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明霜才急匆匆地跟着无痕从拐角处小跑过来,秦峰便径直开口问道。

    明霜顾不上平复急促的呼吸,只单手抚着心口道:“小姐昨夜一直在看棋谱,入睡之时早已过了三更天了。”

    秦峰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转而便对明霜道:“下次再有这等事,明霜你记得在旁劝阻一二,莫要让她再这般任性。”

    明霜却忽然收了面上笑意,一脸正色地看着秦峰道:“恕奴婢多言,谢宁小姐之所以会晚睡,也是因为您给她布置的课业太重。”

    她话音尚未落下,秦峰便已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嘴角虽是轻勾,可他周身三尺,却仿若落到了冰窖中,尽是彻骨寒意。

    便是一向面无表情的无痕,也忍不住朝明霜使了一个眼色。而后者却似全无所觉般,神色如常地仰着头。

    纵是对上秦峰看过来的视线,也没有丝毫闪避。

    紧抿着唇线的秦峰,本是一脸的清冷神色。可片刻之后,他却忽然笑了起来,“呵,从前我还担忧你跟在她身边不会尽心服侍,而今看来,倒是我当时多虑了。”

    “奴婢并非是有意顶撞王爷,”明霜恭敬地垂眸,话中却依旧是毫不退让,“只是忍不住说些忠言逆耳罢了。当初奴婢担心谢宁小姐会成为王爷的软肋,而今亦是如此。可如今您不过是以筹备女官试的名义指点于她,为她准备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

    秦峰眸光一闪,当即便又冷下了一张脸。明霜却未曾抬起头来,暗暗捏了捏满是虚汗的手心,径直张口道:“您既不忍她劳累,又何必将那些与她无关的事情强加到她身上?剿匪之功。她未必想要。王妃之位,您又如何确保她不会拒绝呢。”

    “啪嗒”一声脆响,却是秦峰捏碎了系在腰间的玉佩。

    明霜心中一滞。立时便抬起头来,却发现站在她面前的秦峰早已迅速地后退了几步。这才自然地松了手,将碎片尽数落在了自己一人脚下。

    眼尖地瞥到莹白碎玉上的一抹血迹,明霜只觉触目惊心,神色慌乱地从身上掏出锦帕,头一次在人前失了分寸。

    “王爷,您受伤了。先容奴婢为您包扎一下吧。”明霜故作镇定地向前走去,虽不知对方会否迁怒于她,心中却难免会有些忐忑。

    秦峰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用并未受伤的左手拿过了她手中的帕子,自顾自地给自己包扎了起来。

    无痕见状,却并未似往常一般眼观鼻、鼻观心的沉默。他身为最常跟随在秦峰身旁的心腹,自然知道明霜此番与萧衍不同,触到的是秦峰的逆鳞。

    “王爷,府中幕僚今日尚有事要同您商议,咱们先回去吧。”

    秦峰自然知道无痕此言的用意,可他本来就没有打算要为难明霜,闻言便不由笑了起来,却是看向明霜道:“你说的对。我的确是目的不纯。可我毕竟是在教她,不是害她。这些东西,只要她在京中一日。就必然会用到。难不成你愿意看她应酬之时,只能孤零零地坐在一处吗?”

    明霜目光微闪,心中并不想在此时与秦峰争辩,可终究不能违心地开口,赞同自家王爷所言。

    秦峰见她沉默不语,倒也无意再与她多说,只是神色淡淡道:“你放心,我不会拔苗助长。昨日的课业,是我布置得太过。往后我会注意。”

    “是。”明霜恭敬地点了点头,面上已然是一片平静之色。

    她当然不会怀疑秦峰对谢宁的心意。可无论是从安王府下人的角度,还是谢宁身边贴身丫鬟的角度。她都不希望这两人最终走到一处。

    她承认,起初她的确是对谢宁有偏见。可这么多日的相处,认清一个人的真实性情已是足够。谢宁虽不是名门世家的闺秀,可却比那些好摆小姐架势的贵女们好上许多。

    而在明霜看来,她不能与自家王爷在一起的原因,也正因为此。且不提谢宁如今身上尚有婚约,也不论她根本就对王爷的心意一无所知,但只看她并不算显赫的出身,便实在难以担起王妃的重责。

    谢宁的性子,她这个****跟在身边伺候的丫鬟最是清楚了。没有什么野心,也无意去应对什么勾心斗角,看起来虽有些风风火火,可实际上却是再恬淡不过。

    这样的人,会愿意牵扯到皇族的纠葛中吗?

    可若是对方拒绝了王爷的心意……她竟也不知自己到时是喜是忧了。

    毕竟王爷为了她付出了多少心血,身为旁观者,她所感受到的是只少不多。

    此事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在她眼中,竟是怎样都不对了。她不想左右为难,也不想偏袒谢宁、秦峰中的任何一人,可她终究人微言轻,左右不了王爷的心意,只能尽力劝说着对方,令事态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明霜目送秦峰主仆二人出了武馆后,方才沿着原路走了回去,虽暗藏着满腹心事,在谢宁等人面前,却是不曾显露出分毫。

    ***

    秦峰一句惊醒梦中人,自从得了对方的指点,谢宁的棋艺可谓是突飞猛进,不再着眼于防守,而是攻守兼备,招数亦是灵活得很,有时虚晃一枪,有时则是气势如虹地直捣黄龙。

    如此一来,她再同秦峰对弈时,十局里竟也能侥幸地胜上一两局了。

    不过令她感到奇怪的是,比起之前秦峰布置下来,要她熟记的棋谱,这几日送到她手中的孤本数量却是越发少了许多,每日只有一本。

    甚至还有一日,秦峰居然在书里给她留了字条,要她用两日功夫将这本棋谱看完。

    虽说那棋谱的确难了些,可依她眼下的水平,一日看完还是可行的。秦峰这般安排。倒是令她多了不少自行支配的时间。

    不过她也没有虚度光阴就是了。

    拿着棋谱举一反三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何况如今她棋力大有长进,闲暇之余。除了练字,便是在馆中寻人对弈。

    只是可惜。他们严武馆内虽是将士偏多,可会下棋的也没有几个。寻来寻去,谢宁也只好同自己身边的丫鬟们对弈了。

    谷穗同她先前一样,自是不会下棋,谢宁也不勉强她。而晓月、青柳,却也不怎么同她认真对弈,每每放水都很是明显,教谢宁很是没劲儿。

    如此一来。倒是苦了明霜,隔三差五,便会被谢宁拉去对弈。

    没法子,谁叫秦峰事忙,陪她练习的时间不多。她不愿打扰对方,就只好麻烦身边人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就到了十月初一,侯府惯常家宴的日子。因为只需住上一晚,谢宁一一处理了馆内事务,用过午膳后。便只带着谷穗、明霜两个丫鬟回了侯府。

    项氏设计在浮微寺暗害她一事,侯府众人早已是心知肚明,没有在人前捅破这窗户纸。除却为了维持侯府表面的平和外,也是因为没有找到什么实质的证据,可以证明项氏同这件事之间的关联。

    这样的结果,亦在谢宁意料之中。因为早有预料,她面对项氏之时,倒也能克制住内心的厌恶,不致情势太过难看。

    可她不知的是,并非无人找到项氏暗害自己的证据,只是这人将人证物证送到侯府后。刘氏和高道年却将此事压下了而已。

    她也不知,自己之所以能摆脱侯府的束缚。住进严武馆内,正是侯府为了掩盖此事。与秦峰商量过后妥协退让的结果。

    在侯府住了一晚后,谢宁第二日到鹤龄院和松柏院请过安后,便又带着两个丫鬟早早地离开了,

    毕竟严武馆那头,还有不少人在等她带着舒展筋骨呢。

    可谁知谢宁出了门,一抬头便对上了等在外头的无痕。

    “谢小姐,王爷命我来接你。”无痕神色淡漠地对着谢宁三人点了点头。

    不愧是子岳兄,考虑事情也太细致了些。

    谢宁心中暗赞一声,便带着两个丫鬟上了马车。等到了武馆后,便要急着去演武场。

    不想她才刚跳下马车,便从门房处接到了魏倾城昨晚送来的帖子,上头只说她近日俱在家中,要谢宁有空去看她。

    可谢宁眼下哪里抽得开身,严武馆不过初立,一应事务尚未走上正轨,正是要她费心打理的时候。白日她要处理武馆事宜不说,到了下午还要跟着秦峰学棋。

    谢宁手里拿着洒金笺,神情不免有些犹豫起来,暗自盘算着这几天什么时间能抽出空来。

    明霜见状,便暗暗朝无痕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当即会意道:“谢小姐若是有事,便先去忙吧。武馆的事,交给我就好。”

    无痕此言,恰好解了她此时的困境。谢宁喜出望外之余,却仍不免出声问道:“你等下无事吗?”

    “嗯。”无痕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谢宁也没多问,只是嘱咐了二人一句,“那就拜托你了,我尽量在下午回来。若是事情没办完,我再命人回来告知,也免得子岳兄白跑一趟。”

    明霜点了点头,略一沉吟,便道:“可要奴婢陪您同去?”

    “不必了,”谢宁稍加思索,便摇头婉拒了明霜的提议。毕竟魏小妹帖子上写得并不清楚,万一对方真有什么急事,她一时半刻回不来的话——明霜留在这儿,她也更放心一些。

    于是,谢宁便又乘着馆内的马车,去了魏国公府。

    被引进国公府后院的凉亭后,谢宁方知魏小妹这次找她上门,只是想同她说说话而已。

    “姐姐这几日在忙什么呢,我总是想找你出去,可是哥哥如今不在京中,祖母便不放心我一人出去,也不知你这两日忙不忙,便没去贸然找你。”魏倾城坐在谢宁身边,亲昵地给她倒了一杯茶,

    谢宁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茶盏,当下便笑应道:“就是在处理武馆的事情而已。等你哥哥回来,你们再一同过去看我吧。”

    魏青阳年已十八,谢宁此前曾听魏小妹说起过,国公府已为他早朝中寻了差事,眼下正有意为他请封世子之位,也难怪他如今每日东奔西走,忙得连府门也不入。

    想必魏小妹这几日,定然是闷坏了。

    谢宁不由抬手摸了摸魏倾城的脑袋,却不料对方忽然朝四下摆了摆手,屏退过亭中婢女后,这才神秘兮兮地向谢宁凑去,低低地出声道:“谢姐姐,我、我有事要与你说。”

    眼尖地瞄到魏小妹微红的耳尖,谢宁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好奇,急忙追问道:“何事?”

    纵是周遭只有她们两人,魏倾城却仍是谨慎地抬眸张望了一圈,这才再度开口道:“我、家中有意为我定亲了。”

    她这声音压得极低,可谢宁耳力过人,自是将她话中字句听了个清清楚楚,可因此生出的诧异之色,却是越来越盛。

    虽说她眼下也是有了婚约之人,可魏小妹比她还小上一岁,又是这般怯弱的性子,定亲一事,不该如此草率才是。

    谢宁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因怕吓到魏小妹,面上便只神色如常地问道:“可有人选了?”

    魏倾城只当她是过分关切,并未觉出丝毫不妥来,面上一红,旋即便呐声道:“是我母亲那头的表哥,小时候还常常带我玩的。”

    原来是表哥啊。

    谢宁闻言,顿时放下心来,却仍是免不了问上几句:“那他家在何处?今年多大了?性子好不好?你们最近可曾见过?”

    她这一番追问落地,魏倾城面上的神情便越发窘迫起来,害羞地垂下了头,却是避而不答道:“我哥哥也说,这门亲事很好。”

    魏小妹素来怕生,若是嫁回到国公夫人的娘家,自然不必担心许多。

    两家能够亲上加亲,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谢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时却没有多问魏小妹萧衍之事,而是打算等改日见到魏青阳后,再侧面询问对方。(。)

    ps: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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