑了起来,慢慢地走回了座位,好整以暇地铺平了衣服下摆,说:“很好,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走,你也坐在那里不用动。”

    外面此时,正有人敲着铜锣,隐约还听到有人四处呟喝,不用想也猜到这是里正配合捕头,正在带人搜索杀人凶徒。

    而她,就和凶手坐在自己的屋子里。

    她觉得手有点发软,嘴里有点发干,半日,才说出一句话来:

    “我这样好紧张,我可不可以去干点小活?”

    沈眉后来也不是没有想过,她当时说这话的勇气是哪来的呢?

    总之她当时没经大脑就说了出来。

    那人呵呵地轻笑了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时沈眉才真的有看到他的脸,一张略为四方的三十多岁的脸,剑眉斜挑入鬓,直鼻方口,眼睛不大,但神色间有藏不住的顾盼自雄,墙外大呼小叫的都是搜索他的捕役,他的样子却好像这一切和他全然无相干。

    “我就在隔壁看着火候,这会子不会有人来的。你可以出来看着我,有人来你就进这屋里,他们也不会随便进这间房。”

    沈眉好像为了安他的心似的唠唠叨叨,其实也明白自己是在讨好地向他作着安全保证。

    那人下巴抬了抬,沈眉理解那意思大概是她可以出去吧,于是她尽量不去看他,拿了装黄蜡的盒子和装紫草的布囊出去了。

    紫衫人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了,这间屋里有一些痕迹,竟是他仿佛熟悉的。

    那些分门别类整齐摆放的香粉、香脂、花想容盒子,是他在李德妃屋里曾经见过的,从这个女娃一进来,他就猜测她是不是李德妃和小公主口中都提过的那个做香粉的沈家女孩。

    现在,隔壁那煮着香料的锅,她在此时莫明其妙地要求去做活的要求,好像都在进一步印证,她就是那个天生很会做脂粉的沈家姑娘,还因为卖香粉惹得潘惟吉神魂颠倒,搞到潘太师夫人要上门讨伐的。

    乌黑浓密的一头好头发,细嫩的皮肤,黑白分明的眼睛,这个女孩有一种因为干净而动人的美丽。

    好像,他喜欢年轻的李德妃,也是因为她身上也有那么一种特别干净的气质。李德妃的娇媚并不以撒娇来呈现,恰恰相反,她习惯尽量做好自己的事,不需惊动别人,就把自己的小生活安排得细腻妥贴,让他每次到她宫中都有新惊喜,然后流连忘返。

    不对!

    不止是如此,不是因为她让他联想到李德妃,而是她的脸上有某些他似曾相识的东西。

    那眉眼和神情,他好像从前就见过,但是定神细看,又和他想起的那人并不相像。

    皇帝坐在那里,思绪却去了远方,他想起了年轻时的一些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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