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嘎嘎~~”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高丽行宫那扇斑驳不堪的大门缓缓打开了——随着大门的旋转,门上那些老旧的灰泥扑簌簌直往下掉。

    隆隆的脚步声响起,一队队穿着制式棉甲的朝鲜士卒鱼贯而出;长矛兵、刀盾手、弓手一应俱全,身上的甲胄、手中的兵刃乃至束甲的牛皮腰带保养得相当好,看得出平日里没少操练;队伍中不时还能看到零星的火铳手,手中的火铳虽赶不上鲁密铳那么精厉,那乌黑锃亮的枪管看上去还是相当摄人的。

    不愧是朝军中有数的精锐,这些士卒们出得门来便依着次序站成一个个方阵;虽说还达不到复辽军那样不动如山,队列中不时有人交头接耳,可好歹还保持了队形,旗帜鲜明、号令严整八个字还是当得起的。

    最后出来的,是一大群鲜衣怒马的亲卫簇拥着的一名将领,身上甲胄不用说做工精良,只可惜套在他那肥硕的身躯上怎么看怎么糟践了好东西。

    那将踢着胯下良驹来到众士卒面前,叽里呱啦说了好一通后手一挥,自有身后亲卫抬来了两只沉甸甸的藤箱,打开后却是一锭锭码好的官银,直晃得人眼花。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紧接着便依着秩序逐个出列,走到藤箱那儿领取属于自己的一锭;看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领开拔费了,整个过程熟极而流,千余人的队伍,不过用了小半个时辰便全部领完,略一整队之后,在那位猪一般的将领率领下,意气风发地朝江华郡北门迤逦而去。

    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后,路旁两丛“乱草”忽然悉悉索索动了起来,一个深深掩藏在灰绿色布条中的脑袋露了出来,却不是毕老栓还有谁?

    “呸!呸!”毕老栓狠狠吐了两口嘴里的碎草后低声嘀咕道,“估摸着能有一千三四百号……娘的,这中军为巴结观察使还真舍得下本儿!”

    话音未落,他旁边便多了个硕大的脑袋,眼神迷离地望着他道,“叔……你厉害……俺数……数都数不……不明白。..”却是海兰泡这夯货——算起来这家伙反正已经快一年了,可这汉话说的还是坑坑巴巴,连那些稍微机灵一点的朝鲜人都不如。

    “笨死你算啦!”毕老栓没好气地拍了拍他后脑勺,瞄了一眼远处行宫大门后道,“赶紧回去!老虎已经出洞,该俺们动手了!”

    说完,两丛“乱草”匍匐着朝身后而去,很快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树林中。

    时间在不紧不慢的炮声中飞快流逝,又过了半个时辰,那条通往江华郡北门的土路上,突然冒出了十来个穿着破烂号服的朝鲜士卒,簇拥着两辆盖着毡布的大车,慢悠悠朝行宫大门而来。

    “站住啦!什么人?”

    眼瞅着他们离大门越来越近,门楼上冒出一位身着五品服饰的将官,叉腰喝问道。

    车声顿止,一位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越众而出——他身上衣衫也是破烂不堪,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是九品的什长服——只见他朝门楼上拱了拱手,朗声道,“上官容禀,我们是江华守备营的,奉观察大人之命,特地押送这酒浆肉菜来犒赏诸位兄弟……观察大人说了,这行宫所在最是紧要,还得依仗诸位兄弟小心守卫;前方事急,仓促间只收罗出这两车吃食,还请兄弟们海涵。”

    说完他手一摆,身后的士卒们一把扯下了车上的毡布,猪肉羊肉、瓜果菜蔬以及大大小小十来坛酒满满地堆了两车。

    门楼上那将官身子略略前倾,目光在车上梭巡了一番后略带酸意地说道,“都是一个锅搅马勺的兄弟,他们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到了我们这儿就成了这些值仨不值俩的吃食?也忒他娘不把我们当人了!”

    城下那汉子显然没料到这将官胃口这么大,一时间便有些懵了;不过他只愣怔了短短几息的功夫,便拉下了脸冷声回应道,“上官这话说得在下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们不过奉命行事罢了,观察大人让送什么我们就送过来,轻了重了也不是我们能做主的……再者说了,上官眼中这些酒肉或许不值什么钱,可在我们那儿大伙儿却是抢都抢不到……上官既是不稀罕,我这就推回去,兄弟们守城辛苦,正好给他们打打牙祭……观察大人那里,我怎么都得替兄弟们谢谢上官一声!”说着便转身招呼那些士卒要往回推。

    那将官心中并不看重这区区两车吃食,所以才会有这一番牢骚;可被这汉子夹枪带棒奚落了一番后,再怎么心怀不满也不敢怠慢了——这要让观察使知道自己看不上犒赏,罪过可就大了——于是急忙大喊了一声,“站住喽!谁让你推走?我不过说说罢了,你还当真了!”说完他扭头示意,自有身后小兵颠颠地下楼传令开门。

    那汉子见他如此做派,眼中飞速闪过一丝狂喜之色后,也就顺势喝止手下士卒,驻足等候紧闭的宫门打开。

    “你是守备营的?姓甚名谁?”那将官却没下城,居高临下盘问起来。

    “回禀上官,属下名叫李承焕,乃是守备营小小一什长。”那汉子拱手作答,眼角却一刻没离开那扇慢慢打开的宫门。

    “李承焕?”那将官仰头深思起来,似乎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忽然他猛地跳了起来,探身出墙狂喊道,“不要开门!关门!关门!”

    李承焕讶然而惊——他都不明白什么时候露了行藏!

    可此时岂是追究此事的当口?眼角中那巨大的宫门已经开启了一半了,火光电闪中,他反手便从大车中抽出一把上好了弦的十字弩,抬手便给了那狂呼乱叫的将官一箭;射完后他也不去看结果,抽出腰中倭刀暴喝一声,“兄弟们,抢门!”话音未落他已是灵猿一般蹿了出去,几步便挤进了半开的宫门之内。

    门楼上将官惨叫一声,翻身便从楼上坠落——李承焕的弩箭狠狠扎进了将官的肩窝,可真正让他一命呜呼的,却是心口那支又粗又长的狼牙箭,不用说这又是海兰泡的绝技了,女真野人后发先至,竟是同弩箭一齐命中了这倒霉的家伙。

    摔落的将官一时未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在李承焕他们的攻击下节节败退,两扇古旧的宫门越敞越开;同时滚雷般的脚步声响起,却不知有多少人正朝这宫门涌来!

    行宫,完蛋啦!

    这是他临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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