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宁顿了一下,摆出一副分外惊讶的笑来。

    “背叛这个词分量还挺重的,谁和我这么大仇我一时还真想不出来,不过还是多谢了,起码心里有个方向。”

    她和这个城市的渊源,使劲往前追溯也不过是到大学入学的时候。这些年下来不能说一帆风顺,但人生在世与人交好难,能牵扯到背叛这个词却也并不简单,结合她的人生履历来看,能和这个词牵扯到的人和事总共也只有那么一点,这话一说出来,就像是肯定了她之前的第六感与推测一般,坏处是让人齿寒,好处是心里有数。

    果然是你。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又到底背叛了我什么?

    三个问题已经用完,沈琼宁没有插科打诨多用个名额的意思,手肘撑着桌面斜支额头,向下倒了倒,就着前倾的动作往桌子上一趴,动作没个正形,态度也不端正,看着一副彻底放松下来的样子,随便朝中年人点了点头。

    “行,该问的我都问了,接下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您请。”

    “沈小姐多虑了。”中年人笑呵呵地说,面上的笑容温和又亲切,可惜沈琼宁没精打采地半闭着眼睛,根本不抬头看,这一番诚挚表现也算是付诸了东流水。好在他看上去并不以为意,说话的语气依然慢条斯理,“这次我们冒昧把沈小姐请来,其实是想让你帮个小忙。”

    “请?”沈琼宁似笑非笑地拖长声音重复了一遍。

    “方式可能不拘小节了一点,不过我们还是很诚心的。”对她这种明里暗里连讥带讽的语气,中年人依然保持了之前的心平气和,沈琼宁闭着眼睛,心里更往下沉了一点。

    在这种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之下,这群人能对她的态度不在意到这个地步,显然是对她有事相求,并且求的事情还绝对不小,甚至到了能容忍她一切挑衅的地步,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沈琼宁不动声色地趴在桌子上,头枕着胳膊,看上去显得漫不经心,耳朵却悄然竖了起来,没错过中年人说的任何一句话。

    “明人不说暗话,沈小姐应该知道,上次被你曝光的那个食品添加剂的生意,不是我们当家的一个人的生意摊子?”

    沈琼宁稍稍一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对方的意思已经挑得很明白,她没有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些事情即使当年看不明白,两年多时间也足够她里里外外想得清清楚楚。当年的绿毒事件作为一个此震撼的重磅新闻,能在即将播出的时候被生生压了几天,显然不是一个地下势力头目能轻易做到的事情。

    电视节目的审核机关或者以上部门,一定有他们的人,而且身份绝不会低——

    “黑白勾结。”中年人久不开口,显然是不满于她一个潦草的点头,非要从她嘴里听到个答案才行。沈琼宁闭了闭眼睛,嘴唇翕动,淡淡地说出了这四个字,随后便闭口不再多言。

    事实上从最开始分析问题时就绕不开这个可能,一个建立在公办孤儿院旁边的有毒食品加工厂,两栋建筑看上去毫无联系,地下却有暗门连接,一楼的麻将馆是个非常好的掩护,让人实在很难把上面楼层的居民住宅和违法工坊联系到一起。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她当年以一个孤儿院应聘志愿者的身份来到这家孤儿院,之后便是以这个身份进入到了这家四楼的作坊,拍下了举足轻重的揭发音频视频材料。当时只觉得过程惊险九死一生,随后冷静下来之后便不难想到,为什么她一个孤儿院义工可以随便进出这个地方?

    只怕是这个孤儿院的义工不少人都同她一样,带着二重身份。绑架她过来的那两个人她看着面生,但能对她的身形和相貌了指掌,铭记在心,无他解释,他们一定在某一个时刻见过,或许是在那家孤儿院,或许是在这里。

    又或者是在她即将得手之际,曾有那么一两回露出破绽,让人起了心思。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沈琼宁甩了甩头,看向中年人的时候眨了眨眼,唇角扬起抹颇为轻松的玩笑弧度,“我承认我当年不懂事还不行吗,冲撞了你们的生意,给你们赔声不是?”

    “那当然不必,不过沈小姐是聪明人,自己也在体制里待过,自然明白手底下爆出这样的事情,几乎等于从/政生涯中的污点,很难洗掉,也很难摆脱这个固有印象,对升迁与进修都非常不利。”

    这样的人难以升迁简直等于造福百姓,沈琼宁敷衍地笑笑,不走心地弯着唇角:“知道啊,怎么了?你们现在才想起来要我负责是不是晚了点?”

    她说完这话等了几秒,没听见中年人的回音,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对方正看着他微笑着不说话。沈琼宁怔了两秒,忽而一下坐直,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们不是真要我为了这个负责吧?”

    “恐怕的确是这样。”中年人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又取下眼镜擦拭了一下重新戴上,“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能得到沈小姐不计前嫌,为这件事翻案,那就太好了,您不需要多做什么,只需要发一篇评论文章,之后的相关证据采集准备由我们负责补齐——听说您现在高升到报社编辑一职,发篇文章想必毫无压力。”

    “那个背叛我的你们的人呢?”沈琼宁似笑非笑地问。

    “别人来澄清翻转,总不沈小姐自己这么做来得有说服力,一事不烦二主,还是麻烦沈小姐辛苦一下。”中年人摇了摇头,温文尔雅地跟她分析起了利弊,说来说去都是围绕着好处许诺,听到沈琼宁的提问时显得胸有成竹、

    “而且那个人实在太贪得无厌了。本来明脑液只是个简单的广告,是那个人非要借来给你个教训,没想到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中年人摇摇头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过犹不及,这样的野心,手段又这么拙劣,实在太让人看笑话,我们也丢不起那个人。”

    沈琼宁闻言笑了笑,唇角弯出个好看的弧度,眼中却殊无笑意。

    “那么问题来了。”沈琼宁悠悠地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以为这个问题不用做太多回答。”中年人闻言笑了,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两眼,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我们能把沈小姐神不知鬼不觉地请来,自然也能选择送你回去,或是不送。”

    “沈小姐的丈夫实在是很爱你,你也不想就这么和他分开吧?我是个文化人,不喜欢见血的事情,沈小姐大概也不喜欢?无论是为了你好还是为了他好,希望你都慎重地考虑一下。”他意味深长地说,甚至摆出个安抚的表情,“不过沈小姐请放心,我们一般也是很温柔的,能讲理都尽量讲道理。”

    讲不了道理的就直接就地处理。沈琼宁在心里替他补了后半句,嘴上却是万万不能认输的,于是也挂出了个悠悠的笑来。

    “神不知鬼不觉?”她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绑她来的两人想起她扔在出租车上的手机,脸上都顿时一沉。中年人倒是还维持着原本的表情,两人沉默着对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一个比一个自然。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忽而一个守在下面的人匆忙跑上来,在中年人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中年人听后点点头,面向沈琼宁时客气地点点头。

    “下面的麻将馆被附近的片/警抄了,扭了店主和几个赌民回去接受教育,听说为了纠不正之风,正挨家挨户上门调查,我们也就不多留沈小姐了,不然那个穿灰色大衣的人该等急了。”

    沈琼宁愣了一下:“……你们什么意思?”

    “这次就谈到这里,希望下次见面时沈小姐能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在这之前还要委屈沈小姐一小会儿。”中年人比了个手势,有人上来将沈琼宁的手脚重新捆住,眼口也被封了起来。

    零零碎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沈琼宁屏息侧耳,迟迟没听到关门的声音。陷入黑暗中时间总是难以准确估计,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步声接近,有人将蒙在她眼上的黑布一下扯开,嘴上的胶带和手脚的绳子也被人迅速扯下。沈琼宁眨了眨眼,坐在椅子上抬起头看向站在她面前的陆远书,视线在他的深灰色大衣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了?”陆远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仔细地看着她,“没事吧?他们没对你怎么着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难得听到陆远书这种失去冷静的一连串询问,沈琼宁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朝他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伸手搂住他的腰,就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脸埋在他的怀里。

    “没什么事。”她轻声说,“听说你等急了——来抱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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