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风挨完三十大板,顾不上伤痛,像被疯狗追着似的从行刑室跑出来,慌不择路一个劲儿狂奔。中隐大哥他们过来迎接来了,便在路旁坐下来等候。

    看看日上中天,又渐渐西斜了,可压根儿就没见他们的人影。腹中饥肠辘辘,刚从牢里出来身上没有一个子儿,望一眼四周,附近竟然没有民居,东不着边,西不着际,连乞讨吃食的地方都没有,心中好不烦恼。想了一想,不等了,万一等不着,倒耽搁了,得趁早赶路回去找娘。

    起身又走了一程,遇见一个妇人,向他打听大牢怎么走,原来是去探监的。从风瞥她一眼,好像在哪儿见过,忽又心里自嘲说:“牢里关久了,见着谁都当熟人,可怜我。”

    妇人疲惫不堪,憔悴的目光一直望着前方。从风因感自惭形秽,不敢多看她,指了路,便匆匆离开了。

    走着走着,太阳晒着后背灼热,忽然惊呼:“天津在北边,我走错了方向,这不又犯傻吗?”

    急忙掉过头来,往东北方向折去。

    前边有一条小溪,正好口渴,跐溜下去,把手窝成瓢状,捧起溪水喝了个够。溪边蹦出一只泥蛙,也是太饿了,扑上去逮住它,竟然生吞活剥把它吃了。洗把脸,爬上堤来继续赶路。

    金轮西沉,天色渐渐昏暝。估摸着还有很远的路程要走,夜色越来越重,想找人问个路,荒野泽地走着没个尽头似的,着起急来。

    好不容易望见前面有一缕灯光,想必有人家了,加快了脚步。

    离灯光还有数十丈之遥,忽然传来女人悸悚的尖叫声。吃了一惊,抬眼望去,有三个人影在晃动。不由自主地奔跑过去,将到近前。隐隐约约感觉是一座坟茔,不明就里,愣在原地呆盯着。渐渐明白了,两个男人在扒拉女人的衣服,要行龌龊勾当。

    那俩男人身板比自己壮实。想管闲事,眼下这光景,自度鸡蛋碰石头;若要不管,这女人势必被糟践,于心何忍?忽然急中生智,振作精神走过去。

    俩畜生兽性正发,见他单身一人,不放在眼里,呵斥一声:“知趣的快滚,别坏了爷的好事儿!”

    从风选着那个胖大头挨到身边。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耳语说:“大哥,我刚杀了人,后边有公差追来,把这个女人给我留下做人质。”

    胖大头一怔,瞅他须发如棕,蓬头垢面,着一身号服,其貌不像个善类,吓得跟丢了魂似的。放开女人,拽着同伙鼠窜而逃。

    从风吓走了歹徒,对女人说:“大姐,你挨哪儿住?我送你回家吧。”

    女人护着****嚷喊:“别过来、别过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坡下传来一个声音:“妹子,怎么耽搁恁么久?”

    女人尖声嚎叫:“哥,你快来,有歹人!”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窜上来,见女人衣衫不整,晓得出事了。不问三七二十一,揪住从风挥拳就打。

    从风避开他,怒喝:“你这女人好不晓事,我打这儿路过,冒死救了你,你倒来诬陷我,是什么说道?你这汉子也不长眼,我要是歹人还不早跑了,合着等着挨揍?”

    男子见他说得有道理,放下拳头,质问:“究竟是咋回事儿?”

    女人说:“有两个泼皮欺负我,他倒是后来的。可他们是一伙的。”

    从风说:“扯淡,凭啥说我是一伙的?”

    女人说:“你要不是一伙的,为啥对俩泼皮打耳语?他们是听了你的话才跑的。”

    从风哭笑不得,说:“我已经没一丝力气了,没法对付他们。只好编话吓唬他们。”

    遂把刚才那番话说出来,又说:“你说他们碰上杀人犯,又有公差在追,能不跑吗?”

    男子这才打量从风,心里一惊,说:“你可真像杀人犯。”

    从风说:“我不是杀人犯,我是刚打牢里放出来的。”

    男子猛然揪住他:“你一准是逃犯,拿你去见官。”

    从风说:“我是总督大人赦免的,有牒文为证。”

    从风把牒文递给男子,男子就着烛光瞅了一遍,见着“从风”二字,惊叫起来:“你是从风、从风师傅?”

    从风打一愣,说:“你咋知道我?”

    原来这人姓刘,双名玉麒,也是玩儿戏法的。虽是静海人,却常去天津谋生,听说过从风挺身搭救戏法艺人的事迹,也晓得他被诬陷入狱的冤情,此刻不期而遇,顿生欣喜。愧悦说:“我熟识沈万奎沈师傅,对从风师傅的事儿略知一些,怎么徒步至此?”

    从风遂把出狱以后南辕北辙走了冤枉路,及刚才所遇说了一遍。

    刘玉麒嗔责妹妹说:“妹子,你错怪了好人,快快谢过恩人。”

    女子把衣服抻齐整,愧疚说:“小女子新寡,给亡夫上坟,被俩泼皮盯上了,亏得恩人搭救。心里着急,狗咬吕洞宾不认识真人,请恩人莫怪。”

    语毕,跪地磕头致谢。

    刘玉麒敬重从风,当下邀至家中,给他烧水洗澡,寻出洁净衣服给他换上,拿出家中好菜,置酒招待。留宿了一宵,翌日吃过早饭,亲驾一车,将他送回天津。

    从风思娘深切,心想秦矗已经落入官府手中,母子终能相见了。让刘玉麒送到主凤茶楼,再三谢过,便径往秦府探寻。

    到跟前一瞅,茶楼和宅邸各处门窗都贴上了官府封条,人去楼空,一派死寂景象。不觉心下着慌,自问:“恁地,娘去哪儿了?”

    正在惆怅,冷不丁从墙头蹦下一个人来,吃了一惊。瞪眼一瞅,蒙头遮脸,是女子服饰,手上挽个包袱,看不到面相。一眨眼,便挟风而去。

    从风心中忽然一震,瞅她身姿步履咋像庚妹?没心思细想,爬上依墙那颗大槐树,踏着墙头跳入秦宅院内,进屋去,挨着一个个房间觅寻。一边找一边高声大喊:“娘、娘、您在哪儿?”

    但里边空空荡荡,压根儿就没有人迹,连值钱的家私都不见了,只有一些破铜烂铁散落在地,蒙然不知娘的去向,止不住潸然泪下。

    长吁短叹半天,心想:我关在牢里不知道外边情形,还是去问问中隐大哥吧。

    心神悒然,三步一回头走回住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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