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修建于地底下的马路不断向前延伸不知通往何处,若是不点灯的话便伸手不见五指,即使如此这里仍然生长着一些不需要阳光也能存活的植物,甚至有某种树根突破了天花板垂吊下来,偶尔能看见一些不知道通往何处的门,那不知道已经被遗弃在此多长岁月的骸骨更增添了不少诡异的气氛。
    若是独自一人行走于这样的空间内,即使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心理压力也很大,原本才刚破处就做爱一整晚的两人还有些尷尬,但不知不觉间他们便走在一起并牵起了手。
    一路上不少被惊动的蝙蝠朝着两人行径的方向往外飞。
    他们非常悠间地聊着天,随着梅斯问起马山卓和派恩妮儿上山的原因,陷入往事地派恩妮儿便开始说起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由谎言建立起的世界的故事。
    八年前,位于德希夫共和国首都──圣富拉德城内,有一大群人高举着布条似乎正在抗议着什么,这群人当中有不少人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们使用各式各样的乐器演奏着来自遥远家乡的音乐,还有人叁五成群在路边随着音乐起舞,明明正在抗议游行却带着欢快的气氛。
    若是跟着人群走,很快就会来到一座由帝国时代留下来的古老城堡,高大的城墙以及依附着城墙耸立的箭塔,还有那被包围在城墙之中的各种各样的城楼、高塔,从前这里是帝国的皇宫,而现在这里则是共和国的总统府。
    人们聚集在总统府前的广场上,大部分人举着那写着「拒绝代表票,人民有选择权!」的布条高喊抗议,而在他们的面前则是一群高举盾牌的警察以及尖锐的拒马,更后方则是一个又一个全副武装且面无表情的共和国军人。
    「哥哥……人们在抗议什么呀?」人群中,七岁的派恩妮儿拉着哥哥的手,那些嗓门很大的抗议民眾让她感觉有些害怕。
    「在抗议这个无能的政府。」
    「无能?为什么无能?」
    「共和国建国之初,政府曾经承诺要将权力还给人民,会给人民足够的自主权和投票权,但天灾、飢荒、战争都结束了,政府曾经承诺要给人们的权力却没有兑现,这些权力至今依然被他们牢牢握在手里。」
    「权力……为什么不给人们权力?」
    「因为他们说谎,也许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打算给人们权力,所以人们才会走上街头,希望政府能给一个交代。」
    看着周遭的人们,前来抗议的群中当中有人愤怒、有人平静、有人欢笑、有人悲伤……人们带着各式各样的情绪和不同的想法,他们最大的共通点大概就是那坚定的眼神之中带着希望。
    抗议群眾的几个领袖人物,不断站到临时搭建的平台上用简易的扩音装置对着总统府或群眾喊话,他们的话就代表着大部分的民意。
    「小妹妹,要不要吃糖?很好吃的喔!」路边还有不少摊贩车想藉机大赚一笔,忙得满头大汗的他们依然带着亲切的笑容,招呼路过的任何一个客人。
    看着那些看起来很可口的点心,派恩妮儿忍不住吞了吞唾沫,但她也只是看看而已……家里并没有有钱到能让他们随便买点心吃的程度。
    「妈妈说过,说谎的人是坏人。」
    「哈哈!你就当作是那样吧!」派恩妮儿永远都记得哥哥那带着溺爱的笑容,以及抚摸她脑袋的那隻宽厚且粗糙的手掌,即使两人相差了十岁但两人的关係一直都很和睦。
    原本总统府前广场上的气氛还算是轻松,甚至还有点像是一场大型庆典一般,但随着时间过去人们却迟迟等不到政府的人出面协调,从抗议行动开始至今已经过了约一週的时间,仅有前两天他们有见到政府官员出来喊话,不仅如此随着时间过去集结的军警人员也越来越多。
    一开始这些军警是为了维护秩序所以在总统府门前列队,他们和抗议的领袖人物达成了某种默契,彼此之间维持着一段安全距离。
    但是民眾渐渐的发现不仅是总统府前,几条街区之外甚至是屋顶上都开始出现军人的身影,很快总统府前的警察也拉起布条要求民眾在一小时之内解散,否则将会採取合理的维安行动。
    一开始没有人当一回事,直到一名在台上喊话的领袖忽然倒地,他倒在地上痛苦地吐血、挣扎,人们很快发现他的胸口插着两支弩箭。
    站在高处的机弩兵开始对着抗议群眾放箭,随着那一声又一声惨叫,抗议的声音很快变成了惊恐的尖叫和愤怒的咆哮。
    开始有民眾举起简易的木盾试图挡下弩箭,然而这些简易的防具的防护能力很有限,甚至有民眾开始对着警察、军人扔石头,双方的怒火在被点燃的那一刻便一发不可收拾。
    「竟敢袭击国家军人,听好!从现在起军方将视抗议者为暴民,你们的行为将会危害到国家安全及稳定……」
    「开什么玩笑!你们这些杀人犯!」
    「垃圾政府!只会欺压百姓!」
    忽然,一支全副武装的重骑兵团衝进人群,他们各个背后都浮现出了外嚙术的图腾,挥舞着长枪带起风刃扫向那手无寸铁的平民,所过之处鲜血飞溅、断肢和脏器纷飞。
    而更后方则跟着几辆马战车,战车上的重机弩兵正不断发射粗长的弩箭,将任何试图逃跑的所谓「暴民」给射成刺蝟。
    「快逃!快逃啊──!」
    四处逃窜的人们怎么也不敢相信,共和国政府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对待自己。
    毫无预警的,一场血腥的屠杀降临了。
    然而重骑兵团配合警察和步兵团的镇压只是一个开始,当机械团也进场的那一刻这座有着千年歷史的圣富拉德城彻底成了人间炼狱!
    水陆两用战船活动着六条强壮的机械腿,在街道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蜘蛛网般的裂痕,甲板上的士兵正操作着弩砲对着任何还能动的平民开火,粗长的弩箭没入地表的那一刻忽然从内部炸开,碎片就像锋利的刀刃一样将脆弱的人体扯得粉碎,位于爆炸中心的人们只会化为一团又一团看不出原貌的血肉。
    一名砲兵颤抖着双手,光是要把爆炸箭装填进弩砲内就已经耗尽全力,看着失去双腿在地上痛苦爬行,拖曳出一条怵目惊心的血红痕跡的平民,军服早已经被汗水浸溼他迟迟不敢扣下扳机。
    「干什么?他妈的,给我开火!那些人都是暴民,不用怜悯他们!」军官怒吼着从背后狠踹了他一脚,抓着这名砲兵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拉起,在耳边低声说道:「随便打就好。」
    当砲兵回到自己的冈位上,他回过头看着自己已经走远的长官,发现长官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溼,他的表情简直就像是一位被迫杀人的杀人犯。
    另一条街道上,有一艘水陆两用战船迟迟没有动作,船长看着倒在路边全身插满弩箭已经奄奄一息的深褐肤色的年轻人,这名年轻人的身边还有一名同样肤色的年幼女孩正抱着他痛哭。
    「长官,请下令!」船上的每一名军人都看着他,而船长只是靠着护栏看着那名哭得令人心碎的女孩。
    「哥哥很快就会跟上,你……快跑……」一支骑兵队远远衝了过来,年轻人紧咬牙根用最后的力气起身,奋力将自己的妹妹推进巷子内,当骑兵从身后经过的那一刻,他最后留给妹妹的是一个温暖的微笑。
    年轻人的头颅就像一颗球一样在地上滚动,失去脑袋的身体无力地跪下并趴在地上,鲜血不断从脖子的断面处流出。
    「他妈的……老子从军可不是为了屠杀平民!」抬起头的船长让甲板上的没一个人浑身一震,因为他们都清楚的从长官身上感受到浓烈恨意,他大手一挥终于下令:「我们撤退!」
    「可是长官!」副官知道他们就此离去的话等同于抗命,到时候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军事审判。
    「你们都有看见。」说着,船长抢过一旁机弩兵手上的兵器,零距离指着副官的脸眼看就要扣下扳机,冷汗直流的副官不敢动弹只能高举双手,船长这才微微一笑说道:「记得跟审判官说这是我逼你们的,现在……撤退!」
    「是!全部听令,一百八十度转向,撤退!」
    派恩妮儿很害怕,躲在巷子里的她眼睁睁看着脸带惊恐的人们,被骑兵斩杀、被机弩射杀、被战船的机械足给踩死……到处都是鲜血,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
    不少人被追进了巷子,然而太多人挤在巷子里反而走投无路,从屋顶上跳下的军人挥舞着能够伸缩的机关剑,那灵活的身影在墙壁之间来回蹬跳,而在他的身后一个又一个平民惨叫着倒下。
    躲在尸体之中的派恩妮儿摀着自己的耳朵,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她只能紧咬着牙根默默流泪,听着那脚步声就像死亡倒数一般离自己越来越近。
    片刻后,那个军人终于停下脚步,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哼!一群虫子,砍起来真没劲。」
    随手一挥将残留在机关剑上的鲜血甩在地上,收鞘之后便再次蹬墙跳到屋顶上离去,而整个巷子内除了派恩妮儿之外再也没有一个活人。
    衣服早已被染红的派恩妮儿吃力地从尸堆中爬出,她喘着气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巷子的尽头,摒住呼吸悄悄把头伸出去观察马路上的状况。
    一名仅剩下一隻手和一隻脚而在地上爬行的妇人看到了她,泪水模糊了视线让妇人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她死命地向前伸手并用沙哑的声音喊道:「救……救救我!拜託你……救我……」
    几名机弩兵不断用脚踹着倒在路边的人体,只要还有一丁点反应便会被他们立即射杀,当然他们也注意到了这个妇人。
    「不……不要!饶过我!拜託!」
    「有话去跟国父说,该死的暴民!」机弩近距离对准妇人,轻轻扣下扳机的那一刻便让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机弩兵狠狠踹了尸体一脚。
    「她刚刚在跟谁说话?」
    另一名机弩兵抱着武器走入巷子内,然而除了一地的尸体之外他什么也看不到,忽然!他举起机弩射了一箭出去,不偏不倚地钉在一名手指头还在动的壮年人的头上,确定视线内再也没有东西会动之后便转身离去。
    躲在木箱后方的派恩妮儿摀着嘴巴,看着插在眼前尸体上的那根弩箭,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和晕眩感席捲而来,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每一次经过马路都是在和死神博弈,只要被任何一个军人发现那绝对是死路一条,勉强回忆着回家的路,派恩妮儿谨慎地穿过一条又一条马路,马路上除了尸体之外就是垃圾、损毁马车、被砸毁的摊贩……甚至还有倒在路上起火燃烧的战船,被反抗的民眾杀害的士兵尸体。
    「不要……不要……救命……救命啊──!」
    一路上总是可以听到某处传来呼救声,然而这样的声音通常都不会持续太久,因为等待着他们的只会是无情的屠杀。
    派恩妮儿清楚知道保持安静才是最好的求生方式,就彷彿跟哥哥一起打猎时潜伏在树丛之中不能被猎物发现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她才是猎物,任何手无寸铁的平民都是猎物。
    眼看离开圣富拉德城的道路就在眼前,然而随着全城戒严,所有能够进出圣富拉德城的道路早就已经被军人控制住,看着那被强迫面壁等待处刑的人们,派恩妮儿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自己想出城大概是不可能了……
    然而就在她已经放弃的那一刻,忽然有一艘六条腿染满鲜血的战船在面前蹲下,绳梯被人从甲板上扔下而一名军官也下船和负责守门的军官交谈着什么。
    派恩妮儿看着战船侧边用来收纳机械足的凹陷结构,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让她马上採取行动,在确定没有人发现之后便手脚并用顺着机械足爬了上去,小心躺在那收纳结构内一点一点挪动身体把自己藏好。
    很快这艘战船便重新起身走了出去,派恩妮儿看着底下一队又一队经过的士兵,心跳根本就没有办法平息下来。
    战船最终走入运河之中,派恩妮儿也赶在被收起的机械足压死以前游了出去,顺着运河不断往下游处移动,险些因为体力不支而被冲走的她在某个没有人的地方上岸。
    她一边掉泪,一边找寻着回家的路,全身溼透的她好不容易回到村子,就这么守在村子的门口一直等待。
    等待着哥哥能够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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